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一日的傍晚時分,楊振換成了滿韃子鑲白旗兵丁的裝束,在呂品奇、張臣和高成友的簇擁下,騎著馬,穿過了已經空無一人的大街,離開了大敞四開的熊嶽城北門。

一行三百多人,六百多馬,高打著彰庫善和熊嶽城駐防牛錄的旗牌,透過了一里坡,在仇震海的引路下,順著驛道,徑直往北而去。

與此同時,稍早出發的另一支隊伍——以覺華島水師營參將袁進為首的水路人馬,也早早地在石橋子碼頭上了船,揚帆順水,西去入海。

他們先是在響水河的河口,會合了胡長海與俞亮泰兩路人馬,幾支並作了一路,然後大張風帆,沿海北上蓋州城外的西河口去了。

這個年代,從熊嶽城出發,往蓋州去,陸上有相對寬暢平坦的驛道相通,速度快,用時短,比起走海路來說,走陸路顯然更加方便。

然而,楊振之所以讓袁進領著好不容易拉起來的大隊人馬,也即奪佔蓋州城的主力人馬,乘船走海路,當然是有不得已的難處。

從熊嶽城出發,走驛路往蓋州去,並不容易,因為這條驛道上有兩處韃子設立的堡、卡。

其中一個叫做沙崗子,另一個叫做清河橋。

而且這兩地都有人馬駐守,大隊人馬經過,難免引起兩地駐軍的警覺,即便是全都打扮成韃子模樣,也有點太過於引人注目了。

而這些情報的獲得,就是楊振在許官堡刀下留人,將仇震海收歸己用的好處之一了。

當初,仇震海跟著許爾顯從海州方向過來,一路上走的就是這條古老驛道,期間不僅進過了蓋州城,而且也經過過清河橋和沙崗子,知道這兩處地方的大致情形。

楊振既然決定了要冒險北上,去打蓋州,那當然要仔細問問仇震海,把沿途的情況打聽得清清楚楚了。

沙崗子距離蓋州城大約三十里地左右,是天助兵在遼南的另一處駐兵屯堡所在,而清河橋則離蓋州城更近,距離蓋州城的南門,不過三五里而已。

蓋州城的八旗駐防情況,與熊嶽城以及其他遼南地區的城池大同小異,隸屬滿洲八旗的旗丁旗兵,以及他們的家眷們,駐紮在城裡。

八旗旗下的披甲人牛錄和二韃子僕從軍,則一律駐紮在城外,而且根據其地位的高地來決定其各自駐屯的位置,比如駐屯地的遠近和肥瘦等等。

韃子披甲人的地位,雖然比不上正經的建州女真出身的旗丁,但是照比二韃子僕從軍的地位來說,卻要高多了。

這些在韃子旗下佔了相當數量的所謂披甲人,多是建州女真吞併的其他生女真部落,或者其他北方少數土著部落出身。

這些所謂的披甲人,戰時披甲從徵,而且軍械糧草自備,平時則卸甲散居在家耕獵,或者指揮家中奴僕阿哈們耕種漁獵,平時並不承擔其他徭役。

正因為韃子旗下有了這樣的安排,所以,從熊嶽到蓋州,靠著海的這一邊兒,多半都歸了天助兵,做了天助兵的駐屯安置地。

沙崗子就是如此,如今正是二韃子天助兵裡一支人馬的駐防地。

而且,相應的是,在清河橋設哨駐防,盤查河上與驛路來往的商販行人,也就成了這支天助兵二韃子的防務。

楊振從仇震海那裡瞭解到了這些情況之後,自然不能讓袁進、胡長海、胡大寶、俞亮泰他們麾下的大隊人馬再走陸路了。

包括金士俊、安慶後他們麾下那些新編的青壯部伍六百多人,也不能走陸路,而只能乘船走海路。

他們麾下這些人,不少都是頭回上戰場的菜鳥,雖然裡面的隊官、棚長大多數都是金士俊、安慶後手底下的老行伍,但是楊振還是不敢冒那個險。

萬一走陸路出了一點岔子,那麼整個瞞天過海渾水摸魚的計劃就可能失敗了。

讓這些新編的青壯部伍乘船走海上,那就安全的多了,也不用怕他們中間出亂子,而且在海上在船上,就是出了亂子,也好彈壓好處理,不至於壞了大局。

到時候,船隊到了蓋州城外的西河口,沿著清沙河,順著潮水逆流而上,直達蓋州城的南門外,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了。

到時候,楊振領著前軍奪了城門,袁進、胡長海他們領著後路人馬,裹挾著這批臨時武裝起來的青壯部伍,一湧而入,事情就算是成功了。

至於這些臨時武裝起來的青壯部伍有沒有戰鬥力,到時候就不重要了,楊振要的是聲勢,尤其是夜暗之中難分你我時的那股聲勢。

而且楊振也很確信,這些臨時武裝起來的青壯部伍即便戰鬥力不行,膽量勇氣不行,到了那時候恐怕也只能跟著自己一條道走到黑了。

最重要的是,到了那時候,一直隱藏在他們這些人心底深處的對韃子的恨,就能很快激發出來,同時那股子隱藏在骨子裡並且壓抑已久的血氣之勇,恐怕也就會激發出來了。

而且經此一戰過後,這一批臨時編組、臨時武裝起來的青壯部伍,就算是淬過了火,可以用了。

卻說楊振一行人馬,離開了熊嶽城,沿路往北而去,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遠望見前方暮色裡出現一片炊煙。

楊振望見了炊煙,知道前面有人,擔心遇見韃子莊屯,當下輕拉馬韁,放緩了馬速。

呂品奇、張臣、高成友看見,也緩了下來,幾個人很快湊到了楊振的身邊,詢問行止。

“大人!前面怕是有韃子莊屯,咱們如何做?!是徑直過去滅了它,還是先行繞開去?”

雖然隔著那片暮色裡的炊煙還有短距離,但是呂品奇在說這個話的時候,已經不由得壓低了聲音。

“滅了它?!呂參將,你當韃子都是那麼好滅的?!咱們現在這身打扮,要真全滅它們還好說,若是留下一個活口跑了,咱們就前功盡棄了!不僅蓋州打不了了,而且現在就得跑路!”

呂品奇的話剛說完,就遭到了一邊高成友的反對,而且高成友說了這話,拿眼看著楊振,等著楊振的決斷。

“仇老兄!這邊情形你瞭解,若是遇上韃子盤查,你說咱們應當怎麼辦是好?!”

楊振瞧著遠處飄散的炊煙,聽了呂品奇和高成友的話,想來想去,還是轉頭請教仇震海。

這時,就見仇震海立在馬上,往北眺望片刻,然後回身斟酌著說道:“大人!諸位!別忘了咱們現在也是韃子!而且,咱們還是鑲白旗的滿韃子!“算算距離,前面莊屯,當是沙崗子無疑了,那裡是尚可喜部將班志富手底下的一支人馬!不用擔心,天助兵在滿韃子面前,狗屁不是!”

楊振見仇震海這麼說,先是一愣,爾後瞬間明白了過來,登時笑了起來,看著其他幾個有點懵的將領說道:“諸位!別忘了咱們此時,可是韃子鑲白旗的主子爺!咱們遇上了天助兵,還用擔驚受怕個甚麼!無人盤查則罷了,有人盤查,也不必鳥他!直管一路衝撞過去!”

楊振說完這話,當下即叫仇震海、麻克清二人在先,自己緊隨在後,帶領著身後人馬,行將過去。

不一時,眾人翻過一個驛道上的小山坡,就看見山坡下的驛道左側不遠處,林立著一片莊園房舍。

那莊園的四周圈著高高的圍牆,圍牆的四角還離著四座高大的角樓,此時天光暗淡,暮色漸重,莊園裡已經看得見燈火閃爍。

再一細看,卻見一隊人打著火把,正從那片莊園裡衝出,快速往驛道這邊趕過來。

“大人!那就是沙崗子,沙崗子堡到了!仇某看路上沒甚拒馬,咱們且不用管它,只管打了旗子,一口氣衝過即可!”

聽見仇震海這麼說,楊振也不遲疑,當下喝令左右打起熊嶽城裡繳獲的韃子鑲白旗甲喇章京和牛錄章京的旗子,領著人馬衝了過去。

那一隊打著火把趕來的天助兵,原已經到了驛道一側,但見驛道上這支人馬橫衝直撞,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當即衝到了驛道上,使勁兒搖晃著手中火把,示意楊振他們停下。

其中,還有一個頭戴涼帽手持火把的官弁在跳腳大喊著:“博洛貝子爺有令!一切人等通行,皆需下馬檢查!”

這叫喊聲,一遍用了漢話,一遍用了滿語,並且不停地重複著呼喊。

楊振雖然聽見了前面的叫喊,但是此刻卻哪裡會去管它,當下也沒多想什麼博洛貝子爺怎麼回事,跟著仇震海、麻克清兩個,轉眼就到了那隊二韃子跟前。

楊振還在想著該怎麼做,就看見仇震海已經提了馬鞭子,照著那跳腳大喊的二韃子猛抽了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那馬鞭子正抽在叫喚的人臉上,緊接著看見那人哎吆一聲慘叫,捂著臉滾到了路邊,就在這一瞬間,楊振胯下的戰馬緊跟著仇震海、麻克清他們疾馳而過。

楊振再扭頭去看,卻見身後張臣、李祿、呂品奇、高成友等人,各領所部毫不停留,一衝而過。

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伴隨著被撞翻在地的那一隊二韃子的慘叫聲,一時間傳出了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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