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熙是星橋灰色人生中,僅有的一點五彩的光。
讓他為之幻想,為之痴迷,為之狂想,不知不覺中深深陷了進去。
曾有某些瞬間,愣頭青一樣的小夥子,生出愛護她呵護她一輩子,哪怕為之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的豪情壯志。
當她被壞蛋擄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之際,這種感情強烈到無以復加。
宋星橋一心要去救她,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會畏懼退縮。
這樣的瘋狂,讓麻九感到害怕。
他也曾年少熱血,也曾為了某人某事,不計後果,把生死置之度外。
可過了那個年齡,懂得權衡利弊之後,既覺得那種感情純粹可貴,又覺得讓人生怖。
星橋雖然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兩人並沒血緣之情,可那小子卻是麻九看著長大的。
養恩天大,超脫了血緣至親。
更重要的一點,他是宋將軍的遺孤,宋家唯一的血脈。麻九決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因一時衝動走向絕路。
就如麻九剛才說的那樣,他現在堅信,不論遇見什麼困難,什麼麻煩,首要一點必須得活著。
活著才有希望。
沒有什麼比活著更美好了。
為了防止星橋衝動之下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麻九乾脆把他捆了起來,強迫帶他回青峰寨。
星橋呆呆望著麻九,眼中神采盡失,就連憤怒都已經消散,只剩下無邊幽深的絕望。
他身子動彈了幾下,嘴裡嗚嗚嗚地發出求救聲。
見麻九沒反應,星橋索性用頭撞向車廂。
咚咚咚的聲音,驚得麻九太陽穴直跳。
他終究還是心軟了,衝小楊子使個眼色,命他把星橋嘴上的帕子給摘掉。
嘴巴突然一空,充盈了空氣,唇舌有些幹,星橋說話沒有尋常利索。
“義~父,我求你,求你件事兒。”他聲音虛弱急切。
麻九頭也沒回,冷聲道:“如果你準備單槍匹馬找崔石和劉望蜀算賬,趁早死了心,我絕不會讓你以身涉險。”
他望著黑黝黝的前方,咬著牙關,發狠道:“崔石那隻老狐狸,你鬥不過他的。”
星橋涉世未深,肯定不是崔石的對手。麻九決不能眼睜睜看著星橋吃虧。
沒想到,星橋懇請道:“義父,我……我想找丁大公子談一談。”
“找他?”麻九皺了皺眉。
丁頤景率人趕回河西軍營地,已經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現在去追,只怕有些困難。
麻九問道:“你找丁大公子談什麼?”
星橋臉一熱,含糊道:“我跟您發誓,我跟他說兩句話就回,絕不會耽誤太久。”
見麻九猶豫,星橋又道:“青峰寨危在旦夕,乾孃和一眾叔伯都在山上,我絕不會棄他們於不顧。我只是……”
少年心事,懵懂的情愫,不太容易說出口。
本以為麻九會拒絕,沒想到他痛快回道:“快馬加鞭,興許還能趕上。你長話短說,儘量在天亮之前趕回青峰寨。”
“大當家的,這……不妥吧。萬一公子他……”趙二爺擔憂地勸阻。
麻九說一不二,一個唾沫一個釘,既然答應就絕不會反悔。
他吩咐道:“趙二爺,你跟小楊子陪著星橋,如有萬一,務必護他周全。其他人等跟我回青峰寨。”
他勒緊韁繩,馬兒騰空躍起前蹄,響亮地嘶鳴。
麻九的聲音,如沙場上的戰鼓,讓人聽了熱血沸騰。
他說:“天亮之後,將是咱們青峰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隱忍十六年,躲藏了十六年,咱們終於迎來了報仇這一刻。你們都給我聽好了,這一次我們新仇舊賬一起算,砍下姓崔那狗賊的項上人頭,替宋將軍和兄弟們報仇。”
“報仇!”
“報仇!”
激盪的聲音如浪湧,在暗夜的大潮中漫延開去。
麻九就像一盞燈塔,在迷亂中帶給人無限的力量。
他策馬揚鞭,率先衝了出去。
星橋被鬆開手腳,翻身上馬,望了眼麻九的背影,朝著丁頤景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
秋雨不知何時停了,烏雲散盡,月亮偷偷爬了出來。
路上的水坑裡,倒映出一個又一個月亮。
馬蹄踏過,濺起一陣一陣的水花。水波盪漾開去,水中月亮散碎一地,遍地碎芒閃耀。
星橋揮著馬鞭,騎得飛快。
趙二爺跟小楊子在後面,咬著牙關緊趕慢趕,還是落後幾丈遠。
丁頤景身邊的人,個個機敏,離著很遠便察覺到了,迅速調轉馬頭,圍了一個圈,把他護在中心。
星橋追上來的時候,便見丁頤景淡定從容騎在馬上,一副處變不驚的神情。
“中郎大人留步。”他拱手抱拳,彬彬有禮道。
見是他,丁頤景抱拳回禮,放鬆警惕,詢問道:“宋公子找我有事嗎?”
起先他對星橋是有敵意的,自從知道了宋將軍的故事之後,心生敬佩,愛屋及烏,對星橋的態度轉變了許多。
若非當年變故,現在的將軍府嫡子,河西軍的衙內之位,都該屬於宋星橋。
雖然並非是他本意,卻無意中霸佔了人家的地位,偷走了人家的氣運,這都讓丁頤景很心虛,氣勢比以前矮了三分。
“星橋有一事相求,還望中郎大人不吝相助。”
“宋公子有事儘管說,頤景自然會全力以赴。”
星橋左右看看,有些羞赧,放低了聲音:“咱們借一步說話,是否方便?”
“大人小心。”隨從在耳邊輕聲提醒。
丁頤景擺了擺手,阻止了隨從的勸阻,把人遣退,驅馬來到星橋面前。
“宋公子有何吩咐,只管說。”
星橋比了比手,兩人信馬往前漫步,避開一眾隨從。
丁頤景:“宋公子想說的話,可是關於姚小姐?”
宋星橋:“她……她被歹人擄去了。”
丁頤景一驚,“什麼時候的事兒?”
宋星橋懊惱地捶了捶腦門,“今日上午在義莊,我們本想刺探情況,不料中了圈套,她被劉望蜀的人給擄走了。劉望蜀乃是崔石的走狗,他們肯定是一夥的。”
“也就是說,人被關押在府衙?”丁頤景擰著眉頭,已經在籌謀救人的對策。
“關押地點不知道,我只怕她此次凶多吉少,即便不死,也要被崔石秘密帶回京城。”星橋一臉無助望向丁頤景,哀求道:“眼下青峰寨走到了生死存亡之刻,我實在分身乏術。我懇請中郎大人,摒棄前嫌,救她出水火。”
丁頤景對雲熙的感情不純粹,以前很是讓星橋感到擔心,可現在,又讓他莫名生出希望。
丁頤景絕不會親眼看著雲熙墜入火坑。
他肯定會出手相助,一定會救她的。
男人的不甘,讓他在丁頤景面前提起這事兒時,面紅耳赤,若非藉著夜色的掩蓋,是斷然張不開嘴,說不出口的。
可就像義父說的,不管怎樣都得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他想讓雲熙活著,全須全尾,單純率真,就像以前在書院時那樣,無憂無慮地活著。
如果他做不到,丁頤景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