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沮授說的那樣,袁紹的死不僅沒能讓審配放人,反而給了審配一個激勵士氣的機會。

袁紹為人所誤,先是向朝廷稱臣,後來又被袁譚軟禁,被袁術俘虜,檻車徵送朝廷,結果如何?朝廷還是沒有放過他,將他羞辱至死。

就連上請罪疏也沒用,反倒成了他遺臭萬年的負擔。

你們還想投降嗎?就算你們願意交出歷代辛苦積累的家產、土地,天子也不會放過你們。

他只會得寸進尺,一步步將你們逼上絕路。

士可殺,不可辱。

退路是沒有的,只有死戰到底,讓天下人看到我們的意志,看到朝廷的殘暴,然後揭竿而起,才有反敗為勝,與朝廷爭一爭的機會。

入城的冀州大族本來就對朝廷強行度田深惡痛絕,聽說袁紹死了,而且死得那麼憋屈,更沒有和解的想法,打定主意,死守鄴城,逼著天子承認他們的利益。

田豐保持沉默,沒有支援,也沒有反對。

汝潁人都被審配關起來了,就算不在牢裡,也被軟禁在家裡,既接觸不到兵權,也沒有和外輸送溝通的渠道。

他們就算反對審配的選擇也無能為力,只能保持沉默。

審配也不在乎他們的意見。

對他來說,這些汝潁人就是一些人質而已。

人質有什麼意見,重要嗎?讓審配意外的是,陳紀、陳君父子態度鮮明地支援他,反對朝廷強行度田,並表示不僅冀州人應該奮起反抗,天下士大夫都應該支援審配,反對朝廷的亂政。

如果冀州強行度田,其他州也無法倖免,最終和冀州一樣。

因此,堅守鄴城,不僅是冀州人應該做的,更是天下士大夫應該做的。

面對掠奪民財的暴政,士大夫如果忍氣吞聲,俯首屈從,還有什麼氣節可言?審配雖然一直看不上陳紀、陳群父子,覺得他們就是倚仗陳寔餘蔭,沽名釣譽,卻也不反對他們為自己發聲。

他親自登門拜訪,請陳紀撰文,傳檄天下。

鄴城裡雖然沒有印坊,但他可以派人抄寫幾百份,送到各州郡,號召各州郡的大族起來響應。

眼下或許沒什麼用,但隨站戰事僵持,朝廷為了供應十幾萬大軍,不得不向山東州郡增加賦稅,起來反抗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陳紀欣然從命,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篇文章。

審配看過之後,直皺眉頭。

陳紀名聲很大,學問也不錯,但是這文章寫得不如陳琳太多了。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誇了陳紀一番,轉頭讓人修改,然後抄寫了幾百份,送往各地。

他要的只是陳紀的名聲。

——“這老不死的瘋了.”

袁術將署名陳紀的檄文捲成一團,扔在火中。

火焰一下子舔著紙團,亮了起來。

紙團舒捲著,被火燒黑,變成灰燼,又被火焰蒸騰,飛了起來。

楊弘手慢,沒有抓住,有些無奈。

“使君,我還沒看完呢.”

“有什麼好看的,一堆狗屁不通的廢話.”

袁術滿不在乎的說道:“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沒睡醒,以為是二三十年前,可以處士橫議,言動公卿。

這種老朽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可惜的.”

楊弘卻皺起了眉。

“陳元方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就算他老糊塗了,他兒子陳長文也不會這麼糊塗,這時候發聲支援審配?”

袁術嘿嘿笑了兩聲,瞅瞅楊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你不懂,這就是陳仲弓(陳寔)成名的手段,也算是家學了。

不過時勢不同了,陳仲弓以此成名,陳元方卻會因此亡族.”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刻舟求劍,趙括用兵,說的就是這些人。

他們要是不敗,簡直沒有天理.”

楊弘眉頭皺得更緊。

他知道所謂名士大多有些言過其實,但陳寔作為潁川四長之一,一度是天下士人仰慕的物件。

如果真如袁術所說,可能因陳紀這一舉動亡族的話,未免可惜了。

這世道真的變了嗎?如果連陳寔的子孫都不能全身,其他人豈不是更慘?這樣的太平,真的是我期望的太平嗎?人畢竟不是動物,不是吃飽了喝足了就行。

虛其心,實其腹,那是道家的主張,不是我儒門的做法。

“唉!”

見楊弘出神,袁術叫了他一聲。

“鮮于輔做了長水校尉,也算是繼承我當年的威名。

只是他不回來了,這幽州的人馬誰來指揮?”

楊弘一驚,收斂心神,說道:“鮮于輔雖然不回來了,他從弟鮮于銀還在。

再者,鮮于輔能做長水校尉,也是使君推薦所致。

想必幽州人會感激使君,配合一些。

我覺得,可以讓張勳、紀靈統兵南下,與天子匯合。

至於使君,就不必去了吧.”

袁術沒好氣地瞪了楊弘一眼。

“為什麼我不能去?”

楊弘苦笑,卻不好說得太明白。

不管袁紹有什麼不是,袁術做得都太過份了。

天子都不殺袁紹,放袁紹返鄉,袁術卻非要將袁紹的請罪疏刻成碑,最後氣得袁紹撞碑而死,這兄弟鬩牆的名聲算是逃不脫了。

再說了,袁術又不擅作戰,去鄴城也沒用,不如放手讓張勳、紀靈等人去打,反倒好些。

天下將定,張勳、紀靈等人年紀也不小了,再不立功就沒機會了。

“我知道了,你怪我逼死了婢生子,不夠兄友弟恭,對吧?”

楊弘沉默以對。

袁術嘿嘿一笑,一臉不屑地晃了晃腦袋。

“要不怎麼說你們這些讀書人婦人之仁呢。

這婢生子志大才疏也就罷了,居然歹毒到對自己人下手,豈能留他?我本來想,都到了這一步,他自裁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居然貪生怕死,血吐了一路,就是不肯死,還厚著臉皮,要回汝陽老家休養.”

袁術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用力頓在案上,“啪”的一聲碎成幾塊,瓷片扎破了他的手,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楊弘大驚,連忙叫人來幫袁術包紮。

袁術卻若無其事的看著鮮血淋漓的手掌。

“腐肉不去,傷口如何能復原?他死了,顯思才有機會。

而且他死得越慘,顯思的負擔就越輕。

他不肯死,我只好幫他一把.”

楊弘想了想,覺得袁術說的也有些道理,臉色稍緩了些。

起身走到袁術面前,掰開袁術的手,檢視傷勢。

袁術一聲嘆息。

“罪我者,其惟春秋.”

楊弘一愣,瞅了袁術一眼,見袁術一臉得色,氣得將袁術的手掌一摔,起身就走。

袁術猝不及防,痛得叫出聲來。

“楊文明,你想弒主嗎?”

楊弘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多行不義必自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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