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謂負氣而走,管家忠叔也是看的無可奈何。

他是蕭欽言最信任的老奴,在蕭家待了幾十年,所以對蕭府上下的人還是非常瞭解的。

雖然作為奴僕,不應該議論主子,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就這位大公子的做派,真的是沒有繼承主人的半點風采,若是蕭府交到他手裡,指定敗落。

以前就不說了,但就今天這種場合,你作為主家,哪有跟客人針鋒相對的道理?

更別說對方還是聲名赫赫的忠勇侯周辰,就算是年長的蕭欽言,也都對周辰客客氣氣,你一個功名都沒有的蕭府衙內,哪來的底氣和自信,對堂堂的侯爵冷嘲熱諷?

只是他也管不了蕭謂,最後只能嘆了口氣,吩咐婢女帶領張好好和宋引章去補妝,然後悄然走進廳內。

周辰坐了一會,依舊沒有看到顧千帆的出現,心中確定,顧千帆估計是不會來了。

教坊司已經連續表演了多個節目,此時也是到了最後的壓軸節目。

趁著換人的空閒時間,坐在上首的蕭欽言,呵呵笑道:“官家親自誇獎過的張娘子的妙音,諸位可想一聽啊?”

眾人都是非常給面子的鼓掌附和。

“好,好啊.”

“能得官家親贊,當然得聽一聽了.”

“沒錯,我也早就聽聞張娘子的妙音,今日總算有機會一聞了.”

在眾人的掌聲中,張好好帶著宋引章走進了廳內,來到人群之間。

張好好站在中間,宋引章則是坐在張好好的後方,輕輕地撥動琵琶,開始演奏。

張好好選擇的是一首御詩,所以甫一開口,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紛紛落目張好好的身上。

作為教坊司的花魁娘子,張好好能在東京這種繁華的都城揚名,並且還得到官家的盛讚,能力自然不是吹的。

她的嗓音的確出色,雖然只有琵琶伴音,但歌聲依舊悅耳動聽,非常出眾。

表演來到了壓軸,上菜環節自然也是來到了最後的正菜。

蕭謂作為蕭府大公子,親自領著下人給諸公上菜,而他自己則是走到了上首的柯政身旁。

“柯相公,這是家父好不容易從西域帶來的駝峰.”

可柯政正閉著眼睛聽曲,聽到他的話,連眼睛都沒睜開,伸手對他揮了揮,示意他走開。

這種輕視的態度,頓時讓蕭謂怒火中燒,不管不顧的又追問了一句:“您不嘗一口?”

蕭欽言在一旁氣的牙疼,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兒子居然如此愚蠢,眼睛長著幹什麼的,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柯政不耐煩的睜開眼睛,看著桌上的駝峰,輕蔑的說道:“老夫平生不食民之脂膏,所以請衙內不要擾了老夫聽曲.”

蕭謂臉色漲紅,尷尬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正巧瞥到了周辰的目光,他頓時感覺到周辰在嘲諷他,笑話他。

周辰可不知道這位蕭大公子心裡的戲份會這麼多,他是真的覺得好笑,這小子怕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吧,以一駝峰在柯政面前炫耀,真以為你老子是蕭欽言,就誰都會給你臉了?

你招惹誰不好,偏偏去招惹鐵面無私的柯相公,這不自討苦吃嘛。

有沒有能力和本事不說,就這份眼力勁,這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蕭欽言的種。

正巧的是,張好好的這首曲子就在這個時候結束,但此時已經沒有去關注張好好,都是不約而同的看向了上方。

張好好臉上保持著笑容,但笑臉中卻蘊藏著鬱悶。

自己好不容易能得到這麼一個在朝廷諸公面前獻唱的機會,正想著以此來讓自己的名聲更響亮。

可偏偏這個蕭衙內,屢屢破壞她的好事,之前在門口被無辜牽連,現在他又在自己唱歌的時候搞事情,蕭相公一代人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蠢兒子?

張好好也就是出身差,她能夠混到現在這種程度,靠的可不僅僅只是長相和聲音,她的智謀和能力絲毫不下於男人,又如何看不出蕭謂就是個十足的酒囊飯袋。

眼見廳內氣氛尷尬凝滯,蕭欽言頓時岔開話題問道:“柯公,尚覺此曲入耳?”

蕭謂臉色難看,趁機拂袖而去。

柯政淡然的回答道:“唱的不過爾爾,不過,琵琶倒是不錯.”

官家都稱讚張好好的歌聲,到了他這裡,卻不過如此,但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同,宋朝的官家地位雖高,但臣子的地位也不低,尤其是像柯政這樣的人,連官家都敢懟,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張好好聞言,面色十分尷尬,努力的維持住自己的情緒,生怕控制不住,惹怒了貴人。

宋引章則是面無表情,她很少參與這種場面,也不是很明白柯政的一句誇讚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一直都沒什麼存在感,也沒怎麼說話的齊牧,突然開口了。

“柯公書法名聞天下,早年也是音律大家呀,能得柯公一讚,委實不易啊.”

如此直白的話,宋引章再單純也聽出味道來了,她對著柯政行禮感激:“謝柯公謬讚.”

蕭欽言順水推舟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宋娘子再來一曲.”

“謝蕭相公!”

張好好縱然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陪著笑臉下去,於是場中就只剩下了宋引章一人。

在場的眾人都是鼓掌歡迎,可偏偏蕭謂這個時候突然說話了。

“光聽琵琶多悶啊,還得有人助興才行.”

說著,他的目光直接對準了周辰,緩緩的說道:“忠勇侯周侯爺,早就聽聞您乃是我大宋少年將軍,就連官家都甚為讚歎,戰場上更是所向披靡,想必劍法必定高明,何不與這位宋娘子,一起效仿前朝公孫大娘和雷海青,為家父舞劍賀壽,如此,也是一段佳話.”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幾乎廳內的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了蕭謂,全都被蕭謂的話驚到了。

坐在上首的蕭欽言,端酒的手更是一抖,酒水灑了一地,竟也是滿臉不可置信。

讓周辰這位侯爺現場表演,你是怎麼想的?逆子啊。

不過很快就有人露出了看好戲般的表情,饒有興趣的在蕭欽言和周辰身上轉動目光。

雖然眾人都能猜到,蕭欽言不可能吩咐自己兒子做這種蠢事,但現在畢竟是在蕭府,蕭謂某種程度上就是代表蕭欽言。

蕭欽言這是跟朝廷新貴的忠勇侯不和?

蕭欽言現在頂替了柯政,權力上絕對算得上是宰相,位高權重,真正的相公。

周辰雖然不如蕭欽言,但也不是蕭欽言可以隨意欺辱的,因為周辰不但深受官家信任,在軍中更是有著很強的威望,本身又是世襲罔替的開國侯爵,地位尊崇。

更關鍵的是,兩人的職責方面根本沒有什麼交集和觸碰,完全沒有理由成為政敵。

所以很多人都是搞不清楚蕭謂這麼做,道理何在?

難道是因為周辰跟柯相公的關係?但這也太扯了吧。

在眾人的注視下,作為當事人的周辰,反而是面無表情,淡然的坐在那裡,甚至還端起酒杯,對著柯政敬了杯酒。

柯政面對蕭欽言的舉杯,都直接無視,但面對周辰的舉杯,卻笑吟吟的回應。

周辰和柯政這番無視的態度,更是讓蕭謂怒火中燒。

就在這氣氛凝滯,落針可聞之時,一直被人忽視的宋引章,驟然開口。

“不妥!”

隨著宋引章的開口,場中的氣氛頓時一鬆,眾人也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她,十分的驚訝,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插手蕭謂跟周辰之間的衝突。

宋引章吸了口氣,抱緊了琵琶,如果說剛剛她還有些害怕,那麼現在,她一點都不害怕了。

她知道這裡的人都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尤其是那位蕭衙內,更是蕭相公的兒子,他們兩人的身份猶如雲泥之別。

但蕭謂說周辰壞話,想要羞辱周辰,這就是她所不能忍的,簡直比侮辱她還要讓她憤怒。

“孟子有云,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忠勇侯爺乃是世襲罔替的開國侯,大宋少年將軍,昔日更是榮登二甲進士,地位尊貴,若是與我等伶人並論,豈不有辱斯文?”

“況且,前朝公孫大娘和雷海青,僅為唐明皇同場獻藝賀壽,縱然蕭相公福澤深厚,也還請蕭衙內慎言.”

聲音雖弱,但卻鏗鏘有力,直擊人心,讓在場的眾人,都不由得變了顏色。

尤其是蕭謂,更是氣的拍案而起,臉色鐵青,暴怒呵斥。

“一派胡言!”

可宋引章絲毫不懼,反而高聲道:“士大夫風骨重逾千斤,衙內出語不妥在先,妾身不過指出事實,何謂胡言?”

“你……”

蕭謂被懟的啞口無言,指著宋引章,愣是說不出話來。

高座之上的柯政,首次正襟危坐的打量起宋引章,剛剛宋引章的話引起了他的共鳴,讓他頗為震動。

尤其是見到宋引章,無懼權威,昂然直視,絕不低頭的架勢,更是讓他覺得這小娘子氣概不凡。

沒有人說話,因為沒人想要插手蕭欽言和周辰之間的矛盾。

作為當事人的周辰,他突然鼓起掌來,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緩緩的說道:“說得好,宋娘子雖是女子,但風骨可比某些人強多了.”

本就不爽的蕭謂,聽到周辰這番話,臉色更是黑到了極致。

在場的人,也都是看熱鬧不怕事大,饒有興趣的看著周辰跟蕭謂,他們覺得這兩人鬥起來的話,可比那教坊司的節目表演精彩多了。

蕭欽言雖然也是對自己這個兒子恨鐵不成鋼,但在自己的壽宴上,肯定不能看著兒子被人欺負。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阻止的話,就以蕭謂的水平,十個蕭謂都鬥不過一個周辰。

只見他猛地將酒杯摔放在桌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之後,才重新露出笑容。

“好了,別耽擱柯公聽曲,宋娘子,快點開始你的第二曲吧.”

他這一開口,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散大半,蕭謂哪敢忤逆父親的威嚴,憤怒的瞪了周辰一眼,才不甘的坐了回去。

周辰則是看都沒看他,反而是對著宋引章遞了個鼓勵的眼神。

他是知道宋引章是有些骨氣的,但也是意外她剛剛竟然那般勇猛,畢竟她面對的可是即將權傾天下的蕭相公的大公子。

柯政也是對蕭謂這個紈絝子弟很看不上,笑呵呵的對宋引章說道:“宋娘子,老夫可是在等著你的第二曲呢.”

宋引章點點頭,端坐在凳子上,雙手抱著琵琶,深吸一口氣,開始了自己的彈奏。

“此曲名為涼州,請諸公品評.”

剛剛的表演是以張好好的歌聲為主,她的琵琶為輔,所以她一切都是順著張好好演奏。

但這次就不一樣了,她獨自演奏,節奏就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想要如何發揮,也是看她自己。

聲起!

一開篇就是高昂的曲音,直接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能來到這裡參加壽宴的人,基本上都是位高權重之人,不管是附庸風雅,還是真的喜歡,多多少少都是對音律稍有研究,最起碼能夠聽得出好壞來。

宋引章這一開始,就足夠驚豔,抓住了眼球,本來漫不經心的賓客,也是打起精神,開始認真的傾聽。

“…………”

高昂的琵琶聲越來越激昂,彷彿有千軍萬馬在狂奔,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意,讓人熱血沸騰,宛若身處戰場之中。

宋引章越彈越順手,眼神也是越來越凌厲,胸中彷彿有一股氣要爆發出來,沖天而起。

明明只是一個弱女子,但這一刻,她彷彿化身為絕世劍客,縱橫沙場,無一匹敵。

蕭欽言正仔細的傾聽,突然身後的管家忠叔走了過來,靠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讓他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

隨即他不動聲色的對著忠叔點點頭,忠叔這才輕手輕腳的退後離開。

隨著最後一段激昂的琴音落下,宋引章的演奏戛然而止。

只不過琴音雖然停下了,但廳內的氣氛反而是變得更奇怪了。

沒人鼓掌,沒人說話,沒人點評,在這一刻,彷彿所有人都沉默了,亦或者說是,還沉浸於剛剛金戈鐵馬的琴音之中。

所有人都是用一種奇特驚愕的目光打量著場中的宋引章,許多人都是想不明白,這個明明看起來只有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怎麼會彈奏出剛剛那樣激昂萬分的曲子。

直到宋引章抱起琵琶站了起來,柯政才第一個鼓起掌,隨後其他人也都是迅速的跟著鼓掌。

周辰也是露出了老父親般的笑容,宋引章在琵琶一道上,的確是天賦出眾,只要她以後能像現在一樣心誠,將來一定能在琵琶一道上有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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