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口站著一個小丫鬟,看到雲熙走上來,忙問:“來人可是姚小姐?”

“正是。”雲熙淡然回道。

“您跟我來。”小丫鬟做個請的手勢。

順著她比的方向,雲熙只見二樓寬敞的空間,被一架喜鵲登枝的繡屏隔成了兩部分。

外面站了數個丫鬟嬤嬤。

裡面人影看不清楚,只聽到一道欣喜尖利的聲音,在不停地說著話。

“公主殿下,涼州地界偏遠,吃穿用度都很粗陋,您別見外。”

“……”

“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估計您也呆不慣,回頭殿下和川兒成了親,不如上書萬歲爺,求他老人家開個恩典,把你們小夫妻召回京城如何?”

“……”

“殿下不為自己考慮,也當為川兒的前途,孩子們的未來多多考慮。若我的寶貝孫兒們窩在涼州一輩子,可怎麼了得呀。”

對方一個字的話茬也沒接,她還能喋喋不休說個沒完,這臉皮堪比城牆那麼厚。

隔著屏風,雲熙都替她臉熱。

如果沒猜錯的話,說話的人便是丁府崔姨娘。

準駙馬丁頤川的親孃。

崔姨娘唱了一段獨角戲,大約是口渴了,喝水的功夫,響起了一道慵懶的聲音。

“姨娘想得未免過於長遠了,本公主剛剛及笄,公主府正在籌備,連選址都還未進行。成親的日子,起碼還得再等三五年。

你現在就開始擔憂孫子的未來,未免太早了些。還是說本公主愚鈍,沒有領會你的真實意圖?”

“我……我沒什麼意圖呀。”崔姨娘的聲音充滿疑惑。

“你剛才那番話,難不成是在暗示我,駙馬他在婚前,就已經有了庶子?”

這個帽子扣得可不小。

尚公主的駙馬爺,還未成親,先整出一個庶長子來。

這可是在打皇家的臉。

公主隨時可以要求退婚。

說不定還會判一個欺君之罪,川兒的下半輩子可就完了。

崔姨娘頓時傻眼,忙否認,“我就是著急抱孫子嘛,一時口誤說錯了。川兒他雖貪玩,卻沒糊塗到未娶正妻,先生庶子的地步。公主大可放心,有我在看著他,絕不可能讓他犯下如此錯誤。還望公主殿下多多海涵,別跟我一般計較。”

崔姨娘哄人很有一套,不論對方年齡大小,但凡比自己高上幾等,她都能不顧臉面,放下身段求饒。

完全沒有她這個年齡段該有的道德負擔。

她態度卑微,恨不得低到泥土裡,對方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屏風內一時安靜下來。

不難看出,永壽公主雖尚未成親,跟未來婆婆之間,已經開始鬥法了。

雲熙正愣神,就見一個滿臉橫肉的老嬤嬤走上前,輕抬眼皮,上下左右把她通身打量了一遍。

“你便是姚小姐?”那嬤嬤聲音冰冷,開口不善。

“我是姚雲熙。”雲熙不卑不亢,點了點頭。

“得罪了。”

那老嬤嬤手一揮,兩個年輕點的僕婦,一左一右走上前,抓著雲熙的胳膊,這就要給她搜身。

“大膽!”

雲熙被她們突兀的舉動,惹得動了怒。

她不動聲色退後半步,雙臂緊緊抓著斗篷邊沿,攏在自己身前,把自己裹住。

秀目一掃,冷聲道:“有人說丁夫人找我閒敘家常,我不疑有他,方才趕來的。

可你們這些人,瞧著都不是丁夫人身邊伺候的人,難道有人冒名頂替她?”

兇悍嬤嬤不耐煩道:“甭管是不是丁夫人,總歸都是咱們的主子。咱們依照規矩辦差,總是沒錯的。”

她一揮手,命那兩人繼續。

雲熙搶白道:“我與丁夫人十分熟悉,以前見面從未被人當眾搜身,何故今日羞辱於我?定是有人冒名頂替她,誆騙我到這裡來。大膽賊人,到底安的什麼居心。”

雲熙一番話,把對方鎮住,她尋機轉身,這就準備下樓離開。

只聽身後響起一道尖利的聲音:“誰在外頭吵鬧,也不怕驚了公主鑾駕。”

說著話,一道五彩繽紛的人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崔姨娘最近春風得意,好心情全都透過衣裝打扮表現出來了。

桃紅的緞子夾襖,明黃的褙子,湖藍的八福裙,件件鮮豔出挑。

臉上畫了桃花妝,眉心的花鈿透著小婦人的嬌俏。

頭上更是珠翠堆疊,乍一眼看過去,晃得人眼暈。

“你就是姚府那位?”

她眼角餘光瞥向雲熙,一臉輕蔑道:“丁夫人染了風寒,今日並未出門。咱們請你過來,自然是有話想同你說。”

“我與姨娘並無交集,何故偷偷摸摸,仗著別人的名義找我過來?”

“有人想見你。”

崔姨娘一臉不屑,心道:這丫頭真是個硬骨頭啊。

落魄到如此地步,卻還端著一副不屈不撓,不事權貴的傲氣。

最好那個冤大頭丁頤景喜歡她,最好能把她娶進門,這樣她們婆媳便可以聯手整治整治她了。

一想起可以仗著公主的名頭耍威風,崔姨娘便覺得痛快。

“請她進來吧。”

屏風內響起一道聲音,音量不高,卻沉穩篤定,讓人不敢置疑。

大約這便是從小金尊玉貴嬌養出來的氣度。

崔姨娘不情不願讓到一旁,不屑道:“請吧,還愣著做什麼。”

雲熙抬步,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裡間豁然開朗,三面環窗,隨處往外一望,便是雄渾蒼涼的雪景。

一位嬌俏的姑娘,端坐在當中的榻上。

她一身素縞,未著釵環,一眼望過去,整個人肅然如一個陶俑美人,冰冷又安靜。

她緩緩扭過頭來,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定定望著姚雲熙。

她不開口,雲熙也不說話,兩人一坐一站,凝視著對方。

過了好一會兒,永壽公主搶先開了口:“聽聞姚小姐獲封孝女稱號,可喜可賀呀。”

雲熙蹲了一福,客氣道:“公主謬讚,我為父母所做,不及父母予我的萬分之一。”

“不知你對孝女這兩個字,如何理解?”

這是要考驗她嗎?

雲熙定定望著永壽公主,沒有迴避,卻也沒貿然作答。

——

勝相院後院大廳內,擺了數桌茶點。

丫鬟小廝穿梭其間,招呼客人,端茶倒水。

反倒是,環視大廳內外,也不見一位主人家過來招呼客人。

陳夫人難免疑惑起來,跟左右的鄉紳夫人竊竊私語。

“咱們還說公主好性兒,待人熱情和善。卻原來還是咱們淺薄了,人家高高在上的皇家貴女,怎地會輕易接見咱們呀。”

“可不是嘛,能喝上公主家的一碗茶,已屬不易,還想面見金枝玉葉的真容,我看大家是在想屁吃。”

一句低俗的玩笑,惹得旁人嗤笑起來。

許夫人慌得拿眼神嚇唬她們。

這是何等地方,恰逢國喪,聚眾談笑,成何體統。

眾人皆被嚇住,忙斂正神色,低頭喝茶,再不敢玩鬧了。

宋星橋今日是許大人的座上賓,命他寸步不離跟在身邊,恨不得把認識的鄉紳權貴,全都介紹給他。

許大人跟眾人談論朝中局勢,宋星橋在一旁如坐針氈。

他目光不時環顧四周,卻始終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雲熙並未隨著眾人進來,那她去了哪裡?是不辭而別返回姚府?還是被人拉去說話,脫身不得?

她那樣耿直不阿的性子,只怕會跟人起衝突。

宋星橋心裡直打鼓。

正無措之際,只見丁頤景神色匆匆,從堂前一閃而過。

宋星橋想也沒想,藉故上茅廁,起身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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