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天晚上,紅妝會用一把小刀,在夜九的指腹上劃一刀,給他放血。

每次放一小碗血。

放完之後,她給會夜九喂一大碗放了極品人參、紅棗、桂圓、紅豆、枸杞等補血補氣的補品,然後,煮一大鍋藥水,拿毛巾給他擦拭身體。

大夫說了,他血液裡的毒素太濃,若是不盡量淡化,他就算能保住這條命,也會成為一個廢人,所以,才給她出了一個“放血後補血”的法子,若是堅持下去,毒素會被稀釋,直至危害變小。

這種法子,可謂是不得已而為之,病人的身體要足夠強壯,才能撐得住不斷的放血,好在,夜九年輕,能捱得住身體上的痛苦。

身體上的痛苦?紅妝想哭。

早在很多年以前,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他,就生生地承受了長達四年的折磨,在紫辰宮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當她把他拉出地獄時,他幾乎不成人形了。

而現在,他又在鬼門關前徘徊,又承受著身體上的痛苦。

活著,只是一種折磨,他總是這麼說,而他的磨難,何時才能是個頭?她的眼淚,落在夜九的身體上,但夜九感覺不到,他幾乎沒有醒著的時候。

紅妝不知道,在被囚禁的那四年時間裡,夜九被夜輕歌當成試毒的物件,幽芒經常在他的身上嘗試各種毒物和毒藥,待他快死時,才會給他解毒,他一次次地被迫服毒,然後解毒,然後再服毒……於是,他的身體,也慢慢對毒藥產生了抗體。

幽芒總是纏在手腕上的那條小青蛇,雖然毒性強烈且無藥可解,但因為蛇太小,體內儲蓄的毒液有限,每天至多隻能咬三次,咬完之後要休息上幾天,才能產生新的毒素,而夜九被咬到的那次,幽芒為了以毒攻毒,已經讓那條小蛇咬過了自己,所以,那條小蛇體內的毒液已經十分稀少,加上夜九對毒物的抗性很強,從而逃過了這一劫。

都說夜九的命硬,確實如此,只是,活著於他,早就不是什麼好事。

就像現在,他陷在昏迷之中,喃喃的,都是“紅妝”這兩個字。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也知道紅妝就在他的身邊,他並不覺得痛苦。

他的手,在被一隻被溫暖的手握著,那是紅妝的手。

她總是在他最難的時候,陪著他,一直都是如此。

“紅妝,”他在夢裡囈語,“這麼多年,你過得好麼……”她的聲音,又輕悄又溫柔:“開始的時候,不好,現在,慢慢地好了……”“為什麼?”

他問。

“因為,開始的時候,見不到你,後來,見到你了,就慢慢地好了……”“這麼多年,你在哪裡?我找不到你……”“你記住,我一直就在你的身邊,不曾離開……”“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

“其實,你每天都能看到我.”

“真的?”

“真的.”

“可我為什麼看不到你呢……”“你醒了,好好的,就能看到我了……”……紅刃端著宵夜進來,一眼就看到她和夜九在低聲說著什麼,聲音真的很低很低,簡直只比呼吸大聲那麼一點點,她靠得再近,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她就奇怪了,他們真的是在對話嗎?他們會是有所謂的心靈感應,不用聲音,也能進行交流?“夫人,我煮了銀耳燕窩湯,你喝一碗吧.”

紅妝回過神來,對她微微一笑:“謝謝,來,咱們一起喝.”

紅刃邊喝邊看著她,她道:“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紅刃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很喜歡夜將軍?”

紅妝微微驚愕,而後淺淺一笑,眼裡滿是溫柔:“那當然,他是我的夫君啊.”

紅刃年少,尚不識兒女之情,只當她是在入戲,暗暗佩服:梁先生果然厲害,因為她與將軍在扮演夫妻,就時時刻刻以“妻”的身份自居,就算這裡沒有外人,也還要演到底,自己該跟梁先生多多學習才是!喝完宵夜之後,紅刃道:“夫人,你去歇息吧,今晚換我來照顧將軍好了.”

紅妝搖頭:“不用了,你去睡吧,你每天都要出去做很多事情,辛苦了,晚上要好好休息。

我每天呆在家裡,無事可幹,輕鬆得很,晚上照顧老爺,也不累的.”

紅刃想想也是,便點頭:“那我去睡了.”

然後,她就去隔壁的房間歇息去了。

屋裡,安靜下來,紅妝走到床邊,坐下,凝視夜九一會,拿起一本書,輕輕地念起來。

她睡不著,她想跟他說話,既然他還不能開口,那她就唸給他聽好了。

夜九沉浸在夢裡,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卻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比最美妙的樂曲還好聽,就像山間的清泉,從他黑暗混濁的心裡流過,沖走了很多的雜質。

他的唇邊,露出溫柔而溫暖的微笑,很淡很淡,但紅妝看到了。

他喜歡聽她唸書給他聽呢,像個孩子一樣。

紅妝笑了,兩顆大大的眼睛,彎成兩道漂亮的月牙,臉上的梨渦若隱若現。

這個時候,她再度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講完一個故事以後,夜深了,紅妝放下書冊,起身想離開,但是,她的手被夜九攥得很緊,緊到似乎天生就連在一起似的,她想抽出手,夜九卻含糊地叨咕了幾聲,眉頭擰得很緊,顯然對她要離開感到很不滿。

“好,我不走,我陪你.”

她微微笑著,吹熄了蠟燭,和衣在他的身邊躺下。

黑暗中,兩人靜靜地平躺在一起,他們的手,也緊緊地握在一起,就像已經成親了很多年的老夫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看不到夜九的表情,夜九的表情,滿足而幸福。

一夜,他們的夢甜蜜而美好。

早上,紅刃去外頭買東西回來,將一張畫像擺在紅妝的面前:“夫人,外頭貼滿了你的畫像,官府說你是通緝犯,懸賞捉拿你呢.”

紅妝拿起畫像,臉色沉了。

真的是她的畫像,下面的文字是官府的通緝,懸賞金額居然高達一萬兩銀子。

她看得苦笑不已,她的身價,還真是高啊。

“家裡儲備的食物,還夠吃幾天?”

她問紅刃。

因為她不能外出,凡是出去打聽訊息或採買東西,都是紅刃辦的。

紅刃想了想:“至少可以撐三天.”

正在躲避官府的耳目,她本可以儲備更多食物的,但因為老爺病重,天氣又熱,夫人說要吃新鮮的,所以她才沒準備太多。

紅妝道:“這三天內,都不要外出了,也不要跟任何人接觸,知道麼?”

紅刃點頭:“知道了.”

紅妝摸了摸她的頭髮,輕聲道:“這陣子,辛苦你了.”

要一個小女孩兒天天窩在家裡,出去時也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有些愧疚。

紅刃搖頭,很認真地道:“夫人,我是戰士,不是小孩子,請夫人把我當戰士對待.”

是梁先生教她的,人要自救,而後才能被天救,她現在所做的,就是為自己而戰鬥。

紅妝笑了一笑:“是,我以後不會把你當小孩兒了.”

這個女孩的表現,超乎她的預期,她是可以信任這個小女孩兒的。

外頭,“梁紅葉”的畫像被貼得到處都是,一萬兩的賞金,激起了無數人的慾望,但是,幾天過去了,倒是有人說曾經見過這個女子,卻都不知她在何處。

魅影沉著臉,固城並沒有那麼大,他派人將所有的街道都搜過了,還到處懸賞她,怎麼會沒有她的訊息?她再怎麼喬裝打扮,只要她採取行動,總會露出馬腳,為何她忽然間就銷聲匿跡了?這時,有人來報:“濟慈堂的大夫求見,說有梁紅葉的訊息.”

大夫?魅影心裡一動:“讓他進來.”

進來的大夫,就是給夜九和紅妝解毒的大夫之一。

行過禮後,大夫道:“半個月前,曾經有人帶了一對中毒的夫妻前來濟慈堂求醫,那名妻子,就是犯人無疑.”

半個月前?中毒?魅影腦海一閃,道:“將當時的情形,仔細道來.”

當下,大夫一五一時地將夜九和紅妝來看診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

雖然他從他們的身上拿到了很多銀子,但是,銀子不嫌多,有錢為什麼不賺?所以,他出賣了他的病人。

魅影道:“那名男子長相如何?”

大夫想了想:“約莫二十多歲,很年輕,臉上有傷,因為中毒的關係,身體微腫,膚色青紫,看不出原本的長相,只知道長得還不錯.”

那蛇毒,差點害死了夜九,但夜九也因此逃過了長相被認出來的厄運。

魅影道:“他們下次何時去抓藥?”

大夫算了一算:“上次他們的藥,大概還能用四五天吧.”

魅影點頭,微笑:“你把他們的藥方寫下來,然後拿賞錢下去吧.”

大夫千恩萬謝地寫下藥方後,拿著一百兩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魅影招來手下:“拿著藥方,暗中盯緊濟慈堂,如果有人去濟慈堂抓這些藥,全都抓了,一個都不能放過.”

手下領命退下以後,魅影陷入沉思:梁紅葉和那名男子,中的可是小青蛇的毒?那名男子,會是夜九嗎?他跟幽芒共事多年,對幽芒所使用的毒也相當熟悉,那名男子毒發的症狀,很像中了小青蛇的毒,但是,除了幽芒自己,從來沒有任何人在中了那種毒後還能活下來,那名男子,怎會是例外?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夜九?夜九會冒這麼大的風險,潛入固城?他聽說,夜九前段時間往天都面聖去了,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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