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為樂師,便需要明白樂師究竟是什麼。

拋去一切裝飾,去掉一切榮光之後,樂師只是一個單純的職業。

比起黑暗時代的音樂家,我們甚至說不上熱愛音樂。

和其他人相比,我們也說不上犧牲更多……但毫無疑問,最適合與以太進行溝通的人,是我們。

最瞭解以太為何物的人,也是我們.”

“以太無處不在,它們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甚至比我們更早的要存在這個世界中。

不論是土壤、水流還是火焰、大氣之中都存在它們的組成。

但和它們不同的是,所有的以太都會對、而且只會對聲音產生反應。

這一前提,你明白麼?”

葉清玄點頭。

“最開始,人類和以太進行溝通是依靠符文,那些音符透過秘密的方式轉錄了神靈的聲音,組成樂曲之後便能夠撼動現實。

這些音符在有些地方被人稱為‘盧恩’,有的地方被人稱為‘符籙’,在東方被稱作‘真言’。

那個時代人類憑藉頌唱符文來和以太進行溝通。

雖然隨著時代變化,很多東西都已經變了,符文演變成小節,小節進化成了樂章……一直到需要數十名樂師聯合釋放才能夠形成的‘交響’。

樂師的分類也越來越細,七條專精的道路上有上百個特殊的職業,先賢的探索形成了‘樂師九階’的通天大道,甚至再次進入‘大源’也並非是妄想……但是,在這之前,有一條始終是不變的鐵則——感應以太,敬畏以太!”

狼笛凝視著葉清玄蒼白地臉色,再三感應,緩緩搖頭:“……你無法感應以太啊,葉.”

葉清玄沉默著,許久之後輕聲說:“狼笛先生。

我可以學習樂器,我甚至可以……”“不,你不行.”

狼笛的眼神嚴肅:“一個從來沒有接近過動物的人無法駕馭奔馬,一個生活在沙漠中的人也談不上是游泳健將。

葉,或許你有很多不得不成為樂師的理由。

但如果你連以太都無法感應,那麼跳過這一步驟的任何修習都是空中樓閣。

如果你無法感應到以太的話,你就不知道以太究竟在做什麼。

到時候,如果你的樂曲毫無效果反而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因為有些符文一旦失控,就會誕生慘烈的後果……”他停頓了一下,眼神慘痛:“我見過最小的錯誤,都是以死亡作為償還的代價。

正是為了避免這種意外,所以,城鎮才必須修建在以太稀少的地方,在重要的地方,甚至設定沉寂結界,將以太強制凍結。

甚至樂師晉階之後,都必須統一心音,除去體內所有雜音干擾.”

說到這裡,他忽然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

對於面前的人來說,說得越多,對他來說便越是殘忍。

因為他會越發清醒地認識到那個憧憬的世界距離自己有多麼遙遠。

可葉清玄還在看著他,令他不忍心停下。

他嘆息了一聲:“葉,剛才那些話,就當對你的勞動所給予地報償。

但我不能再講太多,這些知識是封鎖著的,不能對一般人開放。

如果你還有興趣的話,接下來你看到的東西,就當做我最後的勸誡吧.”

說著,他不等葉清玄回答,抬起自己的雙手。

他的不再嬉笑了,臉色變得嚴肅,也越發地蒼白。

在葉清玄地注視中,狼笛靠著牆壁,雙手在胸前合十,深吸了一口氣。

隨著悠長的吐息結束,絲絲縷縷地聲音隨著他的長吟擴散開來。

那種聲音在刻意地壓制下無比細微,像是隱約風聲,又像是蛇信一般的細微聲響。

可就在這飄渺地聲音繚繞中,狼笛面前的空氣驟然模糊了!一絲一縷地光點匯聚而來,匯聚在他面前三尺的地方,湧動醞釀。

然後,盛開。

它們匯聚成結晶,在半空中生長,倒映出薔薇的虛影。

薔薇折射著隱約的虹光,瑰麗地讓人心醉。

緊接著,如絲如縷的聲音驟然變了,只是輕微的跳變,卻脫離了正軌。

於是,瑰麗之花化作汙濁地暗紅和墨綠,令人作嘔地顏色交雜在一起,迅速地乾癟坍塌為一點,結晶破碎,炸裂。

——啪!震爆聲驚醒了呆滯地少年。

狼笛放下手,大口地喘息著,額角滲出了一地冷汗。

“這就是失控的音符啊,葉.”

狼笛想要舉起手,可身體卻使不上力了,只能苦笑:“今天就到這裡吧,葉,我有些困了,讓我睡一會.”

就在葉清玄告辭準備離開時,又被他叫住。

“葉,哪怕不去做樂師,人生也可以很美好的.”

病床之上的狼笛凝視著他:“不要過分執迷於它的光環.”

“我明白了.”

葉清玄勉強地笑了笑,為他拉上了門。

許久之後,門再一次被敲響。

不等他應答,班恩神父就推門而入。

“他已經走了.”

狼笛懶洋洋地說:“恭喜你,將獲得一個合格的小神父,但下次你能不能自己去跟他講這麼殘忍的話?”

班恩神父反問:“樂師不應該都是殘忍的人麼?”

“沒說一定要殘忍才能當樂師……”狼笛眯著眼睛,低聲嘆氣:“只是不殘忍的話就會過得很不開心而已.”

“看你的樣子我就明白了.”

班恩瞭然地點頭,令狼笛半天喘不上氣。

咳嗽了半天之後,他終於發出聲音:“喂,神父,你為什麼會無聊到戳年輕人的夢想當肥皂泡玩?每個人在小的時候都想過要去做樂師吧?樂師多棒啊,我當時就是被這身衣服騙了,以為做樂師又帥氣又好玩,還可以救死扶傷,伸張正義……結果變成現在這鬼樣。

他早晚會明白的呀.”

神父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搖頭:“那個孩子不是看到光環就去憧憬的人,我在擔心他在追求一些更危險的東西.”

“危險?”

狼笛笑了:“能比我的處境更危險麼?”

班恩似是疑惑了,沉思許久之後,眉頭緩緩皺起:“你是說,你的使命被洩露了?”

“我確實是奉命而來,但我的行蹤應該是絕密的。

所有人都應該以為我現在在老家的沙漠裡放羊玩才對。

但我竟然在來的路上遇到被全世界通緝的黑樂師。

最要命的是,他還是最剋制我的那種變化系,我的能力完全沒法發揮。

所以,我懷疑,在我收到老師的信之前,那個命令就已經被有些人洩露出去了。

而且,我懷疑一件更麻煩的事情.”

“嗯?”

“布雨師可能並沒有被我甩掉.”

狼笛依舊嬉笑,可眼瞳眯起地時候滿是冷意:“說不定他緊跟在我後面,現在就藏在這個偏僻到連救援都沒有的小鎮裡。

而我……簡直手無縛雞之力.”

班恩愣住了。

一瞬間,滿室俱寂。

-正午的陽光下,葉清玄獨自一個人走出了教堂的大門。

熾熱的陽光裡有海浪鹹腥的氣息,他眯起眼睛看著太陽,感覺到陽光將自己身上的寒意驅散了,可他還是覺得沒有力氣。

如同從深淵中墜落,僅僅是凝視著腳下地黑暗,便渾身軟弱。

“你沒有天賦……”他輕聲呢喃,像是自己告訴自己,感覺到帶著戒指的食指一陣疼痛,他伸手按住,痛苦又狡猾地消失了,像是逃入了骨髓裡,留下嘲笑一樣的幻痛。

“天賦啊.”

他撓了撓頭髮,疲憊地坐在在聖徒像的基座上。

在這種時候,他忽然很想找維託聊一聊,如果他在的話,至少兩個人可以一起去搗一些亂,或者發一發瘋在。

或許做一些解決不了問題的蠢事,就會讓人舒服一些。

可現在他難過的時候找不到這個朋友,就覺得有些孤獨。

但很快,葉清玄發現了一件令他感覺到更加不安地事情。

——維託失蹤了。

--當葉清玄聽到有人襲擊了托馬斯家的兄弟,把馬丁的手都掰斷了的訊息時,已經是下午了。

他找遍全鎮的每一個地方,都沒有找到維託的蹤跡。

碼頭上的工人說在昨晚曾經見過他,但他和另外幾個人上了一個廁所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小鎮的破房子裡,聚集在那裡的流浪漢和孤兒們都沒有見維託回來過,他們平時廝混的地方全都沒有影子。

起初葉清玄懷疑是托馬斯兄弟的報復,他甚至冒險跑到他們家門外面蹲守,發現這三兄弟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

書記官對著垂頭喪氣地戍衛隊暴跳如雷地怒吼,讓他們把那個該死的小鬼塞進監獄裡去。

他不知道已經躲到哪裡去了,就連戍衛隊都找不到他。

魯特鎮並不是一個很大的地方,能夠讓一個流浪兒去的地方就更少了。

從昨天晚上凌晨開始就再沒有人見過他,也根本沒有人在乎一個手腳不乾淨的小鬼究竟到哪兒了。

所有的地方都不存在,那維託在哪兒?跑了一下午之後,葉清玄喘著氣蹲在地上,茫然四顧,然後低聲罵了一句髒話。

可當他看到在不遠處不急不緩踱著步的生物時,眼神頓時亮起來。

“找人果然還是要靠你啊!”

他衝上去抱住了那條每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大黃狗:“老費,快幫忙!”

“汪嗚~”在他的懷裡,髒兮兮地老狗疑惑地看著他,伸出沾滿口水地舌頭舔了舔自己地前爪,然後將前爪搭在了葉清玄的肩上……這大概是老費特有的安慰動作,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還帶著一絲雍容華貴,宛如如國王冊封騎士一般的大氣,旁的狗可萬萬學不來。

“好哥們,這一次就靠你了!”

葉清玄搖晃著老費:“快把維託找出來!”

老費不悅地用尾巴抽了他一下,示意他將自己放下來,然後蹲在地上,像是毫無興趣地吐著舌頭,撇向葉清玄地眼角滿是不屑。

“別生氣別生氣.”

葉清玄蹲下來揉著它的腦袋:“昨天晚上的臘腸留了你的份!”

聽到他這麼說,老費的狗鼻子打了個噴嚏,眼神變得愉悅起來,先是轉過身又用尾巴抽了他兩下,以治他剛才膽敢揉自己頭的‘大不敬之罪’,然後低頭嗅了嗅周圍,開始大步地奔跑起來。

先是又整個把小鎮繞了一圈,然後在鎮子東頭的破房子裡嗅了嗅之後,就徑直地奔向了南邊。

葉清玄跟在它後面,路過了碼頭、路過了衛所、路過了教堂的後門,又路過了鎮長家的大院,到最後發現老費還在往前跑……而他們,已經快到鎮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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