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砸在地面又彈起,然後沿著山坡翻滾下去,越過山道,最終落進山溝裡。

草葉紛飛,轟隆隆巨響在山間迴盪。

少年用盡全部意志,手腳並用,全力向外爬,險之又險躲過大石的碾壓,才沒有死在自己佈置的陷阱之下。

“呼呼!”

少年大口喘著粗氣,扭頭看向上方。

毒矛插進樹幹,白貂的身體就掛在毒矛上,腦袋、尾巴和四肢無力的垂下來,妖血順著毒矛流淌,鮮紅的血液混著青黑色的毒液。

白貂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氣絕身亡。

少年卻不敢掉以輕心,忍著劇痛,支起上身,為輕弩換上新的弩箭。

‘嗖!’

弩箭正中白貂。

白貂沒有任何反擊的動作,被弩箭射中,身體劇烈晃了晃,仍舊掛在毒矛上,鮮血飆飛。

確認白貂死去,少年全身好像洩了氣一般,猛然歪倒在地上。

沒有以凡人之軀獵殺妖獸的自豪,只是枕著草叢,呆呆望著青天,喃喃道:“夫子,我終於給您報仇了!”

淚水從眼角流淌出來。

往日的一幕幕浮現,那時有多麼溫馨,現在就有多麼悲傷。

他幼時母親體弱多病,不久撒手人寰,父親是個獵戶,也在他八歲的時候不幸死在山中。

八歲的他就要開始獨自養活自己,親戚朋友的心腸都不壞,但都是窮苦人家,有心無力,不可能把他領回家養著,只能盡力幫襯。

他也自知是個拖累,儘可能不去麻煩別人,自己養活自己。

直到夫子出現,教他們讀書識字,傳授道理。

夫子勸他進學,不收他的束脩,師母對是孤兒的他格外關照,讓他體會到了久違的親情。

可好景不長。

那天夫子去鎮上為學徒購買紙墨,天黑也不見回來,全村出去找,卻只找到一具屍體。

夫子的死狀慘不忍睹,胸膛被破開,內臟不翼而飛,全身血液被吸乾,成為乾屍。

少年清楚記得,確認屍體是夫子的那一刻,五雷轟頂般的感受。

夫子是第一個被妖貂殺死的冤魂,此後接二連三又有人慘遭毒手,村裡幾次組織人手獵妖都無濟於事,反被妖貂趁亂害死好幾條性命。

沒有人再敢提殺妖,少年找不到幫手,但心中復仇的火焰從未熄滅。

他清楚知道,妖怪神通廣大,一點兒失誤都有可能導致算計落空,枉送性命,但他必須要做,為夫子報仇,否則枉為人子!

“嘶!”

劇痛打斷了少年的思緒。

抬了抬左臂,痛得更厲害,只能抬到一半,解下身上的鐵片,傷口觸目驚心。

內腑肯定也受傷了,五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少年往嘴裡塞了一塊布,死死咬住,自己處理好傷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艱難從地上爬起來,挪動到樹下,拽了拽毒矛。

毒矛深深嵌入樹幹,他現在不剩多少力氣了,拔之不動。

少年將毒矛上的白貂取下來,拾起一根毒矛當柺杖,踉蹌著往回走。

村子整個用土垛圍了起來,妖貂出現後還設定了碉堡和巡邏。

走到村寨時,少年幾乎精疲力盡,舉起手中的白貂高呼:“我殺死妖怪了.”

便一頭栽倒在地。

……

小五和朱雀看了一個月的大戲,終於落幕,仍覺得意猶未盡。

秦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修復雷壇,愈發熟練,已經恢復了九成。

接下來,又用了不到一月,成功復原雷壇。

秦桑稍作調息,啟動雷壇,不出所料和其餘兩座雷壇生出了模糊的感應。

他將全部心神沉入其中,緊緊抓住這股感應,引動雷壇另一重變化。

與此同時,三座雷壇的位置和關係,都勾勒在他的腦海之中。

‘呲啦!’

雷壇上方,雷鳴電閃。

秦桑沐浴在雷霆之中,卻傷不到他分毫,每一次閃電的波動都不一致,代表一重新的變化。

歷經重重變化,藉助其他兩座雷壇對照,秦桑的推演越來越清晰,最終指向某個方位。

秦桑心下大喜,儘管仍舊感應不到主壇,但確定了主壇的位置,尋找起來就容易多了,除非主壇被徹底毀去。

‘唰!’

閃電盡收壇中,雷壇沉寂。

秦桑佈陣將雷壇掩蓋住,準備立刻去尋找主壇。

見秦桑從石縫裡走出來,小五和朱雀都看了過來。

“修好了?”朱雀問。

秦桑點頭,“已經確定主壇的方位了……咦?太乙帶過來一個人,等在遠處,可能有什麼發現.”

他發出訊號,召太乙過來。

不多時,遠方飄來一塊白雲,上面站著太乙和一名老道。

“老爺,這位是辛火觀的觀主淨淳道長.”

太乙學著雒侯,在人前也稱秦桑為老爺,又為身邊的老道介紹,“這是我家老爺,法號清風.”

“見過清風前輩.”

連日來,淨淳道人和太乙論道,對他敬佩無比,面對太乙都要尊稱老爺的秦桑,畢恭畢敬。

經太乙述說,秦桑得知辛火觀乃是左近第一大派,門中有一脈雷道傳承。

太乙基本探清了這一脈的底細,傳承雖和道庭雷部有關,但乏善可陳,擔心自己看走眼,叫來給秦桑過目。

淨淳道人不知得了太乙什麼好處,對秦桑的問題知無不言,可惜辛火觀傳承確實沒有多少可稱道之處。

秦桑正要告辭,卻被朱雀攔住,撒起嬌來。

“有一場好戲,還沒看完呢!也不差這幾天,再等等嘛!”

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秦桑還沒說什麼,淨淳道人先怒喝起來。

“妖獸作亂,竟有此事!敝觀和神道約定,附近不設土地神司,由本門看顧,出了這等事,是敝觀的疏忽,讓諸位見笑了.”

淨淳道人義憤填膺,可他身為觀主,如果言行如一,根本等不到少年拼命,妖怪剛害人就被斬殺了。

秦桑不置可否,看了眼小五,道:“既然你們有興致,再等幾天也無妨.”

幾人席地而坐。

淨淳道人惴惴不安,見秦桑沒有遷怒辛火觀的意思,才放鬆下來。

閒來無事,秦桑詢問淨淳道人,這裡有沒有什麼上古傳說。

淨淳道人挖空心思,講述各種傳說故事,多數荒誕,有些內容也很有意思,可惜無從考證了。

第六天。

遠方出現一道虹光,看其方向,直奔這裡而來。

“正主到了.”

朱雀嘿嘿奸笑,看了眼身邊的淨淳道人,一副又有好戲看的表情。

眾人起身,隱去身形,從山頂消失。

那道虹光正是一道遁光,遁光中包裹著一枚飛梭,裡面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兩人的面相都很年輕,氣質和衣飾皆華貴如王公子弟。

男子正安慰女子:“師妹莫急,氣息越來越清晰,玉龍貂肯定就在附近。

這小傢伙能從為兄府上逃走,機靈的很,不敢招惹強敵,最多吃幾個凡人,肯定不會有事.”

“你還說!”

女子滿臉哀怨,“都怪你,口口聲聲你的人肯定能照顧好它,讓我把它寄養在你府上,回來就不見了。

要是我的玉龍貂出了什麼事,我去求師父,拿你試問!”

“好好好,拿我試問。

要是玉龍貂死了,為兄賠你一頭新的,殺了那幾個丫鬟給你出氣,好不好?”

男子小心賠著笑。

“我不要新的,就要我那頭玉龍貂!”

女子嘴巴嘟得老高,突然面露驚喜,歡呼道,“找到了!”

‘唰!’

虹光從天而降,下方正是一片村落。

兩人在村子上空現身,視線落在村子北方,那裡有座小小的土地廟。

看到土地廟裡的景象,女子的臉色驟然煞白,男子一臉鐵青。

自從少年帶回白貂的屍體,便成了村裡的英雄,妖屍沒人敢吃,供奉給了土地爺。

“誰!誰敢殺死師妹的玉龍貂!”

男子憤怒。

當看清玉龍貂身上的傷口,女子心疼地落下淚來,男子則愣住了。

“這些傷……”

男子沒有感受到絲毫法力、法器的痕跡,土地廟裡也沒有土地神,難以置通道,“難道玉龍貂是被凡人殺死的?”

玉龍貂再弱也是一頭成了精的妖獸,凡人如何抵擋得了妖術?

男子的吼聲驚動了整個村子,村民們不明所以,男女老幼紛紛從家裡出來,循著怒吼來到土地面前,看到這對兒男女。

“是神仙!”

有人注意到男女腳不沾地,凌空懸浮,不由發出驚呼,頓時引發騷動。

“真是神仙!”

“神仙顯靈了!來收妖怪了!”

……

村民們七嘴八舌,萬萬想不到妖怪是神仙養的,真當神仙來斬妖除魔了,眼神裡都是狂熱。

“師妹的玉龍貂是誰殺的,給我站出來!”

男子眼神如刀,殺氣騰騰。

女子頭也不回,抱起貂屍抽泣。

村民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頓時面面相覷,鴉雀無聲,在男子逼視下躲躲閃閃。

“是我殺的!”

人群中想起一個蒼勁渾厚的聲音,走出一位老人,本村的村長。

“村長……”

有人低聲要說什麼,被老村長擺手阻止。

老村長越眾而出,面對神仙,腰桿也如箭桿一般筆直,“單單我們村,就被這妖怪殘殺了十幾個人,破腹吸血,不留全屍,慘不忍睹,我殺它是為鄉親報仇!兩位仙長如果要為這畜生報仇,就把我殺了吧,不要遷怒別人,我這把老骨頭,也活夠了.”

這番話,不完全是向兩個仙長說的,也是對身後的鄉親說的。

村民們明白了老村長的意思,老村長已經老了,少年還很年輕。

他為大家斬妖,是英雄,老村長甘願替死。

老村長的家人只能低聲抽泣。

幾個壯實的漢子將少年圍在中間,死死將衝動的少年按住。

“呵呵……”

男子冷笑,“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竟敢當面欺瞞本仙長,罪加一等!滾出來!”

一聲暴喝,幾乎將村民的魂魄震散。

少年只覺全身發緊,被一股巨力抓起,不由自主飛了出來,狠狠摔在地上。

那幾名漢子試圖阻止,當場被震飛出去,口中噴血,掙扎不起。

老村長想要頂罪,豈能瞞得過他的法眼,少年身上有淡淡的怨念糾纏,定是真兇無疑。

但男子不信少年一人能夠殺死玉龍貂,獰笑道:“還有誰,都給我站出來!還是你們全村都參與了?”

“你!”

老村長勃然色變,男子竟要屠殺全村不成!

“就只許妖怪吃人,不許我們反擊嗎,這是什麼道理!”少年悲憤大叫。

“哼!你們算什麼東西,一群草木愚夫也配和本仙長談道理!”

男子一直留意師妹,這番做派也是為給師妹消氣,“沒人站出來是吧,好!”

見師妹沒有反應,男子抬手,掌心向前,五指如劍,射出五道劍氣,直接斬向村民。

“住手!”

上空傳來一聲怒喝。

見他真要屠殺村民,淨淳道人忍不住現身,五道劍氣被喝聲打散了。

秦桑等人也跟著落到地上。

“淨淳前輩!”

男子看到淨淳道人,頓時大驚失色。

女子也是身體一抖,手中的貂屍摔在地上,花容失色。

他們的師門有點兒實力,但面對辛火觀觀主,師尊也要躬身行禮。

“混賬!豢養的靈獸下山害人,竟不分青紅皂白屠殺全村,寅筱教的兩個好徒弟啊!”

淨淳道長疾言厲色,聽在兩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靂,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前輩,應該怎麼處置這兩個惡徒?”淨淳道長的舉動更是讓兩人驚恐到了極點。

“貴觀既然頒佈了律條,秉公處理便是,”秦桑扭頭問小五和朱雀,“看夠了吧?”

“無趣!太弱了,來個煉虛老怪才好看,”朱雀搖頭甩尾,猖狂的語氣把淨淳道長都驚住了。

“你還真敢想.”

秦桑搖頭,真引來煉虛老怪,他這個化身也討不到好。

“此事已了,我等告辭了.”

眾人衝淨淳道長拱手道別。

村民們短短時間經歷了冰火兩重天,如夢方醒,這才知道這些神仙是好的,是來救他們的,紛紛跪地感謝。

“明月,仙長救了我們,還不快向仙長叩謝救命之恩!”

老村長見少年還在發呆,急忙上前拽了拽,一起跪在地上。

已經轉身的秦桑,突然止住腳步,回頭看向少年,“你叫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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