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爾哈朗興高采烈地說完了這個話,在座的滿韃子權貴們一片譁然,其中較為年輕但是爵位卻僅次於濟爾哈朗的敬謹貝勒尼堪,立刻起身說道:“不可!王爺乃我大清皇上欽命之定海大將軍,身份何等貴重,合該坐鎮鎮江堡統攬全域性,豈可以身犯險,置身於海上?“以侄兒之見,王爺遣一貝勒或固山額真,統帶鑲藍旗數千馬步軍精銳,配以旗下漢軍智順王爺所部,攜帶一批重炮火器,再加上林慶業所部水軍三千人足矣,何勞王爺親自出馬?”

敬謹貝勒尼堪說到這裡,略作停頓之後,刷刷兩下甩了甩馬蹄袖,撩袍跪在了地上,繼續說道:“朝人水軍兵船乃侄兒奉旨親往李朝漢陽城徵調而來,侄兒願替王爺率軍迂迴金海鎮敵後,不成功便成仁,請王爺恩准!”

敬謹貝勒尼堪是老奴奴兒哈赤長子褚英的兒子之一。

褚英的長子,即老奴奴兒哈赤的長孫杜度,年初的時候剛被病中的黃臺吉提拔重用,賜爵為多羅安平郡王。

而敬謹貝勒尼堪就是多羅安平郡王杜度的幼弟。

這兩兄弟因為出身的關係,現在都受到了黃臺吉的重用,但是他們身上的軍功卻並不怎麼惹人注目。

尤其是年紀輕輕的尼堪,沒立下過像樣的軍功,但卻一再被黃臺吉拔擢,如今貴為敬謹貝勒,私底下招惹了不少非議。

黃臺吉將他派到軍前來,就是為了讓他多立軍功,眼下有了這樣建立殊勳的機會,他自是要想方設法抓住。

在他看來,走海路迂迴到金海鎮的後方,只要能在復州城以南擇地登陸,搞出一些動靜,就能一舉鎖定勝局。

多爾袞與濟爾哈朗的計議,尼堪全程參加了,對他來說,這樣的功勞,簡直就是白給的一樣。

然而,尼堪終究還是年輕了一些,表現得急躁了一些。

他的話剛一說完,就聽見旁邊一個長條臉上長著山羊鬍的乾瘦老頭呵呵一笑,躬身對著濟爾哈朗說道:“王爺,貝勒爺說的,原也沒錯。

王爺身份貴重,的確不宜出海冒險。

但是敬謹貝勒爺自己,又何嘗不是身份貴重呢?“所以,以奴才之見,不若由奴才領兵前往。

奴才是本旗滿洲固山額真,率旗下馬步披甲丁壯出征,為主子爺們分憂,正是奴才的本分!”

說出這番話的乾瘦老者,原來正是鑲藍旗滿洲固山額真艾席禮。

然而他的話一出口,跪在地上請令的敬謹貝勒尼堪立刻又說道:“王爺,此戰涉及朝人兵馬,而侄兒自夏六月以來,往返盛京與漢陽城之間奔走聯絡,與朝人事務多有牽涉,與朝人將帥也頗熟稔,正該由侄兒領兵前往!”

眼見敬謹貝勒尼堪與固山額真艾席禮爭執不下,而被濟爾哈朗叫來議事的其他人似乎也看破了其中訣竅,皆蠢蠢欲動,濟爾哈朗拿手一捶座椅旁的几案,發出“噔”的一聲響,臉色也沉了下來。

眾人見狀,趕緊都閉了嘴。

“好了,你們不必多說了。

走海路迂迴金海鎮敵後,乃是本王與睿郡王一起商量定下的策略。

既然今日早間時候,諸位勸說本王,已命篇古攜帶本王書信前往蓋州城,請睿郡王親率大軍南下攻打復州城,那麼此次督率精銳迂迴金海鎮後方的大事,亦當由本王親指揮!”

敬謹貝勒尼堪等人的想法,濟爾哈朗自是洞若觀火。

但是類似眼前這樣可以建立殊勳的機會,濟爾哈朗當然不會拱手讓人。

他雖然已經貴為和碩鄭親王,貴為黃臺吉欽命的定海大將軍,但他卻是舒爾哈齊的兒子,二貝勒阿敏的弟弟,這個旁系出身是他內心深處永遠的痛點。

也因此,雖然他現在已經地位崇高,說是位極人臣也不為過了,但是對於立功固寵、贏得八旗尊重這一點,他永遠都不會滿足。

“再者說了,我大清國的王爺有哪一個不是每戰必前驅,親歷矢石,九死一生?怎麼輪到我濟爾哈朗,你們就百般勸阻,難道是當我濟爾哈朗不如其他諸王嗎?”

“奴才不敢!”

“侄兒不敢!”

濟爾哈朗這麼一說,敬謹貝勒尼堪、固山額真艾席禮一起跪在了地上認錯。

至於方才蠢蠢欲動的其他貴人,也都立刻閉上了嘴,再也不敢有其他異議了。

濟爾哈朗見眾人不再爭論領兵出海統帥的人選問題了,當下便也換了一個話題,皺眉沉思著說道:“敬謹貝勒方才所言,的確不能不慮,本王若親自領兵前往,一旦乘船入海,一切即掌握在了朝人林慶業的手上,所以林慶業此人能不能完全信賴,就成了重中之重。

“這段時日,我觀李朝君臣辦事拖沓,心意不甚定,對於出兵出糧助我剿除明軍,頗有牴觸之心,林慶業此人所統兵船,是否堪用,也需要好好驗看方才妥當——”說到這裡,濟爾哈朗注意到敬謹貝勒尼堪與固山額真艾席禮兩個人還跪在地上,於是先叫二人起身,隨後轉向尼堪說道:“這樣吧,敬謹貝勒,你帶上韓潤和鄭命壽他們,明日清晨過江,親自前往鐵山海邊一趟,先到林慶業那裡走一走,看一看,看看他的水軍值不值得信賴,到底堪用不堪用.”

“嗻!侄兒一定好好驗看.”

“嗯,本王當然相信你的眼力,可是你也要用好韓潤和鄭命壽二人。

他兩個原是朝人出身,對朝人內部情況比你熟悉.”

“嗻!”

“但是也要快去快回,可不能耽擱太久。

如果檢視過後,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就把他們的兵船直接帶到鎮江堡外的江面上來,也方便兵馬重炮登船.”

“嗻!”

濟爾哈朗一邊思考一邊下令,他見敬謹貝勒尼堪沒有什麼異議,當下不再理會於他,轉而對固山額真艾席禮說道:“艾席禮,本王前番叫你徵調出兵攜行的重炮,你如今徵調到幾門?”

“回主子的話,這些日子奴才奉命辦差,從九連城、鳳凰城、湯站堡、孤山子徵調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八門,若加上江口帽兒山炮臺和我們堡城鎮江門炮臺各兩門,目前共有十二門.”

說到這裡,艾席禮有點猶豫,遲疑著說道:“只是——,只是——”“只是什麼?”

見固山額真艾席禮說到鴨綠江口附近的帽兒山炮臺和鎮江堡的東門鎮江門炮臺時吞吞吐吐,濟爾哈朗有點不悅了。

“只是,啟稟王爺,帽兒山炮臺扼守江口,乃是今年春上我大清皇上欽命選址修建,若是把那裡僅有的兩門重炮也拆卸下來,從鴨綠江口到這裡,可就無險可守了!“至於我們鎮江門上的炮臺,更是控江守城的一大屏障,也動不得。

所以,滿打滿算眼下實際可用的重炮只有八門!”

說完這些話,艾席禮垂首侍立,不敢抬頭去看濟爾哈朗冷峻的目光。

事實上,濟爾哈朗之前的命令,也的確叫他很是為難,但凡是當年能夠分得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的地方,那都是個頂個重要的軍事要地,輕易動不得。

但是現在鄭親王叫他徵集鎮江堡周邊的重炮集中使用,他也只能照辦。

其中九連城、鳳凰城、湯站堡、孤山子這幾個地方,畢竟距離鎮江堡和大清國的後方腹地相對遠一點,把重炮調走一陣子,也還好說一些。

可是把守鴨綠江口喇叭口最窄處的帽兒山炮臺,以及為鎮江堡守衛門戶封鎖江面的鎮江門炮臺,卻是所有附近的軍事要地裡最重要的兩處,沒有濟爾哈朗的親口命令,他是絕對不敢輕易去動的。

好在這兩個地方都不遠,可以說就在眼前,若是鄭親王濟爾哈朗明說徵用了,那他艾席禮立刻就能做到。

“嗯.”

濟爾哈朗聽了艾席禮的那一番話,嗯了一聲,皺眉沉思了起來,似乎也拿不定主意,片刻後,他瞥見尚可喜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於是問道:“智順王,你說說看,你挑選了多少能使重炮的漢軍?八門天佑助威大將軍夠不夠你打下金州城或者旅順口?”

“啊?這個,大將軍的意思是,要用重炮去打金州城,去打旅順口?!”

原本並不在意濟爾哈朗到底徵集了多少門重炮的智順王尚可喜,此刻一聽見濟爾哈朗對自己所說的話,頓時有愣住了。

尚可喜自己駐守過旅順口,後來渡海投降了滿韃子以後,也曾在遼東半島駐紮,對旅順口的情況,他算是比較熟悉的。

也因此,他很清楚旅順口的易守難攻之處。

故而聽見濟爾哈朗打算叫他以區區八門重炮就去打下旅順口,智順王尚可喜的心裡頓時湧起無數個草泥馬。

但他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只敢膽戰心驚地向濟爾哈朗確認一下,他是真的要去打一打旅順口,還是隻隨便說說。

可是像濟爾哈朗這樣位高權重的大將軍王,說出的每句話都代表了他的心思,沒考慮的事情,又豈會隨便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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