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坐在帳中,回味著與趙雲交流的過程,看看其中有沒有疏漏之處。

就像下完棋後要覆盤,打完仗後要研討一樣,他與大臣說完事之後,也喜歡回想一下。

嚴格來說,這也算是不見血的戰鬥,朝堂鬥爭的預演。

只不過他身邊這些人不是年輕,就是西涼武夫,頭腦比較簡單,勾心鬥角還沒有那麼激烈罷了。

除了賈詡。

想到賈詡,劉協的心情就很複雜。

他既希望能向賈詡請教,考慮得更周全一些,又不太願意向賈詡請教,生怕被賈詡看輕了。

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要他自己去面對,不能依賴任何人。

如果無法面對,只能說明他德不配位,擔當不起中興的重任。

回想完了趙雲的談話,劉協又想到了荀文倩所言。

馬雲祿會覺得我是唯一的選擇?劉協雖然不怎麼相信,卻還是有些小得意。

男人嘛,誰還沒點虛榮心。

不過他暫時還不想收馬雲祿入宮。

相比之下,他更希望馬雲祿能成為一個稱職的女將軍,開風氣之先。

考慮完畢,劉協看了一眼帳角的漏壺,這才發現已經是子時初刻。

他站起身,讓一旁的裴俊收拾案上的文書,起身出了大帳。

“陛下,時辰不早了,該就寢了.”

史阿迎了上來。

“嗯.”

劉協應了一聲,轉身向荀文倩的帳篷走去。

“陛下.”

旁邊的一個帳篷中傳來一聲怯怯的輕呼。

劉協停住腳步,轉頭一看,見是美人何姍,不免有些奇怪。

“善古兒,你還沒睡?”

“妾等著侍候陛下.”

何姍出了帳,走到劉協面前,躬身一拜。

幾天功夫,她的禮儀已經像模像樣了。

劉協轉頭看看荀文倩的帳篷。

公卿大臣大多被他留在了河東、太原,他身邊的官員以將領為主,原本沒有後宮應有的配置,荀文倩來了之後,自然而然的接管了這些事,侍寢的安排也在其列。

荀文倩的帳篷裡沒有燈,很安靜,應該是已經睡了。

劉協轉身跟著何姍進帳。

帳裡已經準備好了洗漱用品,床也鋪得整整齊齊。

何姍忙前忙後,為劉協寬衣,又端來水,侍候劉協洗漱。

坐著泡腳的時候,劉協問道:“善古兒,荀貴人說要去你們部落看看,你知道吧?”

“聽荀貴人說了.”

何姍點頭說道,臉上掛著抑制不住的笑容。

“荀貴人體恤陛下心意,不以我們羌胡為賤,著實令人欽佩呢.”

“你喜歡她?”

“喜歡,我們都喜歡她.”

何姍頓了頓,又道:“我們更喜歡陛下.”

說著,何姍瞟了劉協一眼,淡藍色的眼睛含羞帶怯。

“是麼?”

劉協也忍不住笑了。

何姍、胡休年齡都不大,一個十五,一個十六,但身為部落首領的女兒,伙食條件要比普通人強很多,從小肉奶不缺,發育得極好。

和荀文倩、馬雲祿站在一起,毫不遜色。

就怕以後會比較離譜。

“當然是真的.”

何姍當了真,舉起手,就要發誓。

劉協抓住她的手,順勢握住。

“好啦,不用發誓,老天爺很忙的,別再給他添麻煩了.”

“陛下怎麼知道老天爺很忙?”

“我是天子,都這麼忙,他做父親的豈能不忙?”

何姍眨眨眼睛,恍然大悟,咯咯的笑了起來。

“陛下累嗎?”

“的確有點累.”

劉協拍拍大腿。

“坐了一晚上,腿都木了.”

“我為陛下按摩一下吧.”

何姍捲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躍躍欲試。

“華太醫教我的,說是能舒筋活血,固本培元.”

“華太醫還教你們這些?”

“嗯,當然更多的是治病救人.”

何姍撈起劉協的腳,放在自己的腿上,用布擦乾。

“華太醫真是神醫,他只用一根針,就刺好了我阿爹的老病根。

我們部落裡的大巫本來不服氣,要和他鬥法,後來被他治好了多年的喘疾,現在也不提鬥法的事了.”

何姍一邊為劉協按摩,一邊說她們部落裡的事。

劉協到達靈洲,吉真、華佗就帶著太醫們深入部落,既為部眾治病,也收拾整理他們的醫方。

這些部落大多比較落後,巫醫不分,但還是有一些經驗和行之有效的藥物。

吉真、華佗將這些都收集起來,去蕪存精,整編成醫方。

與那巫靠裝神弄鬼,治病全看運氣的巫師相比,他們這些正經的醫生顯然更有說服力。

吉真、華佗也收穫滿滿,收集到了不少當地特有的藥物,還打聽到了一些西域傳來的醫術。

何姍不懂這些,就和她們部落裡的普通人一樣,她能感覺到的是大漢的文明、皇帝陛下的恩寵,不再覺得入宮是被迫無奈,反而成了一件榮耀。

當然,劉協的個人魅力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

在同齡人中,能和劉協相提並論的還真是寥寥無幾。

聽何姍說了一陣家常,又享受了一下何姍不算專業,卻誠意滿滿的足療服務,劉協一天的勞累消除了大半,又與何姍做了一番靈與肉的深入交流,這才摟著充滿青春活力的身體,沉入夢鄉。

——徐州,郯縣。

劉備手持長劍,在庭中起舞。

劍光霍霍,寒氣森森。

“咄!”

劉備忽然一聲斷喝,回身急刺,劍尖直指剛剛從內室走出來的妾甘氏面門。

甘氏嚇了一跳,原本就白的臉更是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劉備收劍。

“有事?”

甘氏回過神來,躬身道:“夜色已深,使君該休息了.”

劉備嘆了一口氣,還劍入鞘,向堂上走去。

“我知道了,你先睡吧,我還有事.”

甘氏跟了上來,怯怯地說道:“使君……莫不是為稱臣煩憂?”

劉備回頭瞅了一眼甘氏,停住腳步,嘴唇蠕動了兩下。

“你有何高見?”

“妾本女流,如何能有高見.”

甘氏有點不安,低下了頭。

“無妨,說來聽聽.”

劉備轉身在臺階上坐下,將劍橫在腿上,手扶劍鞘。

“雲長走了,我心亂得很,卻不知向誰問計。

你若有想法,不妨說來聽聽,也好多個參考.”

甘氏點點頭,倚著劉備的腿坐下,伏在劉備的膝蓋上。

“使君覺得袁紹能取天下嗎?”

劉備沉默不語。

甘氏又道:“妾本丹楊人,隨陶使君來徐州,多年不回本郡。

最近卻收到訊息,聽說孫策過江,數年之間便盡取諸郡,無人能當其鋒.”

劉備皺了皺眉,眼神有些不悅。

“江東雖不如中原,沒有什麼世家大族,卻也不少豪強。

平日裡,他們也是呼風喚雨,說一不二。

可是在孫策的兵鋒面前,他們非死即逃,倉惶之極.”

劉備眼珠轉了兩下,有點明白甘氏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說,袁紹雖得世家之心,卻難以在戰場上建功,終將難逃一敗?”

甘氏看著劉備。

“使君,袁紹當初為盟主,擁兵數十萬討董,卻不敢一戰。

天子華陰一戰,破李傕,降西涼銳卒數萬,又大破鮮卑三十萬。

用兵之高下,人所皆知.”

“你說得的確有些道理,只是徐州無險可守,人心在袁,我又能奈何?陶使君當初與袁紹不睦,結果如何,你也是親歷者。

若不稱臣,我便無法在徐州立足啊.”

“使君可知臧霸、孫觀?”

“知道,幾個泰山賊耳.”

“幾個泰山賊便能擁兵據險,以抗袁紹。

使君又必何向袁紹俯首?”

劉備苦笑著搖搖頭。

“那也只能苟活罷了,徐州卻是守不住的.”

“使君向袁紹俯首,便能守住徐州麼?”

甘氏問道:“韓馥、張邈先鑑在前,使君不可不察.”

劉備頓時語塞。

他並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向袁紹稱臣,他會不會步韓馥、張邈後塵?這其實是一個機率非常大的事。

韓馥、張邈都是袁紹的舊黨,最後都能落得如此下場,他一個涿郡寒門,還是公孫瓚的同門,袁紹能容得下他?可是讓他放棄徐州,他是真的捨不得。

從中平元年起,奔波十多年,他總算有了一州之地,就這麼放棄了,他又去何處立足?“主公,你休息了麼?”

簡雍的聲音在院外響起。

劉備一驚,連忙起身。

這都半夜了,簡雍來見,必然有急事。

甘氏也起身,進內室去了。

“憲和,進來吧.”

簡雍應了一聲,快步走了進來,在劉備面前站定,躬身一拜,雙手送上一封書信。

“主公,雲長來書.”

劉備愣了一下,隨即心生沮喪。

關羽不給他寫信,卻給一向不怎麼談得來的簡雍寫信,可見對他有多麼失望。

“說些什麼?”

劉備接過書信,卻沒有開啟。

“雲長已經到了河東,與同鄉軹關都尉徐晃結交,如今在軹關暫留,任假都尉。

據徐晃說,曹操、袁術都向朝廷稱臣,送了質子,袁術還將女兒送到天子身邊,可見心意已決。

朝廷投桃報李,調配戰馬兩千匹,供曹操迎戰袁紹,另有軍械無數.”

劉備深吸一口氣,轉身快步上堂,就著燈光,讀起關羽的書信來。

軍械且不說,兩千匹戰馬將極大的增強曹操實力,對即將展開的大戰有不小的影響。

如果他也有兩千匹戰馬,保證騎兵有足夠的戰鬥力,也不至於如此窘迫。

看完書信,劉備盯著簡雍看了兩眼。

“憲和,你的看法呢?”

簡雍躬身一拜。

“主公,澹臺子羽行不由徑,得子游稱許,千古留名。

天下事,從來都沒有容易的。

譬如煉刀,眼前越是艱難,煉出來的刀越是鋒利,足以傳諸子孫.”

劉備眼神閃爍,有些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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