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對兄弟,第一批臨床手術參與者之一。
還是那種極客,從小就泡在網上的,對科技發展什麼的很是迷戀,也憑藉自己對訊息的嗅覺,自己運營者一家小規模的網際網路公司,然後還在科技板塊炒點小股票,賺了點錢.”
提護法恭敬的說道:“原來是舊時代的大人物?”
“嗯,你誤解了。
真是大人物就不可能坐在這裡看比賽了.”
向山聳聳肩,“雖然點的小吃套餐是最豐富的那一檔吧。
這種程度的小富小貴,就算跟2046年的向山說句話都困難。
搭不上話。
他們只是有些積蓄、沒有什麼太大的花銷,所以在改造手術剛剛鋪開的時候,剛好有錢接受手術而已.”
“對於那一代年輕人來說,沒有什麼比這基因改造手術更離經叛道、更酷的了。
‘就連血脈之中的歷史也約束不了我們’,這樣。
他們單純只是被鼓動的……普通的年輕人吧.”
提護法道:“多謝教主指點.”
“然後,‘第一批’,基本也就意味著‘無後門’了.”
向山意興闌珊的拈起一顆爆米花,嚼得嘎吱響,“他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第一批俠客,不過武功也就那樣,負責外圍接應、籌備物資之類的活兒多一點。
所以呢,這對兄弟很走運,活到了單人衝陣的‘唯一敗’……這稱呼真是窩心。
總之,他們活到了武祖被斬殺、武祖記憶被上傳的年代。
而當時也是武祖的友人號召,說大家一起上傳對向山的記憶,不要讓庇護者掌握了話語權與定義權……”
“這一段就是其中之一。
這一段怎麼跟武祖有關呢?”
說著,六龍教主指了指陸軒宇休息的地方。
“他們就遠遠看著向山在那裡去了。
所以,這一段記憶就與向山有關了.”
“當然,這也沒什麼不好。
並不是只有向山的親朋好友見過向山,很多人都見過向山。
很多時候只是遠遠一瞥,但是,這也算是史料了。
多份史料交替驗證,才能保證真實性。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但是啊但是,這般記憶多了,卻也會造成一種……惡果.”
“有研究認為,一個普通人,對一個單獨的‘事件’,只會同時存在一種‘記憶’、一種‘判斷’、一種‘態度’。
這個人,必定是以自己本身的經驗為核心。
就算從他人的轉述之中,得到了另一種視角的描述,也往往不如自己的經驗來得刻骨銘心。
而只有當自己的記憶,被‘遺忘’的機制所淡化,同一‘事件’的其他記憶才能黏合上去.”
“自然狀態下,人就是這樣的動物。
人在同一時間段之內,只能有一種體驗。
除非他自己先淡忘,自己先覺得某一段記憶、某一個事件平淡,在大腦中的權重係數低,不重要,不然旁人的講述,是無法產生結構性的變化的。
旁人的描述,只會是‘註釋’與‘補充’.”
“而按照人的記憶來看,位於核心的,始終是自己的私人體驗,然後有大量其他視角的描述作為補充。
可能還有一些想象裡造成的記憶美化之類的……人只能獲得自己的體驗。
大腦會這樣排列記憶,因為人類只會這樣編輯自己的心靈.”
說到這裡,向山嘆了口氣:“只是,我們已經找到了……找到了大腦編碼經驗的路徑,找到了記憶黏合成人格元件的模式。
我們可以編輯自己的心智了。
但是,傳統的心智模型,卻沒有考慮‘編輯’的便利性。
當一段記憶被插入的時候,另一段相近的記憶就會被覆蓋、遺忘……”
“人類都有‘熟視無睹’的特點。
這種特性,或許是大腦為了節約資源而演化出的特性。
雖然有很多研究都支援這個假說,但是也缺乏關鍵性支撐。
我們尚無法摸清,大腦判斷‘相近’的依據……但也有一些現象反對這一假說.”
提護法只覺得頭大:“教主,這套科研騎士的話術可以停一停了,直接說結論吧……”
向山咬著可樂吸管,道:“現在的人啊,從那個迷宮一樣無限分叉的區塊鏈裡下載記憶,能下到什麼內容,都是隨機的。
然後一個人,對一件事,還只能存在一種直觀記憶……第二種要麼覆蓋上去,要麼降低權重淪為註釋。
這就造成了天下有無數種向山……”
“是的.”
“你覺得在地球的那個第十二武神,見到我之後,會是什麼動作?”
“恐怕……”提護法道:“拔槍相向吧.”
“就是這樣了.”
向山表情很無趣,“你覺得我是向山嗎?”
“必定是.”
“第十二武神呢?”
“這……”
“不用說了。
按照言葉的判斷,他才是……比我更像真正的那一個向山。
我們只是在關鍵的地方有一點點區別。
就一點點。
你知道這一點點是怎麼來的嗎?”
提護法搖頭。
向山靠在靠背上。
周圍觀眾正好狂熱的站起來,對著擂臺吶喊。
看樣子應該是一個人氣選手上臺了。
在這來自三百年前的熱烈歡呼之中,六龍教主靠在椅子上,表情無悲無喜:“最初的向山為了方便宣傳,虛構了自己的部分動機、美化了自己的部分形象。
而千千萬萬匯入記憶迷宮的記憶之中,這樣子的內容,反而更龐大.”
“只是,向山自己被約格莫夫奪走的記憶更加完整,是主幹,向山親朋好友上傳的記憶更加連貫,是主支。
而這些繁雜的歷史記錄,不過是葉片罷了.”
“向山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不知道後人會為了獲取武器,而將他複製十一次。
他自然也不需要考慮‘形象出了偏差’的問題。
原本這些都是細枝末節.”
“只是這一點小小的差異,就早就了我這樣不同於武神的武神.”
“你將志護法的部分記憶貼上進自己的心智內,也必然會覆蓋掉些許屬於自己的部分。
大腦就是這樣的……對於狩獵採集者來說,精確的記憶力是奢侈的。
性格、認知上引發的劇變,或許會讓你自己也不認得自己.”
“內功練到精深之處,硬碟記憶體儲的記憶也與大腦記憶體儲的無異了。
但這種情況,就是大腦的認知能力先產生了一次巨大變化.”
提護法道:“教主您是擔心屬下心態劇變嗎?這一點我仔細考慮過了……”
“那就再考慮考慮.”
向山擺擺手,“同時自己總結一下我剛才說過的話,寫到你要交給你自己的文件上。
去了這一段記憶之後,你再仔細思考.”
提護法閉上眼睛,重新組織詞語。
隨後,他對著向山微微躬身,將一道文字資訊傳送過去。
緊接著,他消失了。
脫離了此地之後,那一段儲存著記憶的外接裝置就會自動彈出。
他無法訪問儲存的記憶,自然會立刻忘記。
天車左使彈正心齋則會將這一段文字重新傳送過去。
想到這裡,教主再次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另一個他自己——也就是那個該死的十二武神,奪走了另一個他的聖主的記憶,六龍教本不用如此麻煩。
好在火星好歹遠離阿耆尼王,六龍教可以在廢棄一切原有渠道之後,緊急搭建新的渠道。
向山又抓了一把爆米花。
沒什麼味道。
這對兄弟對這一天的深刻記憶,全都與陸軒宇有關。
爆米花的味道、樂可的口感,與這段記憶的關聯並不強。
熱狗也是。
向山微微嘆了口氣。
六龍教其實是個正緊教門。
他不是騙子。
六龍教的“義”……
他自己是信的。
不需要說服。
米德拉什是用來說服其他人的,而不是用來說服他本人的。
向山發自內心的覺得,現在的人類依舊沒救了。
一雙新鞋踩了屎,尚且會讓人覺得它不乾淨了。
被禍禍了二百多年的人類呢?
人類早就回不到過去了。
“離開”是唯一的出路。
唯有無垠宇宙,以及隨著恆星間距而指數上升的“侵略成本”,才能對沖人類的貪婪吧。
他是真的希望,能有更多人飛昇的。
堂堂魔教教主,就這麼在三百年前的看臺之上,嚼著幾乎沒什麼滋味的奶油爆米花,看著三百年前的自己在選手休息區的樣子。
“你媽的,要不是你個傻逼敗了,哪裡需要我喲.”
教主扔出一顆爆米花。
然後,爆米花違反物理規律地撞入他的嘴裡。
“啥物理引擎啊,真是……看比賽看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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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手休息區內,陸軒宇快速卸下了自己的下肢。
他現在的下肢極為簡陋,小腿肌肉根本就是幾個暴露在外的彈簧片。
反正拳擊手也不能攻擊腿部,所以下肢就連外裝甲都省了,重量減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這幅肢體,幾乎就是炫技式減重了。
動力部分全都在大腿區域。
當然,這種炫技式減重的義體,並不耐久。
打完一場比賽,差不多就得檢修了。
這個時候,向山湊過來,彎腰問道:“老陸,怎麼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