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話音未落,沮俊已經淚流滿面。

他這段時間情緒不高,一方面是因為天子對冀州逼得太緊,有歧視之義;另一方面也是覺得天子忘記了他們這些老臣的伴駕之功。

當初董卓、李傕亂政,天子朝不保夕,如果不是他們拼了老命的抗爭,哪會有今天?華陰之戰,他們也是主力,士孫瑞、魏傑險些戰死沙場。

可是天子在河東站穩腳跟之後,卻只信任年輕人,不再重用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

北軍好容易有了出征的機會,又改五校為八校,塞進來一堆少壯派。

換了誰,都會有脾氣。

現在他知道了,天子從來沒有忘記他們的功勞,反倒是對他們期望甚高。

現在他明確了不想再戰,天子便提拔他為執金吾,可謂厚賞。

“陛下,臣……”劉協離席而起,來到沮俊面前,親手將他扶了起來,挽著他的手,輕輕拍了拍。

“沮卿,冀州雖定,但人心未安,還要沮卿多多費心。

還有,執金吾很清閒,用不著公與這樣的大才,就讓他隨駕為侍中吧。

朕最近忙得很,急需公與這樣的大才幫襯.”

沮俊大喜過望,連忙招呼沮授過來謝恩。

士孫瑞看在眼裡,暗暗點頭。

天子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不僅讓沮俊心結盡解,還讓沮授從此歸心。

有了沮氏兄弟的升遷,冀州動盪的人心也能儘快平定下來。

天子沒有排擠冀州,是審配等人自作自受。

這些話,不用天子自己說,沮俊兄弟也會說。

同樣,將沮俊、沮授同時調離射聲營,再提拔太史慈為射聲校尉就沒有了阻礙。

一切都水到渠成,不動聲色。

“賀喜沮君!”

與太史慈關係極好的關羽再一次站起身來,大聲祝賀。

其他人也紛紛向沮俊、沮授表示祝賀,大帳裡的氣氛瞬間熱烈起來。

——荀彧站在帳外,正和荀衍、辛毗說話,忽然聽得帳中歡聲笑語,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天子久在軍中,和將領關係親密,這才沒說幾句話呢,就這麼開心了。

“沮君……怎麼了?”

辛毗耳朵尖,隱約聽到了幾聲,多問了一句。

荀彧、荀衍也凝神靜聽,果然聽到了“賀喜沮君”之類的話語,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這個沮君是指沮俊還是沮授?“此戰北軍無功,莫不是天子酬沮公與居中斡旋之功?”

荀衍小聲說道。

“若是如此,那佐治想必也能因此入仕了.”

荀彧眼神閃了閃,沒吭聲。

剛剛與天子談的話題,他還沒有轉告荀衍、辛毗,想和荀諶、荀攸一起商量,尤其是荀攸。

在某些方面,他覺得荀攸比他更能準確的把握天子的心意和思路。

見荀彧不表態,辛毗有些尷尬,連忙說道:“休若兄,我倒是無所謂的,至少是個自由身。

陳長文才是麻煩,你們要伸以援手才行?”

“陳長文怎麼了?”

荀彧微怔,心中不安。

他知道陳群在鄴城。

因為荀文倩的事,陳群對荀氏意見很大,後來一直沒有直接聯絡,並不清楚具體情況。

“陳長文因陳元龍事,與審正南反目,閉門謝客。

如今審正南已死,陳長文卻還是被認定為審正南同黨。

如果沒人相救,怕是……”荀彧看向荀衍。

“兄長,你知道這件事嗎?”

荀衍搖搖頭。

“我只知道他為審正面座上賓的事,不知道他也成了階下囚。

這事說起來,文若啊,你若能幫,就幫他一回吧。

不管怎麼說,荀氏與陳氏三世淵源,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斷了.”

荀彧有些頭疼。

他知道天子不喜歡黨人,也不喜歡陳群,由他出面救陳群並不合適。

“我再想想辦法.”

荀彧說道:“回頭再和友若、公達商量商量.”

“商量什麼?”

背後突然傳來荀攸的聲音。

荀彧等人回頭一看,見荀攸穿著一身便服,只在腰間掛了一口純黑刀鞘的戰刀,讓他能看出他是高階將領,不是普通武士。

仔細看,還能看到他腰間用革囊裝著的官印和綬帶。

“公達,你什麼時候來的?”

荀攸回身一指在一旁等候的麴義、鮮于輔等人。

“我們剛才就到了,正等著陛下召見.”

荀彧三人面面相覷。

他們的確看到了那一群人,只當是一群普通將領,卻沒想到荀攸也在其中。

就連辛毗也沒注意到。

“兩位叔父安好,友若叔呢?”

荀攸拱手施禮,隨即又道:“你們剛才說誰?”

辛毗把情況說了一遍。

荀攸眉頭一皺。

“我建議你們不要多事.”

“此話怎講?”

“陳長文,我不是說他個人,而是所有像他這樣的人,本是寒門,顯達不過三世,卻以世家門閥自居,一心想做道德君子,安坐而登公卿之位。

天下哪有這樣的事?眼下這形勢,他是不能接受的,也無法忍氣吞聲,只要有機會,必然大放厥詞,以示舉世皆濁,而我獨清。

這樣的人,救了又有何用?”

荀彧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

不得不說,荀攸一針見血,直接戳破了陳群的底色。

陳群以家風為重,堅決的維護高門子弟的特權,不肯與普通士子往來。

汝潁人將他與辛毗、趙儼、杜襲並列,他就覺得辛毗三人門戶不能與他陳氏並列,覺得這是汙辱他,不太願意提及。

可是實際上,陳寔就是一個寒門,到他才是第三代。

這樣一個把門戶看得比什麼都重的人,怎麼可能接受當今天子的觀念,為朝廷效力?當初因為荀文倩入宮的事,陳群就和他們翻了臉,覺得荀氏趨炎附勢,德行有虧。

現在就算救他出來,他就能感恩?不,他只會覺得他們心中有愧,是他的道德力量無往而不利。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就罷了。

可若是他把這種自以為是帶到天子面前,麻煩就大了。

“等會兒可能未必能與你們坐在一起。

明天或者後天,你們到我營裡吧,我們再細談.”

荀攸打了個招呼,又對辛毗說道:“你知道我要徵遼東的事嗎?”

“徵遼東?”

辛毗連連搖頭。

荀攸嘿嘿一笑,拍拍辛毗的肩膀。

“別想東想西啦,跟我走一趟。

多了不敢說,千石吏是囊中之物.”

他又指了指麴義等人。

“麴雲天看好你,想請你做軍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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