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做出了決定。
“侍中,這糧食不僅要送,而且要多送。
寧輯將軍處,還請侍中加以解釋.”
賈詡笑了。
“陛下決斷如流,有高祖遺風。
請陛下放心,寧輯將軍唯陛下之命是從。
別說給楊定送一些糧食,就算陛下讓他與楊定合兵,他也會棄私仇,行大義,以大局為先.”
楊彪暗自撇嘴。
賈詡這些話聽聽就好,千萬不能當真。
段煨能因陛下一句話就和楊定一笑泯恩仇?賈詡分明是有所指。
“陛下,臣去看看被俘的遊騎,或許能問出一些訊息.”
“有勞侍中.”
賈詡起身,向劉協行了禮,又向楊彪致意,轉身走了。
劉協打量著楊彪。
“楊公,還有事嗎?”
楊彪嘆道:“陛下,縱使李傕進攻楊奉,截斷陛下歸路的可能性不大,此地也不宜久留,還是儘快回御營為好。
衛尉能掌控北軍,不能掌控三將。
強敵壓境,各自為戰非取勝之道.”
“朕不是依楊公之意,手詔使衛尉行太尉事了麼?”
“陛下……”楊彪急了。
“太尉掌兵事雖是古制,奈何廢置已久。
倉促之間,如何能得諸將信任?兵兇戰危,存亡之際,陛下切不可任性使氣.”
劉協打量著楊彪,一言不發。
楊彪心急如焚,卻被劉協這一眼看得氣沮。
無奈之下,一聲長嘆。
“陛下,自孝武皇帝設立內朝以來,內外朝之爭便越演越烈。
光武皇帝使三公坐而論道,權移尚書。
至孝靈皇帝,更是以宦者為令,釀就大禍。
凡此種種,有識之士無不痛心。
陛下革除積弊,有意中興,豈能坐視不顧?若朝廷以為三公不宜履職,又何必虛置三公,空耗財帑,浪費百姓膏血?”
楊彪離席,拜倒在地,垂淚道:“臣非戀棧之人,更不敢尸位素餐,懇請陛下免臣太尉之職。
若以為臣可用,則置臣可用之官,斗食不敢辭。
若以為臣不可用,則請放臣歸故里,耕種讀書.”
劉協也嘆了一口氣。
楊彪雖略顯跋扈,但忠心可鑑,倒是不宜為難。
他起身走到楊彪面前,雙手扶起楊彪。
“楊公,朕非不願付權,實在是如楊公所言,三公虛置已久,不可倉促恢復古制。
且古制亦言,宰相必出自州牧,猛將必發於卒伍。
如今之公卿有幾人如此?衛尉曉兵事,朕豈能不知,但他曾掌兵幾千,大戰幾何?突然付之以太尉重任,與拔苗助長何異?”
他輕輕地拍了拍楊彪的手。
“太尉的忠心,朕不懷疑。
但太尉的耐心,朕卻著實有些擔心.”
“陛下,臣……臣……”楊彪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為官半生,自問沉著幹練,如今卻被年僅十五的天子指責耐心不足。
不過仔細想想,天子的確說得有理。
士孫瑞的確知兵,但那是和其他不知兵的大臣相比。
和李傕、郭汜這些在屍山血海裡闖過來的武夫相比,士孫瑞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統兵作戰的經驗少得可憐。
此時此刻,讓士孫瑞擔任太尉,全面掌握兵權,並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天子說他拔苗助長,一點沒冤枉他。
“陛下,你何時讀了《韓非子》?”
“嗯?”
劉協一頭霧水。
什麼《韓非子》?沒讀過啊。
“若臣記得不差,陛下剛才那句‘宰相必出自州牧,猛將必發於卒伍’出自《韓非子》.”
劉協幡然醒悟,隨即哭笑不得。
“那又如何?”
“陛下,法家乃亡國之道.”
楊彪神色凝重的拜了拜。
“孝武重用酷吏,遺禍無窮,乃至巫蠱禍起,父子相殘。
陛下有志中興,切不可重蹈覆轍。
縱使救亡圖存,不得不用,亦當時時以儒術濟之.”
劉協本想解釋,轉念一想,既然楊彪沒有一棍子打死,似乎也沒必要非爭個明白。
再說了,這種事關鍵不在爭論,而是效果。
“有勞楊公提醒,朕記住了.”
楊彪點點頭。
“陛下聰慧過人,兼取百家,自能取其精華,熔為一爐,毋須臣贅言。
只是臣身為太尉,雖無用兵之能,卻有輔弼之責,不敢須臾有忘.”
劉協嘴角撇了撇,險些笑出聲來。
這老楊彪,不愧是弘農楊氏的子孫,說話習慣性的帶刺,皇帝的面子也不給。
這就是後世推崇備至的漢人風骨。
——賈詡走進了關押俘虜的帳篷。
“侍中.”
當值計程車卒恭恭敬敬的行禮。
兩個受傷的俘虜原本躺在地上裝死,一言不發,聽到腳步聲,其中一人睜開眼睛看了看,見是賈詡,不由得一驚,身體瞬間繃緊,緊接著一躍而起。
“賈君.”
另一個俘虜聽了,也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同樣驚得面色大變,掙扎著翻身坐起。
他本想起身行禮,奈何受傷太重,只能半跪。
“賈君,你……你怎麼在這兒?”
賈詡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揮揮手,命人解綁,又叫醫匠來,為他們療傷。
之前這兩個俘虜拒絕療傷,各種不配合,此刻在賈詡面前,他們卻老實得像只兔子,一聲不吭,任由擺佈。
為他們療傷的醫匠也見怪不怪,手腳麻利的為他們處理傷口。
西涼軍中,人人敬畏賈詡,很多人敢和上官拔刀相對,卻不敢對賈詡撒野。
“大司馬到哪兒了?”
賈詡不緊不慢地問道。
兩個俘虜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低聲說道:“按行程計,昨晚當在鄭縣.”
“你們怎麼知道會有人從那裡經過,特意設伏?”
“人定不久,我們截到了一個送信的。
那人是個慫蛋,稍微嚇唬了幾句就全招了。
聽說天子在段將軍營中,我們估計會有更多的訊息,便想立個功勞,沒想到……碰上了硬手。
賈君,那個公明是誰,好生厲害.”
賈詡沒理他們。
“這麼說,大司馬此刻應該知道我在此了?”
兩個俘虜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賈君,你怎麼……在這兒?”
“我是天子之臣,天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賈詡淡淡地說道:“現在如此,將來亦如此.”
“哦.”
兩個俘虜訕訕地應了一聲,眼中露出強烈的不安。
賈詡明言依附天子,對他們來說可不是好訊息。
“還能走嗎?”
“能.”
俘虜們滿不在乎地說道:“這點小傷,不礙事.”
“很好,你們多吃點,然後趕回去,告訴李傕和其他人.”
賈詡停了片刻,等俘虜們集中注意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李傕濫殺無辜,劫持乘輿,罪在不赦。
其他人若能改過自新,將功贖罪,我當在陛下面前為他們進言,饒他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