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既無奈,又不得不承認荀攸說得有些道理。

真要將一群世家聚在一起,如何才能籌集到足夠的錢糧養兵必然是個大問題。

世家傾向於自己供養部曲,不願意將兵權交給太守——除非這個太守不管事,坐嘯而已。

張昭會不管事嗎?不管事,如何推行德政,振興王道?這好像成了一個悖論。

儘管如此,荀攸的話還是給荀彧提了醒,打消了將一部分汝潁人遷到渤海的想法。

張昭為人剛直,又擔負了證明德教的重任。

在這個宏大的目標下,他是有可能走極端的。

想到這一點,荀彧心裡突然一緊。

天子將這個任務交給張昭,而不是交給他,不會是看中了張昭這一點吧?荀彧越想越不安,卻不敢多說。

——長安,司徒府。

司空周忠緩緩走進了中庭,來到楊彪的面前,未語先笑。

“文先,什麼事這麼著急?”

楊彪沒理他,吩咐了禰衡幾句。

禰衡點頭,起身告辭。

走過周忠面前時,點頭致意。

周忠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就匆匆走了。

“這豎子!”

周忠很無語,卻也沒放在心上,就在禰衡剛才坐的席上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已經習慣了禰衡的狂傲,懶得和禰衡計較。

反正禰衡的臭脾氣也不是針對他一個人的。

楊彪十指交叉,據在腹前,還沒說話,先嘆了一口氣。

“嘉謀,審配、田豐自殺,鄴城不戰而降,你是不是放心了?”

周忠嘿嘿一笑,卻沒說話。

他的確放心了,卻不僅僅是因為這些。

他放心的是廬江已經度田,雖然也談不上徹底,卻比其他郡要好一些。

就算天子接下來要在中原強行推行度田,廬江受到的影響也不大。

至於周氏,那更是支援朝廷的典範,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是這些話只能藏在心裡,不能說出口。

“天子有征無戰,冀州平定。

君榮雖未能立下大功,卻得到了天子的認可,即將轉戰益州。

這樣的局面,有什麼不放心的?”

“天子要在渤海試行德政.”

“試行德政?”

周忠微怔,隨即笑道:“難道我們現在行的不是德政?”

楊彪一聲嘆息。

“顯然有人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們想在渤海罷度田令,興教化,純以德政,以求王道.”

周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半晌才道:“這是哪個腐儒?天子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答應這種荒唐的建議?”

“你也覺得荒唐?”

楊彪無奈地搖搖頭,將案上一封文書推了過來。

“這人你也認識,彭城張昭.”

周忠眉頭緊皺,嘴巴嚅了嚅,想罵人。

但他沒有罵出口,倒不是顧忌張昭,而是顧忌天子。

以他對天子的瞭解,天子能答應如此荒唐的建議,絕不是糊塗,而是以退為進,誘敵深入。

這要是一言不慎,被楊彪誤會是罵天子,那可不太合適。

周忠看了一遍,想了想,又看了一遍,咂了咂嘴。

“這不是張昭一個人能擬定的方案,背後還有人,而且是個熟悉新政的人.”

“你覺得會是誰?”

周忠眼皮一挑,打量了楊彪兩眼,笑了笑,放下文書。

“這重要嗎?”

他隨即又嘆了一口氣。

“如此才華,還對新政抱有疑慮,恐怕不是見識不夠,而是利令智昏……”楊彪抬抬手,示意周忠不要再說了。

他一看到文書,就知道為張昭背後的人大機率是荀彧。

荀彧雖然不在長安,荀文倩卻在,這些話要是傳到荀文倩的耳中,將來見面,難免會有尷尬。

“智者尚且如此,其他人可見一斑.”

楊彪搓著手。

“天子準張昭如此行事,想來也是知道攻心難於攻城,所以要圍三闕一,讓那些愚夫有個出路,免生煩惱.”

周忠點了點頭,同意楊彪的看法。

“那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商量這件事?”

“嗯,天子不在京師,不能開朝會,有事只好三公先商量。

去見賈文和之前,我想和你先商量商量,免得在賈文和麵前露怯.”

周忠眼珠一轉,忽然笑了。

“楊文先,賈文和是什麼樣的人,我大概還是知道一些的。

這樣的事,就算他有意見,也不會說什麼,你何必擔心他?你是覺得這事棘手,想拉上我吧?我跟你說,你想都別想。

天子有詔,太尉治兵,司徒治民,我司空府除了水土之外,還有監察事務,忙得很,沒精力管你司徒府的事。

再說了,你那司徒掾那麼能幹,不讓他多分擔點責任?”

楊彪抬手指指周忠,笑罵道:“你這老賊,這時候倒是躲得快。

我知道,你廬江周氏已經度田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你別忘了,張昭畢竟是孫策的幕僚,和你從子周瑜也有說不清的干係……”周忠長身而起。

“你少來。

就算牽連,他張昭也牽連不到我.”

楊彪眼急手快,一把抓住了周忠的袖子。

“坐下,話還沒說完就想跑,你跑得掉麼?”

周忠掙了兩下,沒能掙開,只好重新入座。

兩人說笑了一陣,又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天子在渤海網開一面,也就意味著在冀州是不會再讓步了?”

周忠說道。

“應該是.”

楊彪點頭說道:“天子雖然沒有直說,但他這麼快就宣佈了荀公達征討遼東的事,說明他短期內沒有回京的計劃,要以大軍坐鎮冀州,監督其他諸郡國度田.”

“這麼說來,他許諾士孫君榮征討益州,也是為了將士孫君榮支開,以免掣肘?”

楊彪揚了揚眉,卻沒說話。

周忠捲起袖子,扇了扇風,覺得心頭有些煩躁。

天子越來越強勢了,這幾個安排步步為營,不給他們任何干涉的機會。

等士孫瑞備戰益州,沮俊又回到長安,就任執金吾,天子身邊就一個老臣也沒有了。

至於韓遂,那人已經被天子馴服,根本不會有一絲反抗之心。

“文先,如果天子要留在冀州,那我們是不是也該趕去冀州侍駕?三公與天子相隔千里,只靠文書來往,終究不是事啊.”

楊彪笑了。

“我也這麼想。

正如你方才所說,度田本是司徒府的事,既然天子要在冀州度田,我自然應該趕去冀州,而不是在這裡遙指.”

周忠慨然道:“我陪你走一趟.”

“你不能去.”

楊彪一口否決。

“你我都走了,只剩下賈文和一人,如何能行?太尉治兵,可不治民.”

周忠恍然大悟,指指楊彪,欲言又止。

他現在才明白,楊彪找他來,是想讓他留在長安,制衡賈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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