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和,坐.”

劉備引著簡雍來到案前,對面而坐,又倒了一杯水,端在水中,淺淺地呷了一口。

簡雍盯著劉備,目不轉睛。

關羽向來與他不睦,突然給他寫信,他也很意外。

但他更清楚關羽這麼做的原因,不敢有絲毫怠慢,第一時間來向劉備報告。

袁紹拜劉備為左將軍、徐州牧的使者隨時可能到達,一旦劉備接受了印綬,君臣名份已定,就很難再回頭了。

這可不是成為公孫瓚下屬那麼簡單,袁紹的名望和實力絕非公孫瓚可比。

“憲和,若我拒絕了袁本初,如何立足於徐州?”

劉備放下了水杯,眼睛看著杯中水,如倒映的燈光一樣明滅不定。

“當然,我也可以如雲長一般離開徐州。

可是你想想,雲長是河東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不過在軹關任一假都尉。

我又能如何?”

簡雍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明白劉備的意思,歸結結底,劉備還是捨不得放棄徐州。

“主公,我亦覺得不宜離開徐州.”

劉備眼神一閃,抬起眼皮,看著簡雍。

簡雍伸手蘸了一點水,在案上畫了幾道線。

“袁紹渡河,深入兗豫青徐。

袁術在淮南,既無精兵,又無猛將,必然不是袁紹對手。

曹操雖善戰,但殺邊讓,屠雍丘,人心盡失,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

縱有朝廷的戰馬支援,也只能退洛陽,守旋門、轘轅諸關.”

劉備嗯了一聲,卻沒說話。

“若徐州附袁紹,袁紹無後顧之憂,可先破袁術,盡取淮南之地,再與劉表聯合,夾擊曹操,曹操又能守得幾時?長則一年,短則數月,洛陽便入袁紹之手。

屆時,袁紹縱使不鼎立新朝,亦可請天子還都.”

劉備嘆了一口氣。

“如此,則朝廷顏面掃地矣.”

“誠如主公所言。

可若是徐州不稱臣呢?”

“那徐州將成袁紹眼中之敵,而袁術、曹操則可安坐.”

劉備看著簡雍。

“你覺得我能堅持多久?”

“以徐州論,可能只是覆掌之間。

以主公論,數年不足道.”

劉備愣住了,眼神中盡是不解。

“主公不稱臣,陳登等人必不肯罷休,群起而攻之,則徐州不為主公所有。

可若是主公退守泰山,與臧霸、孫觀結盟,袁紹又能奈何?眼下雖失徐州,但主公牽制袁紹有功,將來大漢中興,天子還朝,論功行賞,主公又豈止左將軍,徐州牧?”

劉備屏住了呼吸,半晌才緩緩吐出來。

簡雍的辦法的確是一個選擇,只是風險極大。

在袁紹的強大兵力面前,縱使退入泰山,也未必能策萬全。

再者,簡雍的辦法還有一個破綻。

如果他退守泰山,徐州依然為袁紹控制,他又能對袁紹有什麼威脅可言呢?袁紹只要委任陳登掌徐州事,就能逼得他無所作為,而袁紹自己依然可以毫無顧忌的進攻袁術、曹操。

換句話說,就算他肯冒險,也未必能影響局勢。

就算大漢中興,天子還朝,他無功可敘,依然默默無聞,與庶人無異。

黃巾起事時,他有過類似的經歷。

出生入死,大小十餘戰才換來的安喜尉,說免就被免了。

“我再考慮考慮.”

簡雍有點失望,卻無計可施。

“請主公三思而後行.”

——劉備雖然沒有立刻接受簡雍的勸告,卻還是猶豫起來。

三天後,當袁紹的使者陳琳即將到達郯縣時,劉備命簡雍接待,自己卻帶著人出城去了。

說是袁術有用兵廣陵的可能,他要去檢視個究竟,以備不虞。

陳琳也沒說什麼,天天和簡雍、孫乾飲宴。

劉備稱臣的程式暫時停滯,袁紹進軍的步伐卻沒有停下。

八月末,因曹操委任的東平相程昱轉任河南太守,等於放棄了兗州中部,袁紹長驅直入。

所到之處,各縣郡望風而降,夾道歡迎。

汝南最是熱情,幾乎傾巢而出,四處攻擊曹操委任的官吏。

曹操迫不得已,只能收縮兵力,退守陳留、潁川。

考慮到袁紹大機率會返回汝陽老家祭祖,曹操將大部分兵力都轉移到了許縣、長社一帶,阻止袁紹趁勢西行。

正值秋收結束,袁紹不僅獲得了大量的兵力,更獲得了充足的糧食,聲勢更盛。

九月初,袁紹到達汝陽,舉行祭祖儀式。

——天高雲淡,秋高氣爽。

袁紹素服,致哀於墓前。

先祭了父親袁成、母親李氏,然後又祭了生父袁逢、叔父袁隗。

他涕淚俱下,極盡哀婉,令人動容。

無數大臣穿著白衣,肅立在墓前,帶著悲切的面容,心裡卻充滿了歡喜。

臧洪棄守東武陽之後,袁紹的征服之旅一下子變得順利起來,幾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兗州、豫州,徐州同樣不戰而降,劉備雖然還沒有稱臣,但他出身寒微,受制於人,堅持不了太久。

至於袁術、曹操,同樣是釜底游魚,不堪一擊。

可以說,關東已經盡入袁紹之手,揚州、荊州、益州也將傳檄而定。

祭祖只是第一步,等進了洛陽之後,還有更盛大的儀式需要進行。

不少人已經開始考慮到時候自己應該站在什麼位置了。

要想在新朝出人頭地,就要有足夠份量的功勞,最好是攻城掠地的戰功。

剩下的敵人不多,該選誰為對手,是每個人都應該考慮的問題。

在袁術、曹操、張濟三者之中,袁術無疑是名聲最響、實力最差的一個。

拿下他,為袁紹除一心頭之患,出力最少,收益最大。

就在眾人各自想著心思的時候,有人來報,袁術派使者來了。

聽到袁術的名字,好幾個人抬起了頭,眼中露出擔憂之色。

不會是袁術請降了吧?袁紹卻很滿意,命人招使者前來。

他打算在祖宗的墳前接受袁術的投降,讓列祖列宗為他做證,看著他向那個位置更近一步。

一會兒功夫,一箇中年文官快步走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走得急了,還是天氣有點熱,他滿頭是汗,連臉色都有些蒼白。

袁紹目光一掃,便認出了來人,袁術的長史,弘農楊弘楊文明。

“文明,別來無恙?”

楊弘擠出一絲極不自然的笑容,臉色更白了。

他躬身一拜,送上一封書信。

袁紹劍眉輕挑。

“公路的?”

楊弘點點頭,將雙臂向前送了送。

袁紹有些失望。

他本來希望聽楊弘親口說出袁術請降的話來,不想楊弘竟是這般不知趣。

他接過書信,一眼就看到了袁術那張牙舞爪的字,不禁冷笑一聲,嘴角輕挑。

他還是這麼張揚啊。

拆開書信,袁紹看了兩行字,嘴角的笑意便凝固了,臉色隨即變得血紅,隨即又變成蒼白,反覆數次。

他抬起眼皮,怒視著楊弘。

“文明,這是何人蠱惑,令公路出此狂妄之言,逼我兄弟反目,欲我兄弟兵戈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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