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和鳴苑,是琴家花費十幾年時間購買設計的私產。

他們琴家本來就是精通建築的工匠世家,為自己造房子自然更加用心,還特意去炎京取經各豪貴世家的主宅,最終建造了這一處號稱‘東陽第一苑’的和鳴苑,夏天涼風颯爽,冬天暖和賞雪,春天百花盛放,秋天坐觀萬寂,大而不亂,美而不繁,取得是‘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的神意。

玄燭人私底下有這麼一番共識:如果要當僕人,首選就是琴家和鳴苑,只要和鳴苑招人,那你就算不缺錢也可以賣身進去,相當於t0級別的工作單位。

因為和鳴苑環境宜人,在裡面當僕人也能過得很舒服,而且居移氣養移體,琴家的主子們都很和氣,很好侍候;其次是聽家、蘭家,這兩個都是經營重工的商會,家裡往往珠光寶氣財大氣粗,主子們往往都需要進廠工作,知道下人艱辛,不會苛待奴僕,出手大方,油水豐厚,是t1級別的工作單位,如果需要缺錢的話,進去也無妨;再次之是泉家、羅家、望海公呼延家、郡守雲家……這幾個都是跟豪貴密切相關的豪族,家裡規矩森嚴,雖然當僕人也不輕鬆,但只要做好分內事,從小遵守規矩的主子們也不會找僕人麻煩,是t2級別的工作單位,如果到了非要賣身的時刻,選這幾家沒問題。

之後的賣身推薦,就是各類小商會小世家裡。

而看到這裡,或許你已經隱隱意識到——沒錯,荊家是賣身推薦裡的最後一檔!屬於那種你有的選,就千萬別選的型別!不過荊家向來出手闊綽,很多人就算想拒絕,但荊家給的實在太多了,糊里糊塗就簽了賣身契。

然後荊家保證能從他們身上,將付出去的榨回來。

但自從荊青蚨臥病在床後,荊家就變得和善許多。

幾年時間,足以讓很多玄燭人忘記荊家那曾經能止小兒啼的陰狠惡名,頂多就記得荊家曾經鎮壓過工人暴動。

然而此時和鳴苑裡卻沒有一向的寂靜怡人,充滿怨恨的聲音穿過林間房舍,讓所有僕人瑟瑟發抖——“琴樂陰……”“琴——樂——陰——!”

“琴樂陰,你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主廳裡,幾名女僕看著琴悅詩狀若瘋狂地亂砸桌椅字畫,根本不敢接近,只能在後面苦苦勸說。

直到她們看見一位身穿白底黑十字外套的英俊男子走進主廳,連忙慌張說道:“二少爺,三小姐她……”“你們先離開吧.”

琴家二少爺琴月陽示意她們離開:“告訴其他人,別靠近這裡,我會處理好的.”

“是,二少爺.”

女僕們低頭匆匆離去。

琴悅詩將主廳裡所有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一雙墨眉殺意凜然,眼神裡滿是怨恨,側過頭看了一眼琴月陽。

“二哥,琴樂陰在哪?”

琴月陽拉了拉焰紋手套,平靜說道:“不管你多生氣,都要記得你是琴悅詩,代表的是琴家的顏面。

不要這樣口出狂言,那隻會暴露你的軟弱.”

“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琴悅詩從口袋裡拿出一雙銀鏈手套,面無表情地戴上:“我不會再問第三遍,二哥,琴樂陰在哪?”

琴月陽擺出架勢:“我看過一句話,‘向家人發脾氣是無能狂怒的一種體現’.”

“我也在《青年報》上看過,但這句話的前提是……”琴悅詩全身繃緊,咬牙切齒地說道:“家人不會害你!”

八稻流咬戰法·荒咬!八稻流咬戰法·荒咬!荒咬光爆對轟,整個主廳都產生光線扭曲!“我們當然不會害你,我們是為了你好.”

琴月陽近身寸拳,以拳化咬,以力沉勢,依仗著身體之利強行壓制琴悅詩。

琴悅詩看著自己眼前這個熟悉的二哥,在光爆扭曲中變得是如此陌生,如此冷酷,如此不近人情。

她一邊閃避化解,一邊絞盡腦海裡最後一絲精神力奮力反擊,怒道:“為我好?那爹現在這個樣子,你們也是不是想說為了爹好!?“平靜無波的琴月陽,這次終於變了臉色,不再留手,先用宇詠瓦解妹妹的反擊,然後直接一擊洪吐重重打中妹妹的腹部!琴悅詩臉色劇變,悶哼一聲後退數步,強行穩住身形,唇間流出幾滴鮮血。

她像走投無路的貓一樣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如離弦之箭般殺向琴月陽。

琴月陽握緊拳頭,全身勁力爆發。

憑藉他的實力,妹妹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敵,剛才妹妹已經被他打傷了,接下來他只需要再用全力打中妹妹一次,就能讓妹妹在床上躺很久!而就在琴月陽和琴悅詩將要石頭撞雞蛋的瞬間,一雙手驀地抓住他們的手腕——“不要朝家人發脾氣.”

不知何時進來的琴樂陰,輕輕說了八個字。

而他們兩個,在‘氣’這個字話音落下的時候,也被打了八下。

雖然這八下都不疼不癢,但卻打中了他們全身各處的關節位,將他們的光爆和力氣全部打散。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冷靜下來。

他們心裡除了驚訝外,多多少少萌生出一絲對暴力的恐懼。

如果大哥不是來勸架,如果大哥不是故意留力,如果……但琴悅詩的腦子很快就被憤怒情緒佔據上方,她衝過去抓住琴樂陰的衣領,將他壓到破爛的椅子上,俯視他大聲質問道:“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琴樂陰苦笑一聲,看向自己的二弟:“我記得三妹上次這麼親近我,應該還是12歲的時候吧?”

平復好心情,琴月陽點頭回答道:“自從她去上內城國中後,對我們的態度就差了很多。

現在想來,她向來比較早熟,應該是在學校裡有了喜歡的男生,所以就不喜歡我們了.”

“哎?是嗎?為什麼喜歡別的男生就不喜歡哥哥了?”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也可能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看膩我們了……”“不要岔開話題!”

琴悅詩咬破嘴唇,直勾勾地看著琴樂陰:“琴樂陰,回答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琴樂陰笑容不變,攤手說道:“我剛吃完午飯回來,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你這劈頭蓋面地質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啊。

你說你說,詩姐想要什麼,弟弟們偷星摘月也要弄來給你.”

琴悅詩絲毫沒被親哥的調皮話影響,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為什麼在我的項墜裡,下毒?”

“你發現了?”

琴樂陰說道:“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弄來的毒粉,據說是從南方山蠻驅使的‘冥燈龍’腹部挖出來的‘幽冥劇毒’。

不過我們輝耀人向來體質極好,這種能讓其他動物腸穿肚爛的劇毒,對我們而言也就只會造成一段時間神經麻痺,而且磨成毒粉後,還必須要在極近距離吸入,不然根本無法奏效……”琴悅詩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在我身上留下這個陷阱?”

“其實這個陷阱是為了你的安全準備,”琴樂陰說道:“最近局勢混亂,我怕有人綁架你,所以給了你這個項墜,說是裡面藏著琴家一半金銀。

如果你遭遇不測,想起這件事就可以將項墜給歹徒,然後歹徒們就會中招,你就有機會脫逃……”“妹妹你雖然聰明可愛,但不擅長演戲。

我要是直言告訴你這是一個陷阱,你肯定演的不像,反而會讓歹徒懷疑,所以我才會這麼說.”

“既然你知道這是一個陷阱……”琴樂陰眨眨眼睛,“那就是說有歹徒中招了?你有沒有事?那個歹徒被抓走了嗎?”

琴樂陰解釋的時候,琴悅詩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看著大哥。

她緩緩撥出一口氣。

“大哥,如果你還想我認你這個大哥,就說實話.”

琴悅詩心裡有火,眼裡有恨:“我跟爹不一樣,我不是能任你愚弄的傻子.”

“我認定,這個陷阱是你精心為正武準備的.”

“我認定,你早就預料到今天.”

“我認定,你已經是荊正威那邊的人!”

“這條項墜,我只有在正武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拿出來;而他走投無路的時候,絕不會坐以待斃,不是想著反擊就是想著離開;你用毒讓他癱瘓了十幾分鍾,斷絕他最後的一絲生機.”

“現在木已成舟,正武已經被荊家抓回去了。

我就算跟你們鬧,也於事無補,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我只是……”琴悅詩眼睛泛紅,聲音帶著哭腔:“大哥,你利用我的感情佈下這個陷阱,我只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為什麼?”

啪。

後腦勺受到重擊,琴悅詩身體一顫,淚流滿臉地倒在琴樂陰懷裡。

“來人,來——人——”琴樂陰大聲喊道:“扶三小姐回房,鎖好門窗,沒有我的命令,除了一日三餐,誰都不能放她出來!還有,打掃一下主廳.”

僕人們紛紛領命,女僕們心疼地扶昏倒的琴悅詩離開。

琴樂陰離開主廳,琴月陽緊隨其後。

走到和鳴苑的湖中小亭,琴樂陰看著湖裡的錦鯉:“有話想說?”

“為什麼?”

琴月陽說道:“我不是問你為什麼要對荊正武下手。

既然選了一方,那就自然要做到徹底,斬草除根。

只是,為什麼要選荊正威?”

“論關係,荊正武是我們的妹婿;論利益,他已經和琴家合作多次;論感情,我們也對荊正武更熟悉.”

“是什麼原因,讓你改弦易轍,放棄了相識數年的荊正武,對荊正武孤注一擲?不要說是《青年報》——那份報紙我們已經摸透了,哪怕沒有荊正威,我們也能繼續運營下去,如果大哥你真的這麼看重,相信荊正武願意將《青年報》轉讓你.”

“現在《青年報》仍然在荊正威手上,但他這種曾經被家族拋棄的人,向來是刻薄寡恩之輩,他未必會記我們琴家的恩情.”

“為什麼?”

琴樂陰手按在欄杆上,笑道:“可能因為我和他都是家族長子,所以比較投緣?”

琴月陽沒說話,顯然不相信大哥的屁話。

“二弟,你也知道我是某個組織的成員吧?”

“你不說,我不問.”

“我們這個組織所關注的地方,不僅僅是玄燭郡,不僅僅是東陽區,而是整個輝耀,而是炎京朝廷.”

琴樂陰輕輕敲擊欄杆:“我不會留在玄燭郡這個小地方的.”

“荊正武,只能讓我在這裡過得更好。

但荊正威,他有機會讓我走出去.”

琴月陽沒再說話。

過了良久,他才問了一句:“那三妹呢?”

“你不要以為這次能矇混過去,三妹向來性子烈,她不僅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她這次是動了真感情,我們十年前把她喜歡的男生打成豬頭就能讓她移情別戀,但她這次不會了——精神是心靈寫照,喚醒者的戰鬥是心靈的碰撞,她剛才的拳頭,簡直是燃燒自己也要打死我.”

“她的怨恨會越來越濃,越來越深,直至殺死自己,或者……殺死你.”

琴樂陰笑了:“你勸說的方式還是這麼奇怪——明明想讓我想辦法救救荊正武,怎麼說的彷彿希望我對自己親妹妹痛下毒手?”

“萬一我聽不出來,真的要幹掉妹妹,你會怎麼辦?”

琴月陽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們是親人.”

琴樂陰聳聳肩:“對親人痛下毒手……我們也不是沒試過啊.”

不過面對默默扶持自己,夾在自己和三妹之間難為人的弟弟,琴樂陰還是卸下了部分面具,苦笑一聲說道:“如果是荊正威想殺荊正武,我或許還有幾成把握救下他.”

“雖然大家都覺得荊正威是一個無血無淚的惡徒,但除非他真的有無比精湛深入骨髓的演技,否則按照我跟他相處的情況,他其實內心是一個頗為柔軟的男人,估計是被什麼人改變了.”

“但對荊正武出手的,可是那個掌控荊家數十年,將荊家從十三商會經營成前五商會的……”“黑荊棘.”

“當他要為下一任家主剷除障礙,沒有人能攔住他.”

…………荊園。

樂語走到主廳,發現族人們齊聚一堂,畏懼地低頭看著地面,彷彿地板很好看似的。

而他的視線迅速被主廳中央的荊正武吸引住了。

他安靜地躺在地毯上,雙手放在腹上,眼睛緊閉,嘴角微微上翹,表情安詳,穿著一套雍容華貴的錦繡衣服,彷彿睡得很香很甜。

樂語停下腳步,喉嚨咕咚嚥下一口唾沫,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二哥貪汙商會資金,轉移家族資產,被柳老隊長髮現後原本是要帶回家族審判,但二哥他在途中忽然嚥下了不明藥丸……”荊正堂走到樂語面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樂語,語氣平靜說道:“他畏罪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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