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光的海洋。
如果排除掉無線電裡那些精神汙染，排除掉太空中那些漂浮的屍體，這裡算的上是世間罕見的美景。
在這裡看去，潔白的骨刺如同連綿不絕的山脈，橫貫在星辰間，骨刺之上有著複雜的溝壑，在光的襯托下，如同一塊雕刻精美的和田玉，甚是好看。
一個碩大的黑色圓盤漂浮在和田玉的下方，圓盤通體漆黑，裸漏的外裝結構讓其有一種粗暴的美。
這種美來源於工業設計的精準，如此龐大，結構複雜的建築，沒有一分裝飾是多餘的。
不像民用裝飾那般，為了設計而設計，形而上學的裝飾結構，軍用設施有的只是三角和四方，一切都為了機器的目標服務。
重核聚變。
簡稱燒石頭。
將兩億多的溫度鎖死在圓盤的中心，利用宇宙間隨處可見的物質就可以進行聚變反應，在反物質引擎故障，空間躍遷引擎停推的情況下，這種相對原始的技術，是最可靠的。
重核聚變的產物，會被收集起來，變成推動飛船前進的工質，因此發動機的引擎和推進裝置是連結在一起的，能確保航行的穩定。
即便是現在這種……蒼穹號僅剩一個破近地軌道發動機，發動機後面緊跟著一小截破爛船身的情況，它依然能開到宇宙的邊疆。
當然，這個宇宙只有三光年，沒有跨宇宙航行的技術，誰也出不去。
寧原閉上眼，腦中思緒紛亂。
他其實很怕。
因為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招，在空間跳躍引擎爆炸之後，他根本找不到什麼辦法出去。
三光年外，是另一個三光年。
這個宇宙如同一個莫比烏斯環帶，不，是一個克萊因瓶，首尾相連，無窮無盡，在奧爾特隕石帶外，唯一能找到的，只有幾顆搖著尾巴的彗星。
這些彗星還被嚴格設計，避免飛出宇宙，然後從另一端飛回來，讓人類看到，燃起深空探索的慾望。
地球上的人類，永遠的被鎖死在搖籃之中，不能抬頭。
因為抬頭，就是古神。
現在，他要和古神做筆交易。
因為除了古神，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力量能夠跨越宇宙。
他只要一根針。
一根能在高維時空中存在，刺破克萊因瓶的針。
只有古神能做到……至於之後古神對淵墟的影響，軍事法庭的審判……他根本不想考慮。
在軍隊服役了一輩子的他，不想一輩子活在暗影中。
他想帶著他的隊員，沐浴在光輝裡，哪怕僅僅是站在陰影的明暗交界線，那也比現在好。
比現在好。
宇宙中漂浮的屍體觸碰到甲板的旁邊，屍體腦袋上有著一個巨大的洞，淋漓的鮮血和腦漿從洞口噴出，在低溫的太空中凝結成冰柱，被寧原的身體碰碎。
這讓他更加確定了想法。
軍隊，不能呆了。
軌道發動機的下面，有著一節飛舞的電纜，電纜後面是密密麻麻的鋼筋鐵索，這道有鋼鐵組成的小網中有一個洞口，能讓人鑽進去。
洞外，有著幾個機器人使用焊槍在修復，但是原材料缺失的情況下，它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隊長，從破損程度來看，發動機核心的控制機段應該儲存完好，那裡的汙染防護措施應該完善.”
寧原點了點頭：“耿琳，注意防護，這些鋼筋有一些是高分子聚合物，可以割破我們身上的奈米防護裝置.”
“是的隊長.”
“千萬記住了，如果割破了，神仙難救.”
寧原重複了一遍後，率先進入了洞口中，一邊進入，他一邊用異能將這些裸露的鋼筋掰彎，讓其變的圓滑，易於耿琳透過。
“耿琳，你能接入那些維修機器人的網路嗎？”
“可以，隊長.”
“告訴他們，把咱們帶過來的裝甲板焊在缺口處，這樣我們就有了兩個密閉船艙，以作備用.”
“是，隊長.”
進入洞口後，二人首先來到了船員的生存艙，艙內漂浮著大量的屍體，和外邊屍體不同的是，這些人身上沒有傷痕。
他們死於船艙破損帶來的失壓與低溫。
掃視了一圈這些屍體青筋暴起的臉後，看著他們身上長出的金銀色瘡疤，寧原知道，古神的汙染又增強了。
再過一段時間，這些屍體就會活過來，以怪物的身份。
神性汙染會率先在擁有複雜神經系統的動物體內畸變，人，猴子，狗，貓，熊等等……神經元的動作電位會強化汙染，使這些生物構建出與古神的聯絡，變成次級汙染源。
當汙染濃度高到一定程度後，神性汙染會畸變無機物，也就是沒有生命的物體。
當月球被爆炸衝擊點亮後，這裡的空間汙染濃度也隨之攀高，到達了那個臨界線。
“耿琳，你留下，清理船艙內的屍體，都給我扔出去，艙壁有汙染防護，他們沒有，我不想之後還要戰鬥.”
“是，隊長.”
留下耿琳後，寧原推開門，獨自一人向著船艙深處飄去。
開啟厚重的艙門後，一股強風猛烈的吹了出來，連帶著飄出幾句屍體，看來船艙內的氣壓穩定系統仍在工作，不斷的對破損的船艙吹著氣。
被氣流吹出了幾米後，寧原用異能穩住身形，向著裡面機動而去。
“耿琳，你繼續工作，我主控室，把氣壓穩定給關了.”
“是.”
藉助異能，寧原在這強勁的氣流中輕鬆行走，因為蒼穹號各個模組飛船的設計不同，他沒來過這裡，所以需要認路的手段。
還好這並不難，他沿著過道一路向前，不一會就找到了貼在牆壁上的飛船結構示意圖。
牆壁上的圖給每一層都做了拆分，密密麻麻貼了數十張，上面用紅色標記好了通向逃生艙的最近路線。
在神性汙染隨時爆發的時候，這些畫在牆上的顏料，比電子裝置要堅持的久。
很快，寧原就找到了通向機控室最近的路。
時間緊張，他將路線掃描至視野中後，向著疾控室快速奔跑起來。
隨著距離機控室越來越近，空氣中的警報聲也越來越大。
“警告，船艙洩露.”
“警告，偵測到神性汙染.”
“警告……”“插播來自最高元帥的指令，軍隊已經啟動卡寧之環，封鎖整個宇宙，三分鐘後跨宇宙通訊將會全面禁止……”“元帥下令，下方跨宇宙通訊許可權，請各位軍人寫好遺書，錄好影片後，轉交給你們的長官，我們將會用跨宇宙通訊裝置，為各位聯絡家庭……”“各位的遺產交接可以不用擔心，我們組織了數百名律師團隊，可以處理好所有人的遺產歸屬，各位可以把更多的時間用來和家裡多說話.”
“警告，禁止出現有損軍隊形象的關鍵詞，以免造成大資料的誤刪，謝謝各位配合……”“淵墟會記住你們的犧牲.”
“呵~”寧原冷笑一聲。
士兵的遺產？淵墟計程車兵，大多數來自於胚胎培育，他們一輩子也還不起軍隊的育養費用，剩下的大多都是債臺高築的窮人，除了一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什麼也不會留下。
爛到家了。
繼續前行，寧原來到了機控室的前方。
機控室前方有一道厚厚的氣閘艙，這是為了在極端情況下保證發動機的執行，雖然說日常的通行有些不便，但也只能這樣。
氣閘艙門上的探頭掃描了寧原的身份後，緩緩開啟。
“歡迎你，寧原上校.”
氣閘門緩緩開啟後，一股氣流噴湧而出，寧原走進氣閘艙後，就聽到了一聲槍響。
槍響……裡面還有活人？氣閘艙合上之後，不一會就完成了與機控室的氣壓平衡，他快步走進了艙室內。
在密密麻麻的儀表盤旁，他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穿著厚重的淵墟軍服。
軍服黑白的配色讓人顯得十分冷峻，配合上那張陰鬱的撲克臉，寧原感覺這個人嚴肅到家了。
在他的身邊，躺著一名軍官，腦袋上破了一個大洞。
“這孫子，竟然動跨宇宙通訊的主意，讓我直接給斃了.”
撲克臉拍了拍手，對著寧原笑著說道：“這孫子，非得說自己有一筆私錢，要交代給兒子，錢哪來的我能不知道？”
一邊說，他一邊踹了踹屍體：“哼，他這兒子就算上街乞討也特麼活該！通訊裝置也被我毀了，在卡寧之環湮滅宇宙之前，跨宇宙通訊徹底封鎖.”
“你還真是有心了。
霍華德准將，我還以為你隨著蒼穹號的爆炸，犧牲了呢.”
“誰叫我是個副艦長呢？哪有事情，上哪裡去.”
霍華德晃了晃手中的槍，將火藥的氣息散掉之後說道：“要不是這裡有人說聚變反應堆出問題了，我還真不想過來.”
寧原眯起了眼睛：“反應堆出事情了？”
“哪有，這孫子就是想讓我跑跑腿，為他解決資源調配的問題，113號模組不是主要模組，回回分蛋糕他們都分不到，底下人開始鬧了.”
“那你還真是幸運啊，一路活到現在.”
“職責所在，我得確保資訊的完全閉鎖，直到最後.”
霍華德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塞進槍管中細細的轉著，清理槍膛內的殘餘火藥：“你怎麼活下來的？”
“之前我不是在維修外側近防炮嘛，正好距離爆心比較遠.”
“哈哈.”
霍華德笑了起來：“能讓大名鼎鼎的影襲特種部隊隊長，去修炮，真不知道埃米爾那貨是怎麼做到的，他作為維修部長，人緣比我這個管情報的都要好.”
“畢竟你是管內務的嘛，誰見了你不煩？你要是個漂亮小姑娘，大家意見或許就不會那麼大了.”
“你這不就是說笑話嗎，前副艦長不就是個漂亮妞，搞艦船內務搞床上去了，要不哪來的我啊.”
“我可聽說過，她就是過來給前艦長消遣的，飄到了別人的床上才被打的，前艦長原配夫人又來鬧事，當年那亂的哦……”“話可不要多說，軍隊風氣也在我的管轄範圍之內.”
“哈哈哈.”
聞言，寧原大笑起來：“我跟你又不是一個系統的，你還管得了我嗎？”
“哈哈哈.”
霍華德大笑一會後，眯起眼睛：“寧原上校，我軍銜比你高，艦長死了，按照優先順序順位，我現在就是蒼穹號的艦長，你該聽從我的號令.”
“蒼穹號都沒了，你算個屁的艦長.”
“總部還認，那我就是.”
霍華德微笑的神態猛然變成嚴肅，他問道：“寧原，如實告訴我，你來這裡做什麼？”
寧原想了想，說道：“我要這臺發動機.”
“都這時候了，你要這臺發動機幹什麼？”
霍華德擦完槍膛後，將槍支端到眼前，仔細檢視著擊錘，在這個過程中，槍口一直在指著寧原。
寧原想了想，笑著說道：“我要去地球.”
“你找死嗎？”
霍華德瞥了一眼寧原，說道：“蒼穹號剛進這個宇宙，就遭到了來自地面的打擊，地球現在已經變成了古神的一部分，你連s級都沒到，去那裡就是找死.”
“軍隊的人造古神實驗室還在耶路撒冷，實驗了這麼久，我必須拿回資料.”
寧原說道：“這是上層的指令.”
“有屁用啊.”
霍華德放下了手中的槍：“你就算拿到了資料，也通知不了淵墟，卡寧之環啟動過程，必須維持資訊的閉鎖，否則輕則引數錯亂，宇宙重啟失敗，重則古神逃逸，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應該聽過我的名號，任務完成率百分之百.”
寧原笑著說道：“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完成我的使命，我可不想人生結束的時候，有一場失敗的任務.”
“這又有什麼用呢？他們會在封存你的檔案的時候，用個大紅筆寫上一個任務失敗，隨後扔到火堆裡.”
霍華德說道：“你是特種部隊中的特種部隊，你應該比我清楚，你從未出現過。
淵墟的歷史不會有你的名字.”
寧原低下頭，用手摸了摸頭，以掩蓋住自己眼皮的抽動。
他就是暗影中的來客，一輩子都應該湮滅在黑暗中，可是他不想……他想站在光裡，想讓自己的隊員都能站在光裡。
控制了一下微表情後，他語氣低沉的說道：“我今年二十歲，軍隊服役已經超過十年了……進軍隊之前，我六歲的時候就開始接受軍事訓練，每天在體能訓練的同時，還要向腦子裡灌學習晶片，一灌就是兩年啊，兩年……”寧原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接受過異能演算法晶片，應該知道腦子被知識灌滿後有多難受吧，我被灌了整整兩年。
八歲那年執行過任務，殺了幾個人，隨後九歲透過特招渠道進了軍隊……”“看來你並非什麼公司培養的特殊胚胎，而是……”霍華德笑著說道：“就像傳聞裡那樣，你是寧元帥的兒子，畢竟普通的家庭可培養不起你啊，話說你們為什麼默許這個流言存在呢？”
“真做假時假亦真啊，流言蜚語是掩蓋身份的最好憑證.”
寧原笑著說道：“這些流言底層人會信，那些自作聰明的權貴可不會信.”
“厲害，這樣就避開了能威脅到元帥的人.”
“是啊.”
寧原苦笑著說道：“你知道，我為了把自己演成一個特殊胚胎，我花了多大的力氣嗎？我只有優秀，更優秀，別人才不會懷疑我，任務成功率一定要百分之九十六以上，才能比的過那些血肉ai……”“不愧是你.”
“我的人生，除了任務，沒有其他，十年功名塵與土，我不想死的時候，抱著悔和恨.”
寧原目光真誠的看向霍華德：“准將，請批准我的行動.”
霍華德低下頭，想了想，隨後笑了：“我不同意.”
“為什麼！”
“感謝你分享你的故事，很無聊的故事.”
霍華德眯起眼睛：“別以為元帥的名頭對我有用，你不就是在聽到我說毀了這裡的跨宇宙通訊後，想使用實驗室那裡的通訊裝置嘛！”
寧原十分憤怒的說道：“你這是在汙衊！”
“寧原，你別以為我不瞭解你.”
霍華德翹起了嘴角：“畢竟我搞內務的，察言觀色可是看家本事，見你第一面後，我就看出你不正常，你說出你的故事後，我徹底明白了你的想法.”
他用手指著寧原，大聲說道：“你不就是想脫離軍隊嘛！你不就是想擺脫家族的鉗制嘛！卡寧之環啟動，一切歸零，你只要逃出去，過去就和你再無瓜葛！如此天賜良機，你怎麼能不行動？”
寧原呼吸變的急促幾分，他發現自己的微表情暴露了自己的想法後，索性也不再演了。
影子如同液體一般，從他的腳底滾滾湧出，化作了千萬條絲帶，遍佈整個機控室。
他大聲說道：“霍華德准將，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面對的是誰？”
“一個上校而已.”
霍華德冷哼一聲：“不管你要聯絡時空管理局的誰，有我在，你別想逃出這裡！”
寧原心裡苦笑一聲，他所認識的人，要麼是暗殺目標，要麼是家族人脈，他能找到誰幫他啊！要是真在時空管理局裡有朋友，他也不至於打古神的主意。
他冷笑著說道：“敬你是個准將，你選個體面的死法吧.”
霍華德冷笑說道：“我早就想會會你了，我服役這麼久，可是打趴下不少名頭很響的人，你未必能戰勝我.”
寧原笑了笑：“那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