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卑鄙，無恥！”
雲熙咬著牙罵道，“咱們之前說好的，只是做戲，並不當真。”
“說好的嗎？我怎麼不記得了？”麻九聳肩攤手，一副痞樣。
“你這個無賴。”
雲熙高高揚起的手，不及打在他臉上，已經被抓住腕子攔住了。
“說好的事情，我得遵守，你也得遵守。還請七娘記牢了剛才那番話，別食言才對。
既是做戲，今日晚間，無論如何我都得宿在這裡。提前跟你知會一聲，讓你心裡也有個底兒。”
麻九做慣了山大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你……我都已經答應你了，你何故出爾反爾，這樣折辱於我？”雲熙氣結，俏臉漲紅。
麻九冷了臉：“義子戀上姨娘，說出來只是折損我麻九一個人的臉面。可是，接下來為了幫你尋找仇家，有可能把我青峰寨幾百個兄弟拉進泥潭。他們尊我一聲大當家的，我得為他們負責呀。萬事小心些，準是沒錯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姚家的事兒，無非是在提醒雲熙。
雲熙那張俏臉，逐漸冷下來。
麻九這麼做，並不是沒有道理，之前在路上，兩人也曾商量好，以後相公、七娘相稱，以求做到逼真，矇混過線人的眼睛。
一切的轉變，都發生在拜堂那一刻。
星橋的意外出現，讓雲熙那顆心，又動搖起來。
麻九嚴肅地望著雲熙，一改剛才或狠厲或賴皮的神情。
夕陽隔著窗戶紙照在她臉上，像是通透的白玉上撒上了一層金粉，即便沒有任何動作和神情，依然美好。
麻九嘆了口氣，調轉了視線。
姚府千金，若是沒有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她本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過著萬千人豔羨的日子。
可是，現在的她舉步維艱，像是走鋼絲的搏命者，不小心就會小命休已。
命運翻雲覆雨，最是無情。
黃沙漫天，哭聲震天，塵封的記憶，許久不曾被想起了。
突然之間，就在剛才一剎那，突然如浪花般翻湧起來。
麻九呼吸有些粗重，微眯的雙眸不似剛才那樣玩味，意外染上幾分狂怒，似金剛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雲熙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調轉視線，淡淡道：“放心吧，我分得清孰輕孰重。從父母枉死刀下那一刻起，我便立了誓。從今以後，我活在這世上唯一目的，只有為父母報仇這一條了。”
報仇！
誰不想呢。
可是光想又能如何呢，否則他也不會淪落如此。
每每想起往事，必是刻骨銘心般痛徹。
麻九嘆了口氣，眼中積蓄起來的慍怒，彷彿也一併被散掉了。
他心頭一泠，努力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雲熙的鬢邊。
不做多想，他抬手伸了過去。
雲熙一怔，本能偏身往旁邊躲，卻被麻九勒令“別動”。
她身體僵直，呆呆地看著他。
麻九粗手笨腳，從她髮間捏起一朵桂花，拿在手裡晃了晃，笑著扔到地上。
威虎堂後，洞房門前，種著兩株桂花樹。
時近中秋，山上的桂花已經開始凋落了，香氣撲鼻，落黃滿地。
麻九彎著嘴角，笑容卻不達眼底，兩條濃粗的眉毛不自覺用力絞著。
他一把扯掉胸前的大紅花，隨手扔在桌上，抬步走了出去。
雲熙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心頭的鬱結，卻如山裡的霧氣，越來越濃重了。
短短三日，從雲端到低谷，她所經歷的一切，像做夢一般。
甚至到現在，她心裡依舊暗暗地揣著一份奢望，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夢，不定什麼時候突然夢醒，一睜眼還能再看到爹孃的笑臉，再聽到他們笑著喚她一聲八寶。
可是，終究不是夢啊。
就連跟宋星橋的重逢，都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他竟然是山匪的義子？
從這樣的匪窩出去，他竟然還有勇奪魁首的才識。
雲熙突然又想起，之前星橋在她面前提過母親，他曾說自己母親熱情開朗，最是和善。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嘴裡的母親，應該指的是丹娘大夫人。
雲熙暗暗懊惱。
剛才在威虎堂上，她的舉動實在離譜。
即便再和善的女人，當眾被姨娘潑茶，肯定也會憤怒之極。
上山第一天，便樹起了這麼大的仇敵，只怕以後的日子也沒法好過。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找個機會跟丹娘大夫人解釋清楚才行。
她走到床邊坐下，暗暗盤算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外面喝酒猜拳的聲音，時高時低，時遠時近。
山風拍打著窗楞，發出一陣陣有節律的聲音。
大約因著地勢較高，明明已經到了掌燈的時辰，餘暉未盡，太陽依舊燦爛地掛在天邊，營造出一種虛幻又燦爛的假象。
這地方，便是宋星橋從小長大的地方嗎？
這間屋子，便是她以後落腳的地方了嗎？
也不知麻九何時能幫她查到真兇，更不知自己能否手刃仇人，親手替父母報仇雪恨。
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數，像有無數條路擺在面前，充滿未知，讓人難以抉擇。
雲熙頹然靠在床架子上出神，直到餘暉散盡，暮色一點一點侵入。
她起身掌燈，有風從視窗漏進來，微弱的燭光跳動著，讓人總是懸著心。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夾雜著低語，猛然喚回雲熙的神思，她忙屏氣凝神坐好。
兩下敲門聲之後，一道聲音響起來，“二夫人，大當家的讓我來給您送吃的。”
這道聲音很特別，剛剛變聲，獨屬於少年的公鴨嗓。
雲熙一下子就想起那個侷促的少年，當時就站在她身後。
不知道該感激，還是該抱怨，雲熙起身，拉開了房門。
只見那個少年滿臉通紅，把頭深埋著，恭敬遞上一個托盤。
托盤裡擺放著五隻碗盤，醬油濃重的四道菜，還有一碗糙米飯。
雲熙接下，道謝之後轉身放到桌上，就那麼匆匆一瞥，餘光彷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桂花樹下，正朝這邊望著。
雲熙呼吸一窒，腦子裡轟了一聲，頓時整個人都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