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陣指揮的謝廣盯著守軍射出的箭矢,眉頭緊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他久經戰陣,能從細微之處看出變化,從而準確的評估對手。

一旦發現形勢不妙,立刻逃之夭夭,絕不與對方硬拼。

這是他能活到今天的秘訣。

從董承營中射出的箭矢整齊劃一,在空中劃過的軌跡保持完整,搶先、拖後的也不多,這是訓練有素的表現,絕不是隨便拉一群弓弩手來就能達到的效果。

對於這種防守戰而言,訓練有素的弓弩手能夠造成更大的殺傷,讓對方到達陣地之前蒙受重大損失,同時使己方的將士承受最小的壓力,得以以眾敵寡,輕鬆取勝。

如果這不是巧合,如果其他步卒都能有這麼好的訓練水平,就不能以既有的印象衡量董承的實力,必須重新評估。

重新評估的辦法就是謹慎進攻,小心試探,儘可能的減少傷亡。

可是如此一來,必須要放慢進攻的節奏,耽誤時間。

他現在偏偏沒有時間。

胡封正在猛攻楊定的大營。

雖然他不明白鬍封為什麼會猛攻楊定的大營,而且這麼拼命,但他知道胡封不是傻子。

即使是李傕的外甥、胡氏的從子,胡封能成為李傕麾下大將,還是有點本事的。

如果不是發現了楊定的什麼破綻,他不會這麼賣力。

他至少還知道一個可能:楊定隨時可能斷糧。

只要李式率領飛熊軍截斷楊定與其他人的聯絡,不讓援軍和糧食靠近,楊定支撐不了幾天,有可能選擇投降。

一旦胡封逼降了楊定,形勢將對郭汜非常不利。

雖然心裡知道應該謹慎一些,謝廣卻遲遲沒有變更作戰指令。

他希望這只是一時湊巧,並非董承所部的真正實力。

董承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能。

遲疑間,西涼軍的第一次進攻已經被擊退,大半士卒倒在進攻的路線上,少部分攻到了營柵前,甚至有一些遊過了灌滿了水的壕溝,揮舞刀斧,亂砍營柵,企圖開啟營門。

但這樣的人太少,面對營中密集的箭矢和刺出來的矛戟,他們很快就被殺死在營門前。

看到兇悍的西涼兵死狗一般倒在營前,自己卻毫髮無傷,營中計程車卒興奮不已,高聲吼叫,發洩著心中的快意,同時挑釁西涼人。

最前線的西涼兵被激怒了,不等謝廣下令,曲軍侯就再次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激戰再一次展開,一方全力進攻,一方全力反擊,箭矢交馳,嘯聲、慘叫聲混在一起。

有堅固營柵守護的營中將士佔了大便宜,西涼兵射出的箭大部分都被營柵擋住了,少部分射入營中,也被前面的盾牌攔下,手持長矛、大戟計程車卒可以放心大膽的隔著營柵捅刺。

心中不慌,手中就穩。

刺擊越來越有利,配合越來越默契,倒在營柵前的敵人也越來越多。

鮮血從縫隙裡流了進來,染溼了腳下的黃土,粘在他們的腳上,卻沒幾個人在意。

他們享受著殺戳的快意。

從中平六年看到這些西涼兵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機會,將虎狼一般兇猛的西涼人殺得一敗塗地,砍得東歪西倒。

終於有機會為親人報仇了。

“殺羌狗!”

一名什長高舉環首戰刀,圓睜雙目。

“為洛陽鄉親報仇!”

“阿翁,我替你報仇!”

一個年輕計程車卒大吼著,將長矛刺進一個西涼兵的胸口。

“報仇!報仇!”

更多的人吼叫著,大砍大殺,甚至有人去開營門,想衝出去廝殺。

負責看守營門的司馬吃了一驚,眼疾手快,一腳將衝過來計程車卒踹翻,抬手一個大耳光。

“陛下有詔,不得出營接戰。

你想造反嗎?”

那個士卒原本紅了雙眼,一軲轆從地上爬起來,剛想和司馬拼命,一聽到陛下二字,立刻清醒了幾分,眨了眨眼睛,又奔了回去。

“你娘唉,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還想出營.”

司馬唾了一口唾沫,沒好氣的罵道。

“老子就怕他有命出營,沒命回來.”

“大人,不一定吧,這西涼人看起來也就那麼回事.”

一名親衛嘿嘿笑道:“看看他們這樣子,不是一樣會死?”

司馬橫了親衛一眼。

“你娘唉,上次在新豐,怎麼沒見你這麼威風?要不待會兒老子開了營門,你第一個衝出去,殺個痛快?”

親衛頓時變了臉色,連連搖頭。

——日落之前,西涼軍以隊為單位,發起了三次進攻,均被擊退,在營門前扔下了近百具屍體,傷者無數。

見形勢不妙,謝廣下令收兵,帶著一部分屍體返回大營。

射程以內的屍體留在原地,沒人願意冒著守軍的冷箭來收屍,即使他們可以獲得陣亡同伴的家產和妻子。

如果自己被射殺了,家產和妻子都是別人的。

見西涼軍撤退,營中氣氛更加熱烈,本該控制秩序的都尉、曲軍侯們也難捺興奮,載歌載舞,笑成一團。

不知道是誰,大聲唱了起來。

“郭多郭多,餘日無多。

來時如虎,去時如狗.”

立刻有人接了上去。

“如虎食肉,如狗飲糞。

飲糞解毒,可鼓可呼.”

郭汜飲糞解毒的故事流傳甚廣,雖然版本很多,原因眾說紛紜,但他飲糞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一陣轟笑。

有人以手中長戟頓地,打著節拍,高聲唱道:“郭多郭多,西涼豪傑。

家有嬌妻,賢淑不妒。

以糞解毒,以德佐夫。

其味雋永,其香千古.”

眾人哈哈大笑,齊聲吟唱。

“其味雋永,其香千古.”

遠處,謝廣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董承的大營。

夜風吹來了歌聲,一般人只能聽到聲音,卻聽不仔細。

謝廣耳力極佳,他聽到了郭汜的名字,然後又聽到了解毒、千古等字眼,心中不安。

他知道董承麾下大多是洛陽浪蕩子,這些人正經本事沒有,上了陣是慫包,罵起人來卻是一個比一個在行,而且惡毒無比。

他們懼怕西涼人,一向敢怒不敢言,今天卻打了勝仗,自然會歌舞慶賀,編排郭汜幾乎是必然的事。

可是拿郭汜飲糞解毒這件事來戲弄,卻是捅了郭汜的逆鱗。

“傳令下去,回營之後,不得胡言亂語,否則治以亂軍之罪,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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