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

“啾啾.”

節奏明快的鳥鳴在清晨的小區內此起彼伏,徐容輕輕地將筷子放在了桌面上,道:“我出去辦點事兒,今天晚上估計會回來的晚一點,吃飯不用等我了.”

小張同學遽然間抬起了腦袋,狐疑地盯著他問道:“你是不是要一個人出去玩?”

“是啊,可忙啦,上午滑雪,下午打球,完了再去泡個溫泉,晚上再去蹦迪.”

“哎呀,跟你認真講話呢.”

徐容起了身,掃了一眼瞪大了眼睛灼灼地抓著自己的小張同學,道:“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兒,之前何老師寫的劇本《甲子園》,我現在是副導演,院裡六十週年,需要操心的事兒可不少.”

“那...”小張同學嗦著筷子就要表達點什麼。

“啊,媽,你打我幹嘛?”

小張媽媽一邊將小張同學嘴裡的筷子拽了出來:“都快要當媽的人了,還嗦筷子?!”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所有人都跟被施了定身術似的,電光火石之間,全都集中到了小張同學身上,而剛起身的徐容也猛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難以置信地望著小張同學。

小張同學望著四周投來的期待、希翼乃至灼熱,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我是誰?

我在哪?

發生了什麼?

最終還是徐行問出了話:“嫂子,你,你懷孕了?”

王阿姨見全家人都期待地望著自家閨女,勉強笑了聲,道:“我,我就那麼一說,這不是早晚的事兒嘛.”

“唉,是是是.”

“啊,說的是,說的是.”

徐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稍微有點過激,擠出了個笑容,道:“那,我走了.”

剛才那一刻,他的腦瓜子嗡嗡的,但是更多的卻是喜悅。

可惜只是岳母的玩笑。

一家人早已習慣了徐容披星戴月的忙碌,紛紛點了點頭,岳母跟了出來,到了門口,不忘叮囑道:“路上慢點,不爭那一分一秒的.”

她其實也知道完全沒必要叮囑,女婿跟閨女不一樣,閨女開車水平不咋滴,可上了路脾氣卻一點也不小,一旦握住方向盤,完全跟變了個似的,開的不好不許人說不提,回回被人加塞,她自己個兒回回氣的不行,可是回回又擋不住人家加塞。

她一直想不明白,徐容到底圖自家閨女哪一點,因為她想破了腦袋,無論從哪方面論,自家閨女都配不上徐容,這也是她最初反對徐容和閨女在一起的主要原因,蕊蕊那個腦子,找一個老實一點的、笨一點的才不會被欺負。

可是自家女婿的手腕和心機,她很早之前就曾見識過,閨女嫁給這麼一個人,被賣了恐怕還得幫他數錢。

哪怕到現在,她仍舊想不明白,但木已成舟,她也沒反對的餘地,只能以為蕊蕊上輩子好事兒做的太多,除此之外,她實在想象不到原因。

徐容前腳出門,小張同學和徐行立刻撂下飯碗,飛快地跑上了樓,過了幾個呼吸的功夫,倆人各自抱著外套衝了下來,一邊往門口跑一邊衝著還在餐廳吃飯的家人道:“我們也出門啦.”

“你倆幹啥去?”

“工作.”

一家人當然猜得到倆人幹嘛去了,徐容昨兒個一大早就出去了,晚上11點才回來。

這才大年初二,還沒到開始工作的時候。

小張同學其實更加疑惑,因為早上護膚的時候,她發現徐老師的化妝品幾乎全消失了。

這讓她的心中生出了個大大的疑惑,徐老師到底幹嘛去了?

為什麼出門還要帶上化妝品?

她不能理解,因為現在《北平》還沒開機,院裡的演出也還沒開始。

看到馬自達出門,倆人貓著腰跑到了車庫,徐行下意識地就要往跑車的副駕走,卻被小張同學一把拽住了:“開這輛車肯定會被徐老師發現的.”

小張同學從口袋中摸出了奧迪的鑰匙,道:“今天咱們開這輛a8,這輛車他幾乎沒開過幾次,車牌估計也記不住.”

“快快快,再慢點就追不上了.”

倆人上了車,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為了避免被前頭的徐容發現,沒敢追的太緊,可為了避免跟丟,也不敢綴的太遠。

老遠地跟在馬自達身後,徐行漸漸發現了不對:“這,都到昌平了吧?他來這裡幹嘛?”

小張同學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是忙工作,反正從前天晚上看完戲回來之後,他的情緒一直都不是很對.”

“嫂子,我哥平時情緒反覆的很厲害嘛?”

小張同學沉吟了一瞬,道:“還好吧,一般剛拍完戲回來那幾天波動的比較厲害.”

徐行好奇地問道:“那你都是怎麼處理呀,就是比如他突然發火?”

“跟他講道理啊!”

“講,道理?”

小張同學理所當然地道:“對啊,你看吧,他實際上是犯了錯,但是他不知道,我就有責任告訴他到底錯在哪啦.”

“不過你哥他不太會講道理,我們從認識開始到現在,他沒講贏過我一次,哈哈哈.”

徐行這下明白了,在嫂子的眼裡,哥哥只是她的丈夫、男朋友,而非別人看到的那一連串的光環,至於所謂的“講道理”,說白了就是吵架,可抱著糾錯的心態,她天然的把持了道德的制高點。

倆人跟了半天,拐了個彎之後突然發現一眼望不到頭的馬路上空空蕩蕩,根本沒有半個車影。

而在不遠處的路邊,稀稀拉拉地停著一些車子,車子一側,聳立著六棟十層左右的白色小樓。

而幾棟樓附近,再也沒了別的建築

“他肯定就停在那了.”

“那幾棟樓是幹嘛的呀?”

“我也不知道,我都沒來過這.”

徐行好奇地坐直了身子,仰著下巴儘可能的朝前方望去:“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剛剛停好車.”

“咱們先停路邊,等一會兒看看他要幹嘛.”

小張同學將車停在了路邊,望著不遠處的幾棟高樓,疑惑地道:“好奇怪,徐老師來這幹什麼?”

“他剛才不是說要工作嘛?”

“可是什麼工作要來這麼偏僻的地方呢?”

過了約摸二十分鐘,徐行突然喊道:“下車了下車了,他進去了.”

等徐容走近了幾棟白樓所在社群的大門,倆人迅速下了車,一溜小跑著到了徐容剛剛經過的門前,在大門一側立著一塊石頭,上面寫著“昌平頤養院”。

徐行愕然地望著不遠處的馬自達,又低頭瞧了瞧石頭上的字,憂心忡忡地道:“我哥來這,總不會給爺爺找養老的地方吧?”

她心裡也明白,哥哥願意捧自己是因為爺爺的緣故,哥哥和爺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自己卻是爺爺的親孫女,如果哥哥連爺爺都不想照顧了,她真的不敢想自己接下來會如何。

她參加活動的時候,曾聽人說過一句她至今都難忘的話:徐容的特殊之處在於,他未必能捧紅誰,但是如果他不想誰紅,相對而言就簡單的多。

小張同學看向徐行,似是徵詢她的意見,又似乎給自己壯膽:“咱們進去?”

“走走走.”

只是當二人到了門口,保安的一句話把二人問懵了。

“有預約嗎?”

小張同學愣愣地瞧著那個四十歲上下的保安:“預約?”

徐行反應快一點,忙補充道:“大哥,我們是給家裡的老人看看的呢,不用預約吧?”

“按規定得提前預約.”

保安絲毫沒有因為二人長的漂亮而妥協,道:“那你們帶身份證了嗎?”

小張同學立刻看向徐行,而徐行也同樣扭頭看向小張同學,倆人在對視了一秒鐘後,齊地扭過頭看向中年保安:“沒有.”

那保安搖了搖頭,道:“那實在不好意思,為了保障住戶的安全,即使參觀,也必須實名登記才能進入.”

“好吧.”

小張頗為不情願地應了聲,轉身離開之前,她忽地意識到了不對,轉過頭來問道:“可是剛才那個人為什麼可以?”

保安立刻打起了精神,徐容過來是養老院的管理方打的招呼。

而這兩個小姑娘一路追到這裡,八成是影迷。

徐容的瘋狂粉絲,他前陣子跟同事閒聊時,也有所耳聞。

這一刻,他毛骨悚然地看著二人,現在的粉絲也太瘋狂了,竟然跟蹤明星?!

他的語氣變得不善起來:“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

“參,參,參觀的.”

保安已經篤定了二人的身份,道:“不好意思,沒有預約不能進去.”

被保安的氣勢震懾,倆人連話都說不清楚了,甚至不敢再多留一秒,如同敗軍之將一般倉皇逃竄。

“氣死我了,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個保安看我們的眼神,簡直像看賊一樣,簡直有眼無珠,一家養老院,竟然還要實名預約,剛才要不是你拉著我,嫂子我跟你說,我非要好好跟他理論理論不可...”

聽著徐行義憤填膺的抱怨,小張同學發動了車子,道:“要不現在去理論理論?”

徐行當即住了口,和小張同學對視著,在幾秒鐘之後,又突兀地哈哈大笑起來。

“哎呀,我們不能這麼沒心沒肺.”

“你說我哥去裡邊幹嘛呢?”

小張同學猶豫了下,道:“應該是體驗生活吧,可是副導演為什麼要體驗生活?”

而此時,徐容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他進來的時候,院子裡、走廊上坐著的七八個老人都注意到了他。

大多數老人的眼睛、耳朵都不大好,可是望著遠處影影綽綽的身影,一個個卻都打起了精神,停下了正在做的事兒。

“誰家的呀?”

“昨兒個新來的護工,小徐.”

“哦.”

隨著一個視力好些老人點明瞭來人的身份,老人們又安坐下來,聊天的聊天,曬太陽的曬太陽。

徐容一邊跟老人打著招呼,偶然的一瞥間,遠遠的望見一間房間當中,一位老人費力地扒拉著窗戶,露出了頭髮花白、臉上佈滿了皺紋的而又充滿了盼望的面孔,可是過了一會兒,似乎終於分辨出了自己是誰,她臉上的期盼又轉為失望。

那是一個雙腿已經行動不便,平時只能依靠輪椅行走的老人。

昨天他在這呆了一天,也徹底打破過去多年對於養老院這類機構的一切幻想。

這個幾乎與外界完全斷絕交集的小世界,與其他世界一樣,有人,也有江湖。

而最讓他感到情緒低落的,是老人逐漸喪失的生活自理能力。

他的工作內容主要是幫助老人清潔衛生,更換床單,清潔輪椅,整理衣物、被服和鞋等個人物品等等等等。

他聯絡的這家養老院是相對而言較為高階的養老院,服務也較為周全,但越是如此,他們的兒女越是忙碌。

《甲子園》是以現代生活為背景,講述老宅院裡一群老人的生活。

而他是副導演,但是無論是任明,還是他自己,都沒當他是副導演。

若是年輕演員的組成的陣容,他的“副導演”最終會換成“藝術總監”之類的名頭,可是因為《甲子園》的演員陣容過於豪華,他這個副導演,實質上相當於“藝術總學”。

當然,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不僅僅是“學”。

但相比於鄭融、藍田野等人,他有著先天上難以彌補的弱勢。

他們就是這個年紀的人,幾乎不需要演。

但反過來,藍田野、鄭融等人,也有著他們先天難以彌補的弱勢。

他們已經沒有體力、精力來體驗生活。

和以往目的性極強的體驗生活不同,這一次,他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也沒有體驗某個固定群體思想的想法,他只是想在這裡以一個護工的身份生活一段時間,真切地看看養老院這個高度封閉的世界,其內部的每一個人到底是怎麼生活的。

“劉爺爺,早啊.”

“早,修修.”

一個光頭、眉毛花白的老人笑了下,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指著右腳。

“您稍等一會兒哈,我馬上就過來.”

徐容並不想幹這份工作,儘管他才來了一天,卻已經發現不止他抱有類似的情緒,其他的護工也懷揣著的想法。

他也並沒有進行自我調節讓自己愛上這份工作,甚至對於到底做到什麼時候,也沒有明確的時間限制。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情緒的作用也是相互的,如果他抱著體驗生活的想法,做著過一段時間就跑的心理準備,他必然會盡可能的以最大的善意對待這些老人,而得到的反饋就不會是正常情況下的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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