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這邊剛叫林慶業斬首了那個朝奸鄭命壽,眾人就聽見上面的主艙裡又是一陣腳步聲響動。

很快,來者便出現在了底艙口的艙梯上,而為首的,正是楊振已有好些日子沒再見面的沈器周與柳之蔓兩個。

沈器周與柳之蔓跟著傳令兵下了艙口,往裡一看,見楊振、張臣,以及與他們都曾是老相識的林慶業、安應昌都在底艙裡,立刻順著艙梯來到了下面。

而且一下到底艙中,就赫然看見了底艙裡身首分離鮮血橫流的那具屍身,二人驚詫之餘倒也沒忘了禮數,連忙繞開屍身,躬身上前與眾人見了禮。

楊振與沈器周見禮完畢,直接迎上了柳之蔓,開門見山對他說道:“柳佐郎,平安道兵馬節度使柳林柳兵使,可是汝父?”

“正是家父.”

“很好。

汝父現在鎮江城中,本都督今夜攻城在即,一會兒城破之時,欲讓你跟隨我軍先鋒入城,勸說汝父在城中率軍反正,你有幾分把握?”

“啊?!”

楊振單刀直入一般提出的問題,直接讓沈器周和柳之蔓兩個人驚訝到叫出了聲。

柳之蔓眼下官任李朝兵曹佐郎,不過他能當上兵曹佐郎,不是因為他有什麼本事,而是因為他的出身顯赫。

他是平安道兵馬節度使柳林的嫡長子,同時又是現在李朝兵曹判書沈器遠的親女婿。

在這樣的身份疊加之下,只要他不是白痴,在現在李朝的小朝廷內就能順利身居高位。

那麼這個柳之蔓有可能是白痴嗎?當然不可能。

沈器遠是準備在李朝謀大逆的人物,既然能把這個柳之蔓派到楊振的金海鎮來充當居中聯絡的使者,那麼這個柳之蔓就一定經過了多方考驗。

沈器遠豈會派一個自己不信任的白痴來見楊振?就在楊振說出要求之後,柳之蔓很快就在腦海中把自己的岳父沈器遠將他派到金海鎮楊振的軍中這件事與眼前的狀況聯絡到了一起。

柳之蔓跟著沈器周抵達金海鎮之後,一直沒有真正發揮過什麼作用。

有了沈器成在平安道等地持續不斷的奔走聯絡,安州芥川鐵礦與旅順口之間的礦石供給問題,已經基本得以解決了。

而楊振和沈器周,也都沒有派他前去平安道公幹的意思。

那麼,他的岳父沈器遠把他派到楊振的軍中來,到底是何用意呢?其實不必多想,柳之蔓就知道一定與自己的身份有關,一定與他身為平安道兵馬節度使的父親柳林有關。

只是他來見楊振之前並沒有料到,其父柳林眼下竟然就在鎮江堡城之中。

而眼見沈器周與柳之蔓兩個聽了楊振的問話,一臉完全被驚呆了的樣子,站在一旁的林慶業,撿起方才他放下的千里鏡朝沈器周遞了過去,同時說道:“沈先生,你自己看看鎮江門上那身著我國衣冠者,可是柳林柳兵使否?”

此時,沈器周其實也已經聯想到了許多事,已經從剛才初聞此訊息的不可思議之中回過味兒來了。

既然林慶業領著船隊已經抵達了鎮江堡外,那麼柳林當然有可能已經押送糧草入了鎮江城。

當下,沈器周也不多言,接過林慶業遞上的千里鏡,貼近底艙裡的一個射擊孔,往對面並不遠的鎮江門上望去。

然而沈器周只看了片刻,就放下了千里鏡,隨後回身,將千里鏡往柳之蔓面前一遞,沉聲說道:“你可自觀之,確是令尊本人無疑。

若侄婿你沒有把握勸說你父率軍反正,我沈器周願意與你一同入城見他.”

沈器周這麼一說,包括楊振在內的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了儀表堂堂的柳之蔓臉上。

這個時候,就見柳之蔓推開了沈器周遞過來的千里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躬身對沈器周說道:“侄婿豈能信不過叔父大人?且古人有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吾輩在漢陽時,日日誓言斥和抗虜,今日正乃兌現誓言之日,踐行誓言之時。

如若吾父不相從,侄婿將以死脅之!”

柳之蔓此言一出,楊振都有點驚訝了。

此前這個柳之蔓,在楊振的眼裡,多少有點世家公子紈絝子弟的感覺,沒覺得他能有多少豪邁氣概。

眼下他這麼一說,頓時令楊振有些刮目相看了。

當然,與楊振的觀感相似的大有人在。

柳之蔓的話音剛落,一邊上的林慶業,立刻以拳擊掌,大聲讚歎道:“賢侄大有古人之風,真義士也!”

同樣站在一邊密切關注著柳之蔓表現的安應昌,聞言也隨即說道:“賢侄不愧是沈兵判的乘龍快婿,此言此行大有沈兵判的氣魄!”

眼見林慶業、安應昌將柳之蔓一頓誇獎,沈器周當然也不甘落後,緊接著他們的話頭說道:“賢侄婿,家兄果然沒有看錯你。

叔父帶你同來,必不會令你獨行而去,如有意外,叔父與你共赴黃泉!”

“叔父——”面對林慶業、安應昌的誇獎,尤其是面對沈器周最後說出來的叫人不能不動容的一番話,柳之蔓頓時有點淚目了。

但是,他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沈器周直接揮手打斷了,這時就見沈器週轉身衝楊振抱拳躬身,說道:“都督下令吧!”

方才的整個場面,楊振都看在眼裡,本來他也想說一些是什麼鼓勁的話,但是看看時間不早了,而柳之蔓也下了決心,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當下,只是衝沈器周點了點頭,然後上前拍了拍柳之蔓的肩膀,隨即對張臣說道:“你率麾下火槍營全體,檢點彈藥和爆破裝備,擇地登岸集結。

“只等我們船上的重炮輪番開火,損壞一處城牆,你即派人前去爆破,然後可帶沈先生與柳佐郎入城!”

“卑職遵命!”

對於奪取鎮江門的計劃,楊振與張臣在這個底艙裡,已經商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們也曾想過利用現在的裝扮混入城中。

但是,鎮江堡不是尋常城池,光是鎮江門甕城這一關,就不太好過。

因為混入甕城內的人若是少了,很難一舉奪下鎮江門,可一旦喬裝打扮的人多了,又難免會被識破。

到那時候,不管是安應昌的忠義軍人馬,還是張臣的火槍營人馬,一旦被堵在了甕城裡,進不去也出不來,那可就全完了。

所以楊振和張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既然已經來到了鎮江堡的堡城外面,那就乾脆用偷偷帶進來的重炮與大型爆破筒,直接在甕城附近的城牆上開啟一個缺口。

這個時候,看起來最笨的辦法,反而是相對比較安全的辦法。

也因此,此刻面對楊振的命令,張臣毫不遲疑地躬身領命,然後目視沈器周與柳之蔓二人,說道:“沈先生,柳佐郎,請!”

沈器周與柳之蔓見狀,轉身先對楊振鞠了一躬,然後跟在張臣的身後往上面攀登而去。

“都督,我們呢?”

林慶業與安應昌見楊振已經開始部署攻城的行動,連忙詢問楊振對自己的安排。

“安都指!”

“卑職在!”

“你率忠義軍為第二梯隊!一旦重炮轟城開啟缺口,你們跟在火槍營身後入城!你麾下若有遲疑不進者,格殺勿論!”

“卑職遵命!”

“林將軍!”

“下官在!”

“你率麾下水軍為第三梯隊,城破登岸,隨我行動!”

“下官遵命!”

楊振原本有意叫安應昌的忠義軍打頭陣的,但是又擔心他們戰鬥力太差,怕他們不頂用。

所以,最後還是讓張臣帶著一個營的徵東先遣軍火槍手們打頭陣了。

畢竟用重炮轟開了一段城牆之後,能不能在第一時間佔領缺口,衝入城去,對戰鬥的結果起著極大的作用。

一旦讓忠義軍上了,結果沒衝進去,再被打出來,那可就事倍功半了。

至於林慶業手下的水軍們,楊振連考慮都沒考慮一下,因為他們的戰鬥力更差,連忠義軍那幾個指揮都遠遠不如。

卻說楊振安排好進攻的步驟與梯隊之後,時辰已經接近了子時,鄭命壽下城傳召林慶業入城遲遲不歸,顯然已經引起了鎮江門城頭上的不滿。

值守在碼頭上的一小隊滿韃子馬甲兵,沿著碼頭所在的江岸策馬來回,高聲呼喊著“古爾馬渾”的名號。

而在正對著鎮江門的碼頭南面百餘步外黑黢黢的江岸上,張臣正領著已經乘坐小船上岸集結的大批火槍手們,在濃重的夜色下潛伏等待。

八九百人或蹲或趴在江岸上的枯樹從下,人人荷槍實彈,鴉雀無聲。

而沈器周和柳之蔓緊跟在張臣的身後,赫然也在其中,他們時而翹首張望鎮江堡城,時而轉頭回望距離鎮江門碼頭更近的船隊旗艦,神色亢奮又慌亂。

在碼頭上策馬尋找古爾馬渾的韃子小隊騎兵,呼叫聲越來急促,久尋不見之後,連帶著不遠處的鎮江門上站立的人群也開始有些騷動起來了。

“都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都督,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就差都督下令了!”

緊跟在楊振身邊的林慶業以及舉起了火把,站在紅夷大炮火門旁邊,等待楊振下令點火的麻克清,壓抑不住大戰前的緊張情緒,一人一句提醒著楊振。

而楊振正手持一杆屬於自己的燧發火槍,將槍口架設在船側的一個舷窗上,尋找著自己的第一個射擊目標。

當麻克清提醒楊振一切都已準備妥當的時候,楊振的視野裡終於近距離地出現了一個策馬而來的騎士。

“好,本都督的槍聲,就炮擊開始的命令!”

楊振說完這個話,隨即拉開了火槍上的龍口鐵,然後對著策馬而來的那個騎士,簡單瞄準了一下,就扣動了火槍的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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