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聽說過完年,《甲子園》劇組就要建組啦?”

他如閒聊了一般問出了這臺讓自己白白損失了上千萬的戲。

張合平看著徐容嫻熟地倒了一杯茶,笑呵呵地道:“小徐啊,你雖然不喝茶,但是這泡茶的手藝見漲啊.”

這是他的習慣,在沒弄懂他人真實的目的之前,先暫時的把話題轉移一下,給自己留下思考的時間。

儘管徐容說話的語氣漫不經心,但他並不覺得他真是隨口一問,這傢伙放著結婚那麼大的事兒不去忙活,總不會跑來找他嘮閒嗑。

“其實都是在您這學的.”

“哈哈,那要是這麼說,你可沒少蹭我的茶.”

張合平哈哈笑著,腦海當中閃過幾種猜測,但又都不確定,他能感受到徐容對戲的熱情,但是對於《甲子園》,他絕不會上心,因為這不是他感興趣的劇本。

他對於徐容和梁觀華之間的“生死大仇”心裡門清,不僅僅他,院裡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明白徐容想去演王利發。

可是徐容已經擔了《雷雨》,而且從每年的演出場次來看,《雷雨》是存在成為常演常新的劇目的可能的。

話風一轉,張合平端起了水杯,輕啄了一小口,道:“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事兒了,我先跟你說好啊,你要是想塞人去找任明說去,導演是他.”

徐容萬萬沒想到張合平竟然會覺得自己想塞人,道:“院長,這麼重要的戲,我怎麼會隨便塞人,是這樣,咱們院裡不是有‘一個好演員,必然也是好導演’的說法嘛,最近我總感覺我在創作上遇到了瓶頸,所以...”

徐容見張合平再次將水杯遞到嘴邊,稍微頓了一下,以防他嗆著。

“所以我想擔任《甲子園》的副導演,跟著各位前輩、老師學習學習.”

張合平略帶笑意的眼眉靜滯了一瞬,定定地停在已經低下頭倒茶的徐容額頭和髮際線的交界處,道:“是,是有這麼個說法,你能有這份上進心,確實難能可貴,其實在我看來,國內話劇發展之所以比不上國外,是因為高昂的票價,一張前排的票好幾百,最便宜的也要六七十,一般人誰來看呀?”

張合平再次把話題扯開,徐容著實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院裡上了年紀的演員確實有轉行當導演的成例,如藍田野老師,儘管他是以演員的身份聞名,但是在院裡是實打實的導演編制。

但他相信徐容絕非抱有此類的想法,在演員這個行當,有一個怪異的現象。

演員整個職業生涯的整體表現並非一路走高的,在生涯的某個階段,一般在四十歲上下,往往會經歷一個特殊的時期,期限短則一年,長則兩三年,是演員創作的全面巔峰期,一般某個演員一旦進入這個階段,同行往往會說誰誰誰這兩年“演的很盛”。

在這個階段,生理上,正處在年富力強的末期,精力依舊旺盛,閱歷方面,也豐富到了一定程度,分別承擔了為人子女、父母、丈夫或者妻子的角色,經歷過生死離別,也體味過生活的苦辣酸甜,對於人生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感悟,而在技藝上,經過二十年的打磨,也達到相當高的高度。

如林連昆在最盛那兩年,劇院幾乎所有的戲的都是他在領銜,別人興許花一個禮拜都搞不清劇本在到底在講什麼,他往往第一次進排練廳就能找到角色的狀態,以至於會讓同行尤其是年輕演員產生一種困惑:這真的是時間可以彌補的嗎?

而經歷過這個階段之後,演員因為精力大幅下滑,又被家庭瑣事所累,再加上技藝的停滯,往往開始轉行當導演。

但徐容顯然不是這個原因,張合平對於影視行業十分了解,也清楚徐容的身價,他才不相信徐容會浪費幾個月的時間去當導演。

徐容有一個藝術從業者偏執乃至於瘋狂的一面,這種瘋狂相當罕見,可是當摘下演員這個頭銜,他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俗人,他也許不謀短期的利益,可是如果把時間線拉長,這傢伙絕對不做無意義的事兒,更不幹賠本的買賣。

似乎相當矛盾,一個搞藝術的怎麼如同市儈一般,但是如果仔細想想又十分合理,一個連人性都揣摩不透的演員,怎麼能指望演好形形色色的人呢?

“可是呢,人都有一個毛病,你票賣的越便宜,他們越不重視,但是話劇又不是電影,你錯過一段不影響整體,話劇是那種你錯過一句,可能這場戲你就再也看不懂了.”

張合平倆手一拍,笑呵呵地道,“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兩年年輕的觀眾越來越多了,而且絕大多數都不是新觀眾,這證明話劇並沒有過時,也並沒有落伍,只不過大部分老百姓沒接觸過,本能的覺得它不好看,就像上一回《家》演出後的採訪,很多年輕觀眾都說‘過去一直以為話劇跟咿咿呀呀的傳統戲曲沒什麼區別,沒想到真正看了之後才發現比想象的要精彩那麼多’,另外,從國外的發展趨勢來看,至少五十年以內,話劇不會過時.”

張合平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徐容在為未來謀劃。

經過藍田野老爺子居中斡旋,儘管中戲那邊已經同意放人,但是徐容調過去的時間畢竟太短,雙方計劃的是滿一年以後再調回來,只是調回來之後任什麼職務,這點除了他自己心裡有譜,其他人包括當事人徐容本人都不瞭解半點。

現在徐容提出轉行去當導演,這是一個很有創意的想法,但仔細思考過後,張合平又不得不承認,想法雖然大膽,但的確是一個具備一定可行性的思路。

人藝是藝術團體,正常情況下,往往是年紀越大,水平越高,因此沒有退居二線的說法,而演員隊隊長楊力新距離退休還有幾年,徐容僅僅以演員的身份蹲在院裡,那首先得把楊力新熬退休,完了再等馮遠正上去。

目前關於未來的管理思路是,任明和馮遠正搭班子,至於徐容跟誰搭班子,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人選,而且那太過遙遠,已經不是他應當過問的事。

但是從剛才的提議來看,徐容這傢伙明顯想彎道超車,一旦他的身份從演員轉到了導演,演員隊、舞美處、創作室、藝術處四大處室,除了舞美,哪有缺他立刻就能補上去,以這傢伙的鑽營心思,趕一趕說不準能跑到馮遠正前頭去跟任明搭班子。

但是這和他的計劃不符,他對徐容安排是去管辦公室。

這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首先,徐容這傢伙除了酒量不行,簡直天生搞辦公室的料子,而在中國的酒文化中,喝的多少不是一個人公關能力的決定性因素,喝的態度才是。

其次,徐容不愛財,具體來說,徐容看不上院裡十萬八萬的經費,至少他可以不用三令五申的強調厲行節約。

再者,相比於中戲系主任,調任人藝的辦公室主任屬於降半級任用,但是人藝的特殊之處在於,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把每年來院裡看戲的高階領導有一個斃一個,這個國家立刻就得陷入癱瘓,至於中層領導,那更是數都數不過來,總而言之,搞的好了,無限可能。

當然,搞的不好那真真一點可能也沒了,不過他相信徐容必然能搞好。

明白了徐容的想法,張合平給他倒了杯茶,道:“小徐啊,你能有上進的想法,我是贊同的,可是也不要把自己逼的太急了,你還年輕,滿打滿算,也才二十五歲,要能沉得住氣.”

徐容沒想到張合平會拒絕他的要求,忙解釋道:“院長,我是等的了,可是那麼多老爺子老太太可等不及啊.”

“嗯?”

張合平愣愣地瞧著徐容,他已然意識到自己猜錯了方向,可是面上並不見半分慌張,“談談你的想法.”

等徐容一五一十的說了緣由,張合平愣了好一會兒,啞然失笑著撓著稀疏的頭髮,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不過你這個想法,是不是太,太...”

“院長是不是想說,太狂了點?”

張合平笑著,點了點頭,同時不禁懷疑自己讓他管辦公室的決定是否正確。

大概三年前,徐容還沒入院那會兒,他聽吳鋼說過,徐容想演王利發,當時他第一印象覺得這是一個很狂的年輕人,可是不狂,還是年輕人嗎?

但是之後,他改變了這種觀念,徐容身上看不到絲毫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輕浮,他倒也沒覺得太過奇怪,再多的稜角,在娛樂圈這個名利場裡滾一遭,也都該磨平殆盡了。

但是今天,他終於意識到,坐在自己跟前的,不是那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而是一個二十五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儘管他一向掩飾的很好,但是骨子裡那股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張狂是始終存在的,壓的久了,終歸是要冒出來的。

他第一次的生出了點疑慮,徐容真的能做辦公室嗎?

徐容笑著,道:“其實一百年前,當時影響時代命運走向的那批先輩也都沒比我年長太多,當然我肯定比不了他們,但是如果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連這點張狂都沒有,那恐怕真白白年輕一遭了.”

張合平哈哈笑著,道:“沒問題,這個事兒我替任明應下了,不過先說好啊,《甲子園》都是你的前輩,你在我這狂可以,但是到了那,你可得收斂點.”

“感謝院長栽培!”

對於張合平的支援,徐容自然投桃報李,道:“院長,另外,我還有個請求,你可以批評我,但是我還是得說.”

張合平的神態很輕鬆,因為他知道,徐容做出這副表情、說出這樣的話,必然是他樂意聽的好事兒。

“是這樣,您有時間了,能不能配合我工作室的人員詳細的敘述一下您的生平.”

張合平怔忪了一瞬,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

“給您做傳呀!”

徐容理所當然地道,“您對咱們院的貢獻有目共睹,重設藝委會、上《窩頭會館》、《雷雨》,開展十大專案,雖然您執掌的時間不長,但我覺得在咱們院史上您對咱們院做出的貢獻幾乎可以和老院長並列,老院長一手建立了人藝,您讓人藝浴火重生.”

“過了過了過了.”

張合平連忙擺手,躊躇了好一會兒,又接續道,“小徐,你有這個心,我很感謝,這證明我這幾年的心血沒有白費,但是,我還是要批評你,你給我做傳,你讓別人怎麼想,怎麼看咱們?”

徐容從張合平的猶豫當中,感受到了他內心的熱切和嚮往,憑心而論,歷任掌門人當中,張合平對人藝做出的貢獻的確僅次於老院長,這是兩人所能調動的資源決定的,老院長和上面有舊,首都劇場使用了和人民大會堂一模一樣的材料,而張合平屬於空降,所以既能要到錢,又敢大刀闊斧的改革,剩下的,一來要不到資源,再者做起事情來又束手束腳,前怕狼後怕虎,能做成事才怪。

“咱們又沒做虧心事,管別人怎麼想怎麼看幹什麼?”

徐容當即義憤填膺,“再者,咱們又不不是胡編亂造,不過是把事實寫出來而已,那麼多對人藝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的實事、新事、大事、有意義的事,以後說起來,總不能連個總負責人的名字都不提吧,院長您要這麼說實在太不講道理了!”

“不行不行不行.”

徐容腦海當中忽地浮現出了古代的三請三讓之禮,就是新皇帝登基之前,大臣要勸諫三次:國家沒您不行,您必須得登基主持大局啊。

而新皇呢,儘管心裡早就急得要死,可仍不得不拒絕三次,最後才為了天下社稷和黎民蒼生勉為其難地接受登基稱帝的請求。

而此時的張合平大概也是類似的心態。

果然,在兩人再現三辭三讓的繁文縟節之後,張合平終於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徐容給他做傳的要求,可是嘴上卻仍道:“我做事情,也沒想過圖名聲,雖然你說這麼多功績總不能憑空生出,可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這點編寫的過程中尤其要注意.”

“嗯,明白,明白.”

在徐容出門之前,張合平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徐,好好幹,你的擔子很重.”

等徐容走遠,張合平慢條斯理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後,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心裡很清楚徐容特別擅長圍獵,他是編劇出身,又經常參與民營影視公司的專案,其實並不缺錢,對於形形色色的誘惑也具備相當的抵制能力,可是徐容送上的這份大禮,他實在難以拒絕。

人活一輩子,終歸逃脫不了名利二字啊。

再次嘆了一口氣,他迅速走回辦公桌後,拿出了紙筆,唰唰地在本上羅列起關於童年、青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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