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掌櫃是個有眼力見的,搶先道:“你們好好說話,我到外頭守著。”

說完,撩簾走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主僕兩個人,陳映蓮用力撐了撐,想要坐起來,卻被雲熙一下子按了回去。

“這像什麼話”,陳映蓮一臉惶恐,“主子站著我躺著,擱到以前,會被管事的罵喲。”

做了一輩子下人,有些觀念已經根深蒂固。

雲熙強勢道:“乳母陪著我長大,在我心裡,跟家人沒什麼兩樣。”

她順勢坐到炕沿,替老人家掖了掖被角。

仲秋時節的傍晚,地處西北的涼州城,早晚已經露出幾分寒氣。

陳映蓮咳了幾聲,望著雲熙的雙眸,重又蓄滿了眼淚。

雲熙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卻又不敢正眼她的眼睛,強自鎮定問道:“乳母,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我父母是否真的像傳言中說的那樣,慘死在了歹人的刀下?你快告訴我。”

陳映蓮混沌的腦海中,重又浮現出那日晚間的情景。

火光四射,哭聲震天,一夥兇狠的蒙面黑衣人,各個舉著明晃晃的大刀,把姚家主僕十幾口人,轟趕牲口一樣,囚禁在前廳。

姚老爺脊背佝僂,卻高高地挺直了脖頸。

他毫不猶豫站起來,衝帶頭的那人說道:“不管你們求財還是為了其他,都是衝我姚淄謙而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放了其他無辜的人。”

“放了他們?”帶頭的獰笑,“放了他們,我還怎麼要挾你這個死老頭子。”

“你們……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姚老爺捂著胸口,踉蹌著腳步,靠在桌旁。

“我們要做一件大事兒”,帶頭的環視四周,見跪在當地的人,老的老,醜的醜,並沒他們的目標。

他大喝一聲,手起刀落,一旁的木幾被砍成了兩半。

他惡狠狠道:“貴府上那位國色天香,絕美無二的小姐,怎麼不見蹤影?有貴客買她一條命,還不把她速速叫出來。”

姚老爺原打算,若為求財,那就不惜傾家蕩產,把所有金銀都給他們。

活到這把年歲,他早已看透,人生在世,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兒。

可他們張口就找雲熙,此行目的,只怕不簡單。

姚老爺不敢深想。

雲熙雖不是他親生的女兒,卻是他看著長大的,從嗷嗷待哺的小嬰孩,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在他們夫妻心裡,雲熙就如他們的命根子一樣。

姚老爺氣得胸口疼,指著那幫人大罵:“你們……你們這幫畜生……”

他單手扶在桌沿,撐不住自身的重量,不由自主向下滑去。

姚夫人驚呼著起身扶住了他,兩夫妻艱難倚靠在一起,相顧無言,唯有嘆息。

夫婦倆愁眉不展,外頭有人衝進來報信,說後宅有女郎從繡樓跳下,當場斃命。

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唯獨陳映蓮反應最快,搶先哭喊了聲“我可憐的小姐,你怎麼想不開,就這麼走上絕路了呀”。

她一嚎啕不要緊,屋裡頓時唏噓一片。

“真死了?”帶頭的分明不信。

報信的說:“當場斃命,磕破了腦袋,滿臉血汙,雖然看不清五官,可穿戴不俗,應該沒錯。”

姚府只有一個小姐,又是從她的繡樓墜落,不是她又能是誰?

帶頭的有些驚喜,還有些不敢置信,讓人看管著一屋子人,他去後院檢視。

也正是藉著這個空檔,姚老爺和夫人,才有幸跟陳映蓮說上幾句話。

姚夫人哭了聲“敏兒”,陳映蓮面無表情道:“小姐待她不薄,她用這法子報效小姐,也是她的衷心。”

“敏兒死了,你可不能再出事。”

姚老爺警惕地望了眼四周,把歹徒進門前,貼身藏起來的一把銀票和那個粉色緞布包,一股腦塞給了陳映蓮。

“我們怕是逃不脫了,你找個機會脫身,如果有幸活下來,務必把這東西交給雲熙。就說……”

他望了老妻一眼,正色道:“就說我們夫妻,只盼著她好好活著。”

三個人竊竊私語,終於引來歹人的注意。

“說什麼呢?在爺們眼皮子底下還敢串通,我看你們活得不耐煩了。”

那人揮舞著砍刀走了過來,朝著姚老爺的肩頭就是一刀。

鮮血一下子噴了出來,姚老爺瞬間像個血人一樣。

“我跟你們拼了。”姚老爺用力撞向那人,用肩頭死命推著他往後退。

其他人也受了鼓舞,起身跟歹人反抗。

只是,姚府重情重義,所僱下人也都年邁體弱,根本不是那幫歹人的對手。

那些人手起刀落,沒幾下,姚府的人便躺下了一大片。

根本不是對手。

姚夫人催著陳映蓮快跑。

她腦子裡空白一片,尋了個空檔,溜出後門,拎起裙襬,玩命地往前衝。

活了三十六歲,她第一次這麼玩命。

她一路狂奔,直衝向後花園,身後有人追了過來。

陳映蓮不敢回頭,一口氣跑到後花園的湖邊。

湖裡的水是雪山融化的活水,從西邊流入,東邊流出。

她站在湖邊遲疑的功夫,窮兇極惡的歹人,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後。

“還想跑?”那人一臉死神的微笑,高高舉起了手裡的大刀,“今兒姚府裡的人,只有一個去處,那就是……閻羅殿。”

那人不由分說,朝陳映蓮身上砍去。

陳映蓮顧不得其他了,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她的動作,自然比不過訓練有素的殺人狂魔,腰上傳來一陣刺痛。

她痛苦哀嚎著,“噗通”一聲落入湖裡。

銀票散在湖面上,被染上了血色。陳映蓮下意識牢牢抓住那個布包,死也不撒手。

她咕嘟咕嘟,沉入湖底。

眨眼的功夫,半個湖水都被染紅了。

那人眼冒精光,探身去撈水面上的銀票,太過急迫,噗通一聲也落入水中。

他如落水狗一般,膽戰心驚爬回岸上

,不死心地揮舞著砍刀,朝水裡猛刺了好幾下,這才往回走。

他以為陳映蓮死定了,殊不知她隨著水流,出了姚府,在護城河裡漂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時,被貧民窟早起挑水的人給救了起來。

虛弱無力中,她喊的是錦繡綢緞莊薛掌櫃的名號。

有好心人跑去送信,叫來了薛掌櫃。

她傷得太重,不易挪動,薛掌櫃沒轍,就近賃了這間屋子給她。

而白將軍,那日也跟著她一起跳水,一直陪在她身邊,趕也趕不走。

每一場倉促的告別,都會有另一場因緣際會的相遇。

就如現在,陳映蓮給雲熙說起那日發生的事兒,依舊恍然如在做夢一般。

“敏兒,她替我死了?”雲熙眼含熱淚,悲痛不已。

“那夥歹人心狠手辣,即便她不跳樓,也躲不過那些人的刀斧。人縱有一死,她願意成全小姐,那便是她的衷心。”

陳映蓮年紀輕輕丈夫便死了,她一個年輕小寡婦,帶一個女兒,日子難以相見的艱難。

姚夫人心善,把她們母女留在身邊,更把雲熙交於她帶。

在陳映蓮心裡,雲熙和敏兒,都如她的女兒一般。

雲熙悲痛不已,捂著臉痛哭起來。

她的父母,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一夕之間,天人永隔。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肩不停地聳動著。

陳映蓮顫抖著手,用力抱緊了她,腦子裡閃過她尚在襁褓的時候,夫人把她抱在懷裡的樣子。

她擦了擦眼淚,用力把雲熙扶正,望著她一臉嚴肅說道:“小姐,接下來這番話非常緊要,你一定要記住。”

雲熙握了握拳,嗯了一聲,咬牙道:“爹孃的仇,敏兒的仇,我一定會報。”

陳映蓮卻是搖頭,說:“人死不能復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以卵擊石,再葬送了自己。這仇不報也罷。”

雲熙目瞪口呆,急切道:“若是我沒心沒肺地活下去,那我姚雲熙還是人嗎?”

“我的話你可以不聽,老爺的話,你總該聽吧。”

“我爹爹……他有什麼交代?”

“老爺夫人吩咐,務必讓我告訴你,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隱姓埋名,成親生子,開始新的生活。就當以前在姚家的生活,都是一場夢,夢醒了,便可以全部丟棄,再不用想起來了。”

雲熙驚得目瞪口呆,“這真是我父母說的?”

陳映蓮用力點頭。

“這怎麼可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這也能忘,那以前爹爹教給我的那些道理,不如餵了狗。”

雲熙氣得兩頰漲紅,轉念一想,又有些領悟,“我知道,父親母親怕我一個弱女子,無力抵抗那些歹人。我會保護好自己,而且現在已經找到了願意幫我的人。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乳母,你告訴我,那夥歹人到底是誰?”

她眼巴巴望著陳映蓮那張迴光返照,泛著金色的臉。

“別,小姐,你千萬不能自投羅網,這世上以卵擊石,最後吃虧的只能是自己。老爺和夫人如果泉下有知,定不會同意你去冒險的。況且……”

她眼神閃爍,支支吾吾,停了下來。

“況且什麼?”鬧了大半天,這才說到正題上。

雲熙拉下小臉,抬手用袖子蹭了蹭眼角,追問道:“況且什麼,乳母你就把實話說於我吧。”

陳映蓮一狠心,咬牙道:“況且,你並非老爺夫人的親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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