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心中一緊。

天子看似說家常,其實話裡有話。

他的意思很清楚,荀氏子弟願意為朝廷效力,那就和其他人一樣參加選拔。

如果不願意,那就相忘於江湖。

“相忘於江湖”是莊子裡面的話,本意是互不相識,各不打擾,獲得真正的自由。

雖說儒家也有隱逸之士,但是要讓儒門像道門一樣,與朝廷相忘於江湖,那是不可能的。

說得好聽是相忘於江湖,說得不好聽,不就是黨錮?天子這是什麼意思?是希望荀氏子弟踴躍參選,還是希望荀氏與朝廷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勢力過大,打破朝堂上的平衡?荀彧迅速權衡了利弊,躬身說道:“陛下旨意,臣稍後便向汝潁子弟傳達.”

劉協笑了。

荀彧這是棉裡藏針啊。

我說荀氏子弟,他直接把範圍擴充套件為汝潁子弟。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再多一嘴。

審配走投無路,選擇了投降,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好事。

可是對他來說,這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城裡的冀州人限於俘虜的身份,暫時沒有入仕的希望,可是汝潁人怎麼辦?他們人數太多了,一旦入朝,必然打破現有的平衡。

還是在豫州沒有徹底度田的情況下。

這必須會產生一個不好的印象。

不度田也沒關係,不影響入仕。

接下來再想在中原度田,只怕難度會更大。

劉協極想出的辦法,就是提前改革選官制度。

改舉薦為考試。

舉薦只適用於熟人政治,極易形成結黨——考試並不能避免結黨,至少不像舉薦這樣名正言順的結黨。

不熟悉怎麼舉薦?關係不好怎麼舉薦?舉薦的機會這麼難得,被舉薦的人怎麼能不知恩圖報,對舉主盡忠?袁氏為什麼能那麼囂張?不就是因為四世三公,積累了太多的門生故吏。

實行考試,就是要將這個舉薦權從官員的手中收回,歸於朝廷。

不是歸於皇帝本人,而是由公卿大臣和天子一體的朝廷整體。

這會動及所有有舉薦權的官員利益,必然會引起反彈,是以即使有戰勝之威,劉協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和荀彧說這些,是希望荀彧以夠以身作則,作個示範,探探士大夫的風聲。

荀彧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

荀彧是君子,但他首先是士大夫階層的代表。

品德高尚的前提是他是既得利益者,一旦涉及到他自身的利益,他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如果考慮到他還是黨人,那就更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了。

黨人前仆後繼,不就是希望能獨霸仕途,將其他的競爭者都排斥在外。

也正因為如此,當他們被曹氏、司馬氏父子殺得人頭滾滾的時候,他們就不談什麼道德了,只要利益,清議也變成了清談。

作為穿越者,劉協從來不會那麼天真,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所謂的道德上。

沒有利益,空談道德,都是耍流氓。

正說著,士孫瑞來了。

北軍人多勢眾,不僅校尉、假校尉、司馬悉數到場,還有幾個剛獲得自由不久的汝潁人。

其中就包括辛毗、荀衍。

士孫瑞並沒有闢他們為吏,只是說辛毗勸降有功,應該可以參加慶功宴會。

荀衍則是來見荀彧、荀諶的,多年不見,死裡逃生之後,兄弟見上一面,人之常情。

如果天子求賢若渴,闢他們為吏,那就完美了。

劉協明白士孫瑞的意思,卻沒有說破。

態度很熱情,卻絕口不是禮聘之事。

君臣入座閒聊,人太多,帳裡坐不下,荀彧就拉著荀衍、辛毗出去了。

“士孫公,徵益州的計劃,和他們說了嗎?”

士孫瑞看了一眼麾下的校尉、假校尉們,微微一笑。

“臣說了,只是他們不肯信,所以只好請陛下再說一遍了,免得他們心焦.”

二十多雙眼睛轉了過來,火辣辣的目光看得劉協有點不好意思。

“你們不要這麼看著朕.”

劉協擺擺手。

“北軍新練,進步很大,但這次未能實戰,多少有些遺憾。

趁著士孫公尚能飯,帶著你們去攻益州,試一試刀.”

“陛下英明.”

關羽挺身而起,大聲說道:“臣亦以為,鄴城不足以試刀,益州勉強當之。

不僅可以水陸並進,突入益州腹地後,騎兵亦能大顯身手.”

“你們都是這麼想的?”

“臣以為然.”

魏傑起身,拱手施禮,豪氣不讓於關羽。

“臣亦以為然.”

婁圭、徐晃等人紛紛起身,附和關羽、魏傑,只有沮俊坐著不動,神情漠然。

劉協看得仔細,笑道:“沮校尉有不同意見?”

沮俊慢吞吞的起身,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臣並非有不同意見。

只是益州四塞之地,可不是鄴城,任大軍來去。

臣本儒生,年紀又大了,這幾年東奔西走,心力憔悴,怕是爬不得高山,有畏難之心.”

劉協看了士孫瑞一眼,士孫瑞也有些無奈。

沮俊消極怠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正好碰上大批冀州才俊被流放海外,心情更加低落。

劉協點點頭。

“沮校尉隨朕西狩,的確是受累了。

之前天下未定,不敢讓你休息。

現在好了,冀州平定,可以給你調整一下了。

你說說看,是繼續留在禁軍,還是外放地方,臥治州郡?”

沮俊愣了一下,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故意慪氣,天子不與他計較,還在這麼多人面前記他的功,要給他轉官。

相比之下,倒顯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了。

“臣豈敢。

但使臣能勝任,不論官職.”

劉協想了想,轉頭看向士孫瑞。

“劉璋至今不肯入朝,執金吾虛懸多時,終究不是辦法。

不如就轉沮校尉以執金吾,掌管京城衛戍,如何?”

士孫瑞立刻起身。

“臣以為甚好.”

隨即又轉向沮俊。

“賀喜沮君.”

一邊說,一邊向沮俊連使眼色。

沮俊有些懵了。

北軍沒有戰功,連士孫瑞都沒有賞賜,只能給他一個征戰益州的機會,自己卻平白轉為九卿。

這不合適吧?“陛下……”“怎麼,不願意?”

劉協面帶微笑。

沮俊連夜離席起身,拜服在地。

“臣……無功受祿,不敢當.”

“誰說無功?”

劉協淡淡地說道:“朝廷西狩,諸君護持。

華陰之戰,諸君死戰。

這些難道不是功勞?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諸君的忠義,朕都記在心裡,片刻不敢忘。

之前冀州未定,天下不安,朕還要倚仗諸君統兵力戰,不得不暫時剋制。

今日冀州已定,天下將安,當從沮君起,與諸君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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