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昂首邁步越古今的感覺,讓紀淵只覺驚歎。

滄海變桑田的無窮歲月凝聚於腳下,再被他迅速地拋在身後。

彷彿幾個彈指間的功夫,八九劫便倏忽而過。

幽幽萬古的璀璨大世像浮光掠影,從周身迅速地流淌,正如那潺潺溪流悄無聲息。

“七劫是群星天宿墜落黯淡,只空餘大道權柄……

六劫一起,天、地、水三官都不見,香火日益凋零,地祇神道徹底沒落……

再至五劫,五方五帝、五行五德、五嶽五君,一切應其數者,皆以身葬大道中……”

紀淵眸光閃爍,光陰長河貫通古今寰宇。

那些走馬觀花也似的古老痕跡,源源不斷灌注進皇天道圖,化為幾無窮盡的道蘊薪材。

與此同時,他體內寸寸血肉所烙印銘刻的道則瑩瑩放光。

五臟神庭所覆蓋的肌體,徐徐呈現出金玉之色。

像是神話傳說的仙佛一樣,鑄得法身,不似凡體。

隨著一劫又一劫的輪轉不休,紀淵見證諸般大能橫空出世。

無數人如彗星崛起,又接連殞身,應劫散道。

彷彿一座永遠也跳脫不出去的恆常巨輪。

以不可阻擋的大勢,自太古轟隆碾過!

任由再怎麼神通廣大、跟腳不凡的天官正神,亦無法擋住分毫!

“現在可曉得為何百紀千秋,用‘劫’為歷?

這一座座天地、一方方世界,都是從道而出,由劫而滅.”

申老頭長長嘆氣,眉頭緊緊皺起,難得露出幾分愁容。

“後生,你可得長點心,咱半截身子埋黃土,左右沒多少壽數,人生憾事無多。

可你還年輕,要活得縱情恣意些,莫等到九劫一至,才想回頭挽救.”

紀淵心頭微動,若有所思。

依著申老頭的話中深意,似乎九劫之末,已經離著不遠了?

“前輩,第九劫之亂,將會起於何處?”

他踏步往前,發覺光陰長河畔漸漸佈滿泥濘。

每一腳踩進去,都有種深陷其中難以拔足的艱難之感。

“禮崩樂壞,大道坍塌,便是劫生難顯!”

申老頭負手於後,驚魂落魄的幽寒罡風絲毫干擾不了。

“像什麼正魔相爭、道統傳承、氣數消漲、天人衝犯……皆可成大劫。

此為因果法網的層層糾纏,縱然洞徹細微,卻也敵不過大勢所向。

所以才有天數既定,生死難料的說法。

便如這第五劫,以積德行善為正,完滿自身功行,以盜取天機為邪,滋生業力孽障。

大宗大派,神魔兩道,每每遣派小輩甲子鬥劍。

看似是大道之爭,實則為消災解難,好全屍解轉世之因,解法寶靈物之果。

可惜,縱然老實本分,循規蹈矩,處於因果法網下,仍然治標不治本。

千秋歲月倏忽一過,劫氣侵染一界內外,囊括萬類眾生,依舊難免殞身.”

紀淵眼皮彈跳,內心略感悸動。

那些於寰宇留名,燦然如星的太古仙神。

也不可避得開大劫。

更遑論其餘眾生!

怪不得。

悟空道人曾言。

十位執掌大道的玄德聖人。

有心重開重演無災無劫的鴻蒙原初。

這應該也是依照大勢,順應人心之舉。

試想一下。

求道問道千萬載,歷經諸多艱苦處,好不容易高坐蓮臺法壇上。

結果量劫一降,皆成灰灰。

這叫漫天仙神如何能夠甘心?!

“這條光陰長河之盡頭,便是太古劫前的十尊玄德聖人麼?”

紀淵舉目遠眺,茫茫無窮的垂流氣機好像彌天大霧,遮蔽住他的目光。

“不錯不錯,太古之前,鴻蒙之後,十尊道果應運而出。

那是諸界寰宇至上的尊位,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故稱‘玄德’.”

申老頭腳步一頓,指著那條奔流不息,席捲九劫的光陰長河,笑道:

“無論你我也好,那些呼風喚雨的太古仙神也罷,說是超脫逍遙,說是長生不滅,實則仍未登彼岸。

箇中的差別,無非你是小魚小蝦,真君天官是蛟龍大蟒,所掀起的風浪不同。

唯有居於大道源流上的十尊聖人,祂們才是真正站在岸上,坐看風浪起的垂釣者.”

紀淵側過身子,舉目望向光陰長河。

莫名想起皇天道圖所映照的氣運長河,也是如出一轍。

紫色方能立足潮頭,赤色才可逆勢而起。

唯有佔盡一個時代的天命至尊,凝聚出十足的金色,以無上的運勢衝向彼岸。

但也只是順著大道跋涉,未必能夠功成。

“玄德聖人究竟算什麼樣的境界?”

紀淵輕聲問道。

他而今躋身於五重天,只差半步便是當世絕頂。

限於天地重關未開的原因,更上層的道路沒被打通。

因此,儘管見識過悟空道人、天蓬真君那樣的太古仙神。

可紀淵依然對於傳說當中,執掌道果尊位的諸聖。

難以有個清晰瞭解。

“祂們是寰宇的支柱,萬界的主體,大道的源流。

你所見的日月星辰,萬類靈長,皆受其恩澤。

也正是因為這份恩澤,凡太古所出的一切眾生,無不得頌其名,感念其德。

諸聖佔據道果尊位,已經超脫一概境界。

萬古千秋以來,分別有兩種說法。

一說祂們應劫散道,如此才阻止量劫覆滅太古,儲存一劫之薪火;

一說祂們寂滅合道,所以空出道果尊位……”

申老頭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上游河畔。

他雙手籠在袖中,遙望前方一株道韻婆娑的參天大樹,輕嘆道:

“後生,前邊的路,就要你自個兒走了。

聽咱一句勸告,凡有所贈,必有所圖。

承接因果,己身難還。

別學咱,貪圖一點便宜,反而誤了自己.”

紀淵低頭一看,申老頭鬆開他的袖袍。

河畔的罡風吹拂,震得他頭頂懸照的九宸動盪。

他回首想要多說幾句,卻見白髮亂如草的高大老者身形淡薄,如霧繚繞,如氣流散。

紀淵定了定神,繼續向前而行。

太古九宸懸照於革鼎上,一蓬蓬薪火騰起,與垂流的星光相合。

他越過那株枝葉婆娑,道韻灑落的參天大樹。

隱約用餘光瞥見,下方有一張棋盤。

坐著一僧一道,一老一少,彼此對弈。

旁邊還站著一箇中年書生,青衫別玉簪。

不知多少歲月的極遠處,可見十輪光華照耀九劫,橫貫無窮光陰的煌煌真陽,燦然發亮。

參天大樹頂上,白髮如雪的赤足青年直勾勾盯著紀淵,兀自散發出可怖至極的蠻荒氣息。

另有四人,位於前方。

分別著玄服、紫袍、黃衣。

最後那位好似披戴大羅,沐浴星斗。

身形偉岸絕倫,頭頂平天冠。

祂腳踏萬道,如從混沌孕育出,手持一道古樸玄奧的圖錄長卷。

徐徐抬眸,看向紀淵,彷彿對鏡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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