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歪靠著案几,一手舉杯,一手託著頭,雙眼充滿血絲,宛如擇人而食的猛獸。

從黎明被返回大營的遊騎驚醒,他就保持著這副姿態,一動不動。

他原本心情很好。

郭汜兵敗,不得不向他俯首。

他又說服了胡軫,合兵四萬餘而來,一心想著輕鬆擊潰叛徒楊定、楊奉等人,重新掌握小皇帝,號令天下,指日而待。

他萬萬沒想到,賈詡會在段煨軍中,而段煨又依附了小皇帝。

段煨也就罷了,一介老朽而已。

賈詡卻著實有些棘手。

涼州不缺勇士,能騎善射者比比皆是。

但是涼州缺智者,尤其是賈詡這樣神鬼莫測的智者。

他曾經想盡一切辦法籠絡賈詡,卑辭示好,重禮求親,甚至加官拜爵,卻都被賈詡拒絕了。

賈詡最終還是棄他而去。

“早知如此,就應該殺了他.”

李傕後悔得咬牙切齒,五指用力,“啪”的一聲,掌中琉璃金盃被捏破,琉璃碎片刺破掌心,痛徹心肺。

“阿爹!”

李式吃了一驚,張口欲呼醫匠。

“無妨.”

李傕抬起手,淡淡地說道。

他喝了一口酒,噴在傷口上,然後扯出一塊絲帕,將手包好。

“傳令下去,如果有人逃回來,立刻帶來見我,不準與其他人有任何接觸。

違令者,斬!”

“喏.”

李式不敢多嘴,應了一聲,匆匆出帳。

李傕包好手,換了一隻杯子,繼續喝酒。

他已經喝得很多了,頭很疼。

但是他現在顧不上這些。

在賈詡、段煨依附天子這個麻煩面前,沒什麼能讓他的頭更疼了。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由賈詡開始的榮華富貴,最後也將由賈詡終結。

“大好頭顱,誰能斬之.”

李傕摸著腦袋,感慨不已,同時心頭湧起一陣悲涼。

廝殺一生,卻帶著叛逆的身份入土,這就是西涼人的命運。

董卓如此,我亦不能例外。

——中午時分,兩名遊騎返回大營,被李式安排的人帶到李傕面前。

看到李傕那張充滿絕望和瘋狂的臉,兩名遊騎意識到大事不妙,一進帳就跪倒在地。

“怎麼回來的?”

李傕問道。

“賈……賈君放我們回來的.”

一個膽子大一點的遊騎說道。

“他有沒有什麼話,要帶給我?”

遊騎嚥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李傕起身,繞過杯盤狼藉的案几,走到遊騎面前,蹲下,將酒杯遞到遊騎嘴邊。

“喝口酒.”

遊騎不安地看了李傕一眼,就著李傕的手,喝了兩口酒,潤潤嗓子,把賈詡讓他們帶給李傕的話說了一遍。

他非常緊張,生怕李傕突然發作,但李傕卻很平靜,甚至點了點頭,像是同意賈詡的看法。

等遊騎說完,李傕皺著眉,想了片刻,又問道:“還有人呢?”

遊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死……死了.”

“對方几個人?”

“五……五個.”

“傷了幾個,死了幾個?”

“傷了四個,死了一個.”

李傕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你們九個伏擊他們五個,死了三個,傷了兩個,對方才死了一個?”

遊騎幾乎癱在地上。

“他……他們中間有一個……高手,好像叫……叫公明,刀法極快.”

“公明?”

李傕轉頭看著李式,“你記得這個人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李式想了一會兒。

“楊奉手下有一個叫徐晃的,字公明,或許是他?”

“徐晃?沒印象.”

李傕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圈。

“這麼說,楊奉也是死心塌地的為小皇帝賣命了?這還真是奇了。

賈詡想當忠臣,我能理解,讀書人嘛。

楊奉一個白波賊,這麼拼命幹什麼?”

李式一頭霧水,不敢吱聲。

以他對李傕的瞭解,他知道這時候不宜多嘴。

否則就算是母親來,也救不了自己。

李傕沒等到回答,也沒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

“拖出去,砍了.”

李式一愣,剛準備說話,李傕又道:“不,我親自來.”

說完,拔出腰間長刀,繞著兩名遊騎來回走了兩圈。

“你們不要怪我,不是我要殺你們,是賈詡要殺你們。

等你們成了鬼,就去找賈詡索命.”

兩名遊騎嚇得大叫,叫聲剛出口,李傕手中長刀連閃,兩顆首級落地,鮮血噴得到處都是。

李式嚇得向後退了兩步,緊靠著牆壁,一動也不敢動,兩條腿簌簌發抖。

李傕一邊在遊騎身上拭去刀上的鮮血,一邊說道:“我不能讓他們活著,否則那些人都會要我的命。

賈詡什麼人都肯赦免,唯獨不肯赦免我,他這是想借我的人頭邀功.”

李式連連點頭,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

李傕抬起頭,看得遠處,輕聲嘆息。

“賈詡啊,賈詡,再讓我看見你,我一定挖出你的心,看看你那七竅玲瓏心裡究竟藏了一些什麼.”

他揮了揮手。

“去,請郭多來.”

——郭汜帶著一群衛士,走進李傕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兩名遊騎。

他眼皮一挑,看著負手而立的李傕,悄悄地向身後的衛士打了個手勢。

李傕看了他一眼,無動於衷,抬了抬下巴。

“郭多,賈詡依附了小皇帝。

這兩個是回來傳話的,我一時不爽,殺了.”

郭汜將信將疑,卻不說破。

“殺了好.”

“賈詡什麼人都肯放過,偏偏不肯放過我們倆.”

李傕走下臺階,來到郭汜面前,咧嘴一笑。

“也正常,誰讓我倆是首惡呢。

他賈詡想做忠臣,只好拿我倆的人頭做獻禮.”

郭汜的眼睛微縮。

“人頭在此,只是不太好拿.”

“嗯,不太好拿.”

李傕拍拍郭汜的肩膀。

“想要我們人頭的人多了,他賈詡想拿,沒那麼容易。

來,我們喝酒,商量一下先收拾誰.”

“酒就不喝了,看你這樣子,應該已經喝了不少,再喝又耍酒瘋.”

郭汜不動聲色的推開李傕的手。

“你就說吧,先打誰?”

“先打楊定.”

李傕嘴角微挑。

“當然,如果能勸降他就更好了。

郭多,你走一趟。

楊定之所以依附小皇帝,就是怕我殺他。

你現身說法,幫我帶個話,只要他肯幫我們,以前的事一筆勾銷。

抓住小皇帝,你做驃騎將軍,他做車騎將軍.”

“你呢?”

郭汜問道。

“我打算把女兒嫁給小皇帝做皇后,我弄個大將軍做做.”

李傕放聲大笑。

他笑了一陣,又道:“這一次,我一定要娶弘農王的女人,看賈詡還怎麼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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