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後一個勘察現場的人,看完之後得出的結論更加驚人——這二十三具屍體並不是隅月庵的尼姑們,很可能是別的女人屍體。

這個結論目前只在南廠內部消化,沒有對外公開。

肖不修一臉嚴肅地進了我的馬車,說是先帶我去安頓好,吃個飯。

我們坐在馬車裡,裡面還有洪姐留下的脂粉味,肖不修皺了皺眉頭問我:“為何要與此人待在一輛馬車裡?”

“就是路上閒聊,打發一些時間.”

我把窗簾開啟,散散味道。

說實話,我也是覺得脂粉味道太濃了,可是北固國的女子幾乎都是濃妝豔抹,有些還是很好看的。

“你可以看書……”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直接拿出了兩本經書給他,“我看了,就這兩本,都能背下來了.”

他的表情漸緩,我又繼續說道:“我就是偶爾與她閒聊一些北固國的事情,一起吃吃飯。

大部分時間還是看書的,小三哥可以作證的。

還有,我把北固國發生的這幾件事情都已經寫好了摺子,你可以有時間看看。

當然,還有承平公主這件事情……就是那個假死藥……天啊,藏書閣也燒了麼?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我在那裡的磚下藏了兩錠金子……”忽然想起了這件事情,我立刻要跳車。

肖不修一把拉住了我,哭笑不得。

“剛才不是看了麼,都已經燒成灰燼了,別說藏書了,就連那棟二層樓全都沒有了.”

“我看到的那本書就在藏書閣裡,經書的下面。

我的金子也在那裡……”我這個著急啊,金子的融化點很低,說不準都被燒成金水化掉了。

“不行,必須回去看看.”

“現在都成那樣了,你怎麼找?”

“我可以的,這個我真的可以.”

我信誓旦旦保證,畢竟我住了十年的地方,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東西,上躥下跳的日子不是白瞎過的。

看我這麼著急,肖不修又只好讓肖小三調轉馬頭,往回走。

南廠的侍衛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時候,都紛紛跟著調轉馬頭又殺了回來。

我快速從馬車中跳了下來,也沒管其他人,直奔藏書閣的廢墟。

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什麼熟悉的人,但著急進去找金子,也就不顧上在人群中仔細看了。

留守在廢墟中的侍衛們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情,見到我在前面跑,肖不修在後面快步跟上,紛紛停下手裡的活,看著我們。

“你們繼續,別管我.”

我趕緊解釋了一句,就不顧腳下亂糟糟的,趕緊找方位。

藏書閣有佛經,也有各式佛像,很多都是泥塑彩繪的,大大小小的。

有些是捐贈放在這裡的,有些是靜禪師父親手製作的,就擺在這裡等著晾乾之後,再賣給善男信女。

我當時在藏書閣裡看書,也就與靜禪師父很熟悉,往往是這樣的畫面:她忙著和泥,雕塑,彩繪;我忙著看書,寫字,背誦。

只有在午飯後的空檔中,我和她坐在藏書閣前的小空場,看著湛藍的天空有飛鳥經過,她問我:“小滿長大後要做什麼呢?”

“吃喝玩樂.”

我很老實地回答。

“瞎說,這個夢想太簡單了,說點複雜的.”

靜禪師傅有雙特別好看的手,經常在製作佛像的時候,給我捏個小雞小鴨小兔子,逗我玩。

她從來不會打擊我的想法,更多的時候會鼓勵我想得更多更廣泛一些,“多想想,多看看,這個世上也有很多人,很多想法,你必須瞭解他們,才能夠有助你實現更多的夢想.”

“可我真的也沒什麼夢想呀……”“除了吃喝玩樂,你還可以找個喜歡的男人,跟他一起浪跡天涯……”“那多沒意思啊,浪跡天涯的下一句話是朝不保夕,我可不想自己這麼累.”

“那找個喜歡的男人總是可以的吧?”

“找一個,還是能找好幾個?有錢麼?”

不知道是我不開竅,還是根本就沒有心,對於找男人的事情也沒什麼興趣。

“找一個就已經很困難了好不好?還想找好幾個,你也真是太貪心了.”

靜禪師父對我是太過寵溺了,居然都沒有揍我。

“話說,他們能給我錢,讓我吃吃喝喝麼?”

“喜歡你的人,就會隨便任由你折騰,並且還會陪著你折騰.”

“那我多找幾個吧,這樣還可以多折騰幾天.”

我拿著靜禪師父捏的小兔子開開心心地又去寫大字了。

其實,那兩錠金子也是靜禪師父給的,因為某一天有個帶著面紗的女人來找她說話,看上了一尊佛像,但又猶豫要不要請走。

我正好蹲在那裡和泥玩,就回頭跟那個貴婦人說:“靜禪師傅做的佛像很靈驗的,有求必應.”

那貴婦人問:“你可有證據?”

我想了想說:“我每次想吃桂花糕的時候,只要求一求靜禪師父的佛像,第二日就能吃到了.”

“哈哈,這個傻孩子真是太可愛了.”

那貴婦人一臉的開心,“就這樣吧,兩錠金子,我請走你這尊佛像.”

這是一尊很普通的泥塑觀音,根本不值得那麼多錢,但是貴婦人還是留下兩錠金子。

靜禪師傅說這算是我賣掉的,所以這金子歸我。

可是,這兩錠金子太大太沉了,我也不能天天揣在兜裡。

於是偷偷藏在藏書閣的下面,想著等以後需要的時候,也可以來取走。

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悄悄將金子用破布包好,在藏書閣東南角一尊比較大的送子觀音佛像下方挖了個洞,把金子藏了進去。

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應該沒人知道,也沒有人動過。

我偶爾想起這件事情,心裡還挺高興的,畢竟我也是有大金子的人。

如今,隅月庵居然被燒得粉粉碎,我這大金子不知道如何了。

雖然才想起來,但也不算太晚。

鑑於我第一次在廢墟堆裡找東西沒經驗,並且差點就摔倒,肖不修一把就把我拎了出來,然後讓侍衛們帶著棍子和鐵鍬進去,他問:“位置記得麼?”

“有一個紅衣觀音像的下面,東南角,泥塑的觀音,右腳邊第一塊磚下面,半尺左右深度.”

金子藏的位置,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紅衣觀音?”

肖不修愣了一下,“為何是紅衣觀音?不應該都是白衣大士麼?”

“好像是說隅月庵的庵主有一天夢見一個穿紅衣的觀世音菩薩來到這裡,說:鏡花水月,溢滿則休。

這八個字,大家參詳了很久,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所以乾脆就先供奉一個紅衣觀世音,然後慢慢研究。

哦,這也算是隅月庵的秘密,旁人不知道的。

這裡也很少人來,所以把金子藏在這裡最安全.”

“你這個小財迷啊,當時你多大?”

“十歲?也是大姑娘了吧?”

“嗯,挺傻的.”

肖不修這種回答方式真讓人生氣,可我又沒有辦法,因為他說得也挺對的,我幹嘛要藏金子呢?幹嘛不直接換成銀票揣在身上呢?可是啊,當時就是這麼傻。

“肖大人,您過來看看.”

有侍衛挖到了什麼,似乎不太能確認,喊我們過去。

肖不修拎著我躲開了殘破的磚石和燒焦的木欄,直接走到一堆焦土面前。

依稀還能辨認出這是一尊塑像,還有一點點彩繪在上面。

紅色的衣服已經成為破布條,在夏日的熱風中飄了起來,那場面有點詭異。

但是更為詭異的是在下方泥土裡挖出來了一個精美的大陶罐,裡面何止是兩錠金子,粗略看過去至少有百十個來錠金子,都閃閃發光。

“你確認只藏了兩錠金子?”

肖不修看著我,我看著金子,心裡開始發抖,難道我遇到了聚寶盆,放一錠金子能變出十倍百倍的金子?難道傳說是真的?“我藏金子那天,藏好之後被師父看到了,她說紅衣觀世音手裡有個聚寶盆,你的金子說不準會變得很多……可也不能變這麼多吧?並且,我一直覺得這句話是取笑我的意思……怎麼變成了真的?”

肖不修讓侍衛把陶罐搬了出來,還真的很沉,兩個人都很吃力。

清點完發現共有一百錠金子,並且都是最好的成色。

金子沒有落款,不是官銀,也不是錢莊出品的,但看起來品質相當好,很規整。

“陶罐下面有張紙條.”

侍衛在清理到最後的時候發現了一張紙條,直接交給了肖不修。

肖不修沒看,直接給了我,“你看吧,說不準是留給你的.”

我趕緊接了過來,屏住呼吸看上面的字,是靜禪師父的字跡,寫的是那八個字:鏡花水月,溢滿則休。

什麼意思?我把字條又遞給了肖不修,他看了一眼,也默不作聲。

的確很是費解,為何要放在陶罐下面?“等等,讓我看看金子,我那兩塊金子上面,我用墨筆還做了記號.”

侍衛們將取出的金子平整地放在一塊白布之上,至少這是隅月庵找到的物品,先要作為物證存放。

我蹲在地上一塊塊翻看,果然發現了我那兩塊金子,上面依然還有我寫的字:小滿的大金子壹、小滿的大金子貳。

那時候我開始練習蠅頭小楷,字跡還不算特別更好看,但是已經很整齊了。

“所以,這是靜禪師父做的?她偷偷把我的金子變成了一百錠,還放入了這張紙條。

她想說什麼?”

我摸著我的兩塊金子,自言自語。

“為什麼她這麼有錢?”

肖不修也很奇怪。

“隅月庵的香火併不旺盛,哪裡會有這麼多金子?並且很明顯這些是私銀,被查出來是要吃官司的。

大月國明令禁止私自制造金銀錠,她難道不知道麼?”

“肯定是知道,所以才藏起來的.”

我有點不高興,“靜禪師父做的塑像很好看,很多貴婦人來求取的,所以這麼有錢也很正常吧。

並且,那些人給的不止是金銀,還有很多金銀首飾,我猜她有可能是把這些金銀首飾融化掉,都做成了統一的金錠而已.”

一想到這麼大的工程,靜禪師父自己完成,我還真有點心疼她。

因為融化金子這種事情,還是挺熱的。

可是,同時我又在想,難道她這是要把金子都留給我麼?否則為什麼把它們都藏在我的金子中,很明顯是為了有一天我想起這兩錠金子的時候,給我一個巨大的驚喜。

那說起來這場大火就更是奇怪了,她是知道要有大火,還是不知道呢?藏了這麼多金子,明顯也是未雨綢繆,提早準備著什麼。

“或者,這真的是聚寶盆呢?肖大人,咱們扔個金子進去看看,萬一又變出新的金子呢?”

我拉著肖不修的衣袖,問他要金子。

“你手裡不是有一塊麼?”

“不不,這個已經變出來過了,我要一塊新的,咱們再變一變.”

我開始在他身上摸荷包,剛剛摸到腰間,他就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從腰帶中掏出了一塊小金元寶,“只有這麼一塊.”

“可以可以.”

肖不修手裡的金子成色自然是最好的,我很滿意。

興沖沖地丟進了陶罐裡,然後蹲在邊上看著。

天氣是真熱,我都快曬化了,罐子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是不是要蓋一塊紅布,讓它自己慢慢變。

否則這麼看著它,它會不好意思的.”

聽了我這句話,一旁的侍衛們都憋不住了笑聲。

肖不修很無奈地說:“果然是傻的.”

“也不是全傻吧。

我記得書裡有說過關於聚寶盆的事情,說是要蓋上紅布,等上一晚,就會出現一盆金銀財寶……”我擦了擦臉上的汗,興致勃勃地繼續看陶罐。

“那就蓋上紅布,等一晚.”

肖不修吩咐著,然後還是把我拎了起來,“走吧,再這麼曬下去,也要曬成焦炭了.”

“聚寶盆……”我依依不捨。

“放在這裡,讓他們看著.”

“那辛苦大家了,要是有響動也千萬不要掀開紅布,我們等明日天大亮之後再看哈!”

看我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這些侍衛們也半信半疑,開始找紅布處理起來。

我則被拎著走到馬車面前,肖不修說:“你還想起了什麼?趕緊再想想,我可不想一會兒又跑回來.”

“大約是沒有了吧……”我被這麼一問,立刻腦子裡就變成了一片空白,完全沒有了記憶。

“那我們就先回去.”

肖不修又要拎我上馬車,我趕緊阻止了他,“別別別,我這衣服挺好看的,別這麼拎著我,要不然衣服該壞了。

我自己能爬上去……”就在我很不優雅地爬上馬車的時候,街市上忽然又異動,還有人大喊:“小姐啊,採花賊不在了,你快回來,別跑了!”

什麼?我轉頭張望,發現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赤腳狂奔,有點瘋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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