之前的宋星橋,從來都是舒朗端方的君子,說話坦蕩,行事磊落。

陽光積極的少年郎,彷彿從不知陰暗為何物。

可是現在的他,像是從地獄爬出的鬼魅,胸中仇恨如熊熊烈焰。

他摔門步出翠福軒,風吹之下,大腦開始冷靜,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慢慢滋生。

他在心裡狠狠唾棄了自己,可是轉念一想,經此一別,再重逢時已經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少年時的夢,就這麼輕而易舉被打碎了,難道要打落牙齒和血吞嘛?

他不甘心啊!

那個瘋狂的念頭在叫囂,最終邪惡佔據了上風。

他閃身藏到一旁的角落裡,看著丁頤景小跑著追出來,尋他不著,騎馬狂奔而去。

他看到麻九親自送丁惟繼離開,並且跟雲熙淺聊幾句之後,分道揚鑣。

師妹的為人,他心裡清楚。

高潔如蘭的詩書之家的貴小姐,怎能心甘情願委身做別人的妾室。

其中一定有詐!

不管她到底是為人所迫,還是真心看不上他宋星橋,今夜必須問個明白。

宋星橋一路尾隨雲熙的馬車,來到姚府門前,藏在角落裡親眼看著她進門,然後家僕們關門落鎖。

他鬼使神差繞到後院那處矮牆邊,照著以前的記憶,翻上牆頭,進到後宅。

一路摸黑來到繡樓下,不小心驚醒了牆角的流浪貓。

那貓兒狂叫一聲,竄上牆頭,扭頭瞪他一眼,氣哼哼走了。

星橋慌亂之中閃身貼著牆壁站定,眼角餘光看到雲熙就站在敞開的窗邊。

她不動,他亦不敢挪動半分。

寒冬臘月天氣,大雪紛飛,她只著寢衣立在窗前,若非苦悶,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

也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念頭一起,剛剛澆滅的希望,重又如死灰復燃。

宋星橋一不做二不休,趁其不備推門而入,躡手躡腳爬上樓梯,悄無聲息站到了雲熙身後。

他抱了破釜沉舟的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探得她的真心話,卻不料她再次搬出麻九爺來壓迫他。

她說,就當這事兒從未發生過,她不會跟麻九爺提起。

所以,她把星橋對她的感情,當做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隨意便能放下嘛?

宋星橋暗暗咬牙,臉上表情逐漸扭曲起來,不等雲熙開口,一記手刀落在她細弱的脖頸處。

雲熙兩眼一翻,軟綿綿倒了下去。

他順勢把人抱了個滿懷,如夢中的一樣,他心心念唸的姑娘身輕如燕,抱在懷裡彷彿沒有一絲重量。

寢衣在拉扯之間堆起褶皺,掌心觸碰到的地方,一片溫暖滑膩。

宋星橋如抱著一塊絕世珍寶,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把人放下。

腦中邪惡的小人在叫囂:是男人就衝啊,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可多年的世俗禮教告誡他,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

善惡只在一念之間。

宋星橋腦中天人大戰,枯站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

他沉步上前,把手探進雪白的寢衣之下。

第二日一早,大雪停歇,久違的陽光普照大地,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清點人數,即刻出發。”

丁惟繼沉聲吩咐。

眨眼之間,副官上前回稟:“除了宋書生,皆已到齊。”

丁惟繼神色一轉,道:“無妨,我們再等他片刻。”

話音未落,便聽副官欣喜道:“回將軍,人來了。”

丁惟繼扭身看去,只見星橋騎馬出了城門,正向這邊飛奔而來。

他依舊穿著昨日那件半舊的藍袍,臉色慘白,身形消瘦,竟好似一夜之間清減了一大圈。

情字如鋼刀,殺人於無形。

丁惟繼心裡感慨,對星橋莫名有些心疼。

待人到了跟前,他神色柔和道:“你義父和乾孃等你半天了,說上幾句話,咱們便要上路了。”

“晚生無話可說。”星橋的聲音比天色更涼薄。

“難道十幾年的養育之情,竟比不過男女之情?”丁惟繼眸中蘊上薄怒。

“……”

星橋啞然,卻越發挺直了後背,不等旁人再開口,他雙腿一夾馬腹,催促馬兒徑直上路。

若是沒這麼多人看著,麻九豁出去這張老臉,也要攔下這小子叮囑幾句。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他怎好自降身份,厚著臉皮主動求和。

他冷哼了聲,扭頭看向別處,原地未動。

丹娘心急如焚,昨日夜裡都不曾安睡,眼看著星橋趕來,目不斜視,竟連看他們一眼都不曾。

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策馬追上去,橫在星橋面前,不管不顧把人攔下。

“你這孩子,生氣歸生氣,難不成連盤纏也不拿便要上路。”

丹娘低聲呵斥,摘下肩上的包袱,熱絡地遞過去,殷切叮囑道:“這裡面有些銀兩,是我給你攢下的盤纏。窮家富路,出門一定要當心,務必吃好喝好,莫為了節省忍飢挨餓,回頭把身子骨折騰壞了,反而得不償失。

京中魚龍混雜,莫太實心眼,為人處世既要誠懇,也要多加提防,莫讓小人鑽了空子。

你到了京中,記得往回寫信……”

丹娘絮絮叨叨,叮囑起來沒完。

星橋並未接她手中的包袱,反而翻身下馬,一掃衣袖,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就地磕了三個頭,宋星橋起身,啞聲道:“孩兒謝過乾孃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日後若有飛黃騰達的機會,絕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到時定當銜環結草,以報恩德,還望您保重身體。”

他這番話說得丹娘淚水漣漣,忍不住哭了起來。

宋星橋亦是動情,用袖子蹭一下眼角,翻身上馬,頭也不回飛奔而去。

等丹娘反應過來,才想起準備好的盤纏,他一文都不曾取。

丹娘高喊著想要再追過去,卻被麻九攔下。

“他尚在氣頭上,十頭牛都拉不回,你勸也沒用。”

“那怎麼辦,長途漫漫,他只揹著那一個小包袱,既無銀錢又無棉衣,凍著怎麼辦?餓著怎麼辦?”

丹娘越想越心疼,忍不住又落了一串眼淚。

“他跟丁兄同路,自然有人照拂,難道還能讓那小子餓著嘛?”麻九一副你什麼都不懂的表情,不耐道:“那小子人高馬大,文武雙全,就算沒有丁兄照拂,也能混口飯吃,與其操心他,不如顧好自己的身子。”

他安慰好了丹娘,扭身跟丁惟繼告辭,目送著一行人遠去,方才攜著丹娘往回走。

不料,兩人還未到城門口,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幾個黑衣人,團團把麻九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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