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一愣,隨即又暗自佩服趙溫這老狐狸真狡猾。
說真的,如果不是歷史上的曹操有兵權在手,僅論朝爭手段,曹操未必是趙溫的對手。
這再一次證明了兵權的重要性。
想讓我放棄兵權,除非我死了。
執金吾是九卿之一,尊而無權,是養老閒職的典型。
之前伏完擔任執金吾,有他沒他一個樣。
作為皇后之父,屬實有些委屈。
也就是伏完老實,這些人才敢隨便欺負他。
但凡伏完貪權一點,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只是曹操不是伏完,而且他才四十多歲,養老未免太早了些。
“待會兒等曹操來了,可以問問他的意見.”
劉協沉默了片刻,又道:“只是如此一來,趙公可要挑一個近水的宅院。
萬一走了水,不用求執金吾幫忙,自己就解決了.”
趙溫“噗嗤”一聲笑了。
“那倒沒什麼,臣沒什麼資產,燒了就燒了.”
他頓了頓,又道:“況且臣也老了,再為陛下效力幾年,就該致仕,回成都養老去,這一輩子也見不著他.”
楊彪苦笑著搖搖頭,責備道:“子柔,這已經臘月了,不宜說這些話,不吉利.”
劉協與趙溫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曹操帶著兩個人走了過來。
一文一武,文士瘦削,雙目有神,武士矯健,英氣逼人。
曹操本人雖然不算高大,但足下生風,自有一股豪氣。
他在劉協面前站定,靜靜地打量了劉協一眼,舉起雙手,一揖到底。
“武平侯,兗州牧,臣操,見過陛下。
願陛下安康如意,願大漢威行四海,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協看著曹操,微微欠身。
“曹卿遠來辛苦.”
“不辛苦.”
曹操再拜,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中平六年十月,臣逃出洛陽,起兵討董,只想以身報國。
不意今日能再見陛下天顏,幸甚,幸甚.”
劉協頗有些意外。
這是真情流露,還是奸雄本色?他一時還真分不清楚。
楊彪、趙溫站在一旁,神情淡漠。
曹操起身,隨即向劉協介紹了他身後的兩個人。
文士便是軍謀祭酒郭嘉,武士則是虎豹騎督曹純。
“久仰二位大名,今天算是見到真人了.”
劉協笑道。
“果然是年輕有為,英雄出少年.”
郭嘉、曹純躬身行禮,連稱不敢。
曹操又向楊彪、趙溫見禮,然後命郭嘉、曹純上前見禮。
楊彪神情淡淡地點了點頭,趙溫卻多問了郭嘉兩句。
“你既是陽翟人,又姓郭,可是郭弘後人?”
郭嘉笑笑。
“趙公明鑑.”
趙溫也笑了笑。
“你是哪一年入幕府的?”
“曹侯討陶謙之前.”
趙溫愣了一下,盯著郭嘉,眉頭漸漸皺起。
“你不覺得那一戰屠戮太重嗎?”
“的確很重.”
郭嘉笑容不變。
“可是和董卓為禍洛陽,李傕、郭汜屠戮長安相比,又大有不如.”
趙溫語塞,怒氣上湧。
“你也覺得曹侯此舉,與董卓、李傕、郭汜無異?”
“當然。
殺人就是殺人,錯就是錯,瞞是瞞不過的。
犯了錯,努力去改,去贖罪便是。
曹侯這兩年身先士卒,不避鋒矢,為的不是立功,而是贖罪。
趙公覺得夠嗎?”
“你覺得呢?”
趙溫反問道。
“不夠。
所以曹侯此次入朝見駕,就是想請旨征討,繼續贖罪,直到馬革裹屍,或者……天下太平.”
聽了這話,趙溫倒不好再說什麼。
郭嘉卻不肯放過他。
“敢問趙公,董卓、李傕為禍時,趙公又在哪裡,又做了哪些事?”
趙溫大怒。
“你是在指責我麼?”
“不敢,我只是好奇.”
郭嘉微微一笑,轉身看向劉協,躬身施禮。
“臣放肆,請陛下治罪,只請陛下聽臣一言.”
劉協點點頭。
“你說.”
“謝陛下.”
郭嘉再拜。
“臣聞陛下寬大為懷,忘過記功,是以赦西涼諸將之罪,納黃巾萬眾為民。
溫侯、曹侯,皆得赦免。
就連有不臣之心的袁紹都得陛下的赦免,臣敬佩之極。
大漢有陛下,必能中興,此天下之福也.”
劉協笑笑。
“你隨曹侯不遠千里而來,不會是為進奉承之言吧?”
“如陛下所言,臣有不盡之義.”
“說.”
“正如重文輕武是並涼諸將生亂之根,土地兼併亦是黃巾百萬之根。
如今陛下恩威並濟,安定涼州,使並涼諸將為爪牙,關中安定。
關東禍根何時能除?”
劉協心中一動,看了一眼楊彪、趙溫。
“朕不是在關東試行度田了麼?”
“臣冒昧敢言,只怕試行度田很難成功.”
“哦——”劉協拖長了聲音。
“何以見得?”
“以史為鑑,韓魏趙齊楚燕六國即是覆轍.”
郭嘉嘴角微撇。
“臣隨曹侯一路走來,聽到的可都是對度田不滿的聲音。
關中已經如此,關東還能成功嗎?臣如果猜得不錯,只怕公卿大臣也對度田多有非議的吧.”
楊彪忍不住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公卿?”
“嚴格來說,不算妄言.”
曹操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雖說死者為大,臣不該說死者之過。
但事關大漢存亡,臣不得不言。
臣親耳聽司空張喜說過反對度田的言論.”
楊彪、趙溫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說道:“陛下……”劉協抬起手,示意楊彪、趙溫不要著急。
“偏信則闇,兼聽則明,這點道理,朕還是懂的。
你們不要急,且讓曹卿將話說完。
若他果真妄言,再治他的罪不遲.”
“……唯.”
楊彪看了趙溫一眼。
趙溫也有些後悔,剛才不應該咄咄逼人,現在曹操撕破了臉,直接拿張喜的事開刀,這事還真有些不好辦了。
張喜對度田的態度,他們是清楚的。
張喜的脾氣,他們同樣清楚。
以關東領袖自居,在曹操這樣的小輩面前,他說幾句不中聽的話很正常。
而且他這次東行,本來就有聯絡山東士大夫,一起反對度田的意思。
但他肯定沒想到,他死在了彭城,曹操卻來到了天子面前,告了他一狀。
雖說死無對證,曹操這一狀未必能將張喜怎麼樣,但有了這麼一件事,天子對張喜的印象必然大壞。
他們這些人隱瞞不報,也難逃同黨之嫌。
果然是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曹操君臣就是典型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