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官大監馬三保聰明機智、雍容大度,這樣的人果真是能名傳千古。

王朝中數我與他志趣相投彼此交好多年。

他本名姓馬名和,因靖難之役屢有功勳為燕王器重乃賜姓改“鄭”。

以他自小起侍奉陛下的經驗告訴我,皇上一旦動了心思,必傾舉國力去實現。

雖那時鄭和率船隊浩浩蕩蕩出海尋人未果,但大國氣勢已彰顯於諸藩,鼓舞永樂帝做出像龍一樣能轟雷昇天的神物都絕不在話下…李廣太尋思,若想成功把皇上心思引導上天階,必得有相應的謀機。

於是他不惜散佈於自家族兄的不利傳聞:據說皇上登基日,世襲罔替的曹國公竟夢遇建文乘黑鶴歸來,鶴嘴口叼妻與子牌位、爪緊叩國璽,面露悲憤極色。

繞宮城三週後,於唳聲中棄下璽印而去。

國公忙拜下涕哭,有道音傳來“蟾蜍蝕影,大明夜殘”,玉墜地沿爪印遂碎。

這影射無疑是對業已穩定昌盛帝國的怨咒,傷害不言而喻。

流言傳入朝中,就像工匠往復雜器件間準確敲下的最後楔子般巧妙,堅定了陛下造龍決心。

同皇帝一樣我對飛龍昇天也摻雜有執念,把公念與私念相併舉,一絲不苟地投入心力多年,終得塑成。

那日裡,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面對皇上我逐漸走神,想著將要上天重遇班背、想著要告知她我倆新的去往與構思,那是更加遼遠的九天銀河…當禮官定下以後日為確切的出發期時,我並無殿前失儀,莊重的表情下窩藏下另一張歡愉笑顏。

是夜二更時分,我又攀上“飛龍”仔仔細細再檢查一遍,並暗暗卸下機簧,構成新的扳道。

翌日傍晚,在眾人忙碌籌備接近結束時,月兒如約定好一般從山峭的那頭出來了。

我以最後的巡查為藉口,號令所有人都暫且離開飛龍,以焚香設爐處為界。

時候到了,我深吸一口氣,獨自一人慢慢登梯向上。

底下的龍臺處燈火通明,但上方卻很是黑暗而安靜,我手持火把沿著路悄然撥動起竅門。

登頂龍首之後,環顧四下一片安寧,彷彿正立宇宙中心。

我切換扳機,支撐物如脆弱的筷子一般紛紛折斷,所有無用之物悉數脫離開龍身,似碎瓦剝落。

我繼而斷然點下火索,熒熒光點像跑得快速的火螞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各樣疊放整齊的禮品貢物如雹子一般零亂砸下,人皆跪地嚎哭膜拜。

巨大的火焰燃燒著發出駭人的轟鳴音,飛龍開始抖動身軀緩慢地升空,龍鬚、龍角處又噴出絢爛的焰火,煞是妖嬈。

我丟下火把緊緊抓住龍齒處的倚杆站立著向下看,許多佩刀的錦衣衛遠遠衝了過來,卻被火舌熱浪猛然掀翻,趴在地面上抬不起頭來。

而右中郎李廣太則呆呆坐在樹蔭下的太師椅上沒反應過來(或者是剛剛腳軟跌下落座也理所當然的)。

我掏出千里筒看他,多彩的焰光映照在他煞白的臉龐上活像被剛剛宰殺放血乾淨的祭祀之物,官帽被颳走、發須在風中凌亂,我豁開身心哈哈哈笑了。

飛龍開始朝著月亮飛馳奔去,尾部是噴薄而出的壯麗烈火、具有多重層次的巨大焰柱——那代表不同的燃素正被交替著有序點燃。

同時配應著我的還有由司天官事先估算好的風向與風速,果然是得到誠意伯劉基的真傳,往月亮去的方位與時機都掐算得正正好。

高空中迅猛的大風迎面向著我刮來,像神對犯下天罪的人在怒號。

我感覺身子被壓得厲害,體力漸漸不支颳倒在龍嘴的甲板,有如巨石傍身。

這感覺在上次萬家嶺飛出的那次我就已品嚐,不由自主出現熱淚於迎風中奪眶而出的被狠命擠榨的體會(然而並不僅僅是風的因素,幻境裡有另一番關於快速時力量增加的道理。

因此刻龍身也正在吱咯吱咯地作響,沉重得接近散架狀——是探天者挑戰天庭時需承受的神威)。

我側頭看地下,因噴焰燃燒得分外亮眼反而襯托下方處成為一片黝黑。

我於是把頭仰正,專心致志地看天:明亮的月盤在上方徹照,迎漾在淚水裡彷彿我觸手可撈出的無暇之璧。

而那光讓我的眼再次被刺激得淌出更多淚水,我又想起了猶憐之事。

那日夜裡,情形若在眼前。

從山澗中引來的清泉在一旁的竹喉內緩慢流瀉著,是應和我們的輕呼吸,除此之外別無其它聲響,連惱人的蟲啾都不見。

月亮掛在眼前看得讓人漸漸失神,似醉了癱過去一般,我同她相依相靠著。

“想上去那裡,自到暹羅國我生命所經歷的已經夠多,都全得憑著自己一一征服過來。

留在這地間我早就累了、厭倦了,不想再這麼遺世獨立下去...我真的好想念親人.”

班背低音喃喃說著,“海上出征討伐倭人的那回,雲際間皎月現身,從島中看去月的距離竟然如此貼近,是那樣的勾我心魄。

我咬牙切齒地湧動起心思,睹月想到故往、想起阿媽阿爹,悲從中來…自小起我就稀罕月亮,內心裡那是壁畫裡飛天仙女手姿中的召喚、是離別人吟念中至高無倫的嬋娟,是惋惜人間所沒有的聖潔珍物。

再大以後,知道草原之門的傳說,我因此又認為,我的族親們都在上面好好活著,也在等著我過去的日子到來.”

她的髻中脫出的幾縷髮絲撩到我的臉,微微癢癢的,我不由把臉皺巴起來,讓皮肌增厚些減輕敏感。

“但懂事起,我就想乘坐‘飛鳥’載上去看看,尋求從未見到過的家族親宗,尤其想見李氏燜墩兒、先祖忽必烈、鐵木真可汗。

但再大以後,我對月亮生出另外看法——天空中不會無緣無故現身這樣神秘的東西,它毫不虛幻地出現在那裡、具具體體,即便是有仙界,那裡必定有能過去的切實途徑.”

“嗯,就等待時機盯著候鳥,到那時一同出發便是了….誰都知道快進入冬裡時,鳥兒們都攜家帶口齊齊飛往那邊避寒.”

我把臉皮舒緩下來,也隨口說著,有著半玩笑的語氣。

此時意境不錯、心情放鬆,我隨心所欲地想:綁住幾隻領頭的雁兒雀兒的,讓它們牽著風箏走,或許就能到達那月亮上去。

“其實我是找了好幾種方法,現在只需要有人幫助一把,就能上到那裡去!”

哪曾料到她竟開始認真起來,已盤好辮子的頭一下脫離我的肩,那瞬間我嗅到她特殊的髮香:“你抬眼看看啊,人的世間如此實際,然而向上看到的藍空白雲太陽月亮,竟然那般滿滿的非實際與神聖。

現實與非現實竟然同處同一個真實畫面,這本身就不可思議,我於是判斷那邊具體的可能性還是大些。

既然具體,那麼先祖在上面的可能性也大,而非傳說.”

她擺頭盯向我,目光在月下迥然有神,剔透得像旋迴著靈光的寶石:“也因此從這邊的真實出發,不斷地延續過去,就必然可以實在摸到那邊的存有.”

她認真總結,不像在掂詞擇句,倒像在端正敘述。

較真的話語聽著有些拗口,引得我跟著緊張起來,重新眯眼盯住白晃得刺眼的圓月亮,在心裡一步步消解她所描述的。

詩人說的精妙“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並與瑤臺、青雲、仙人聯絡做一塊,書院中的文人總也評述:是頂格的綺麗與浪漫。

可已然作古的詩人在長大後又如何重新認識此月?我自不明白,但感覺正是因不真切而讓對月亮的看法溢起詩意。

可她夜裡說出的話夾雜有太多句詞我聽到卻甚難理解,似乎對月亮的看法可遠遠超我、超過今古之人。

我始嘆息,現在想來,她必然先我到過幻境。

可在當時,對軟軟偎在身邊的人不屬於這真實世間的感覺愈發濃重起來、沉甸甸鬱結我心裡——自從她在我面前卸下男裝,我一直認為那點朦朧的隔閡已盡消除。

也自以為歷經死生之後已是彼此無猜,只是現在她所表露的心緒竟似又同我有了尺度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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