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防火防盜防嬸孃炐西縣縣衙的法場已經準備就緒,十三名犯人一字排開,除了秀才沒辦法跪下來,就用閘刀行刑,其他人都跪在地上,身後站了三名劊子手,就等縣丞楊老爺一聲令下,準備砍人。
場面嚴肅,還透著一絲絲緊張。
楊縣丞的架子也挺足的,坐在那裡很穩,桌子上的紙張筆墨令牌,一應俱全,他讓嗓門大的師爺把這些人的罪狀一一大聲唸了出來,公示罪狀,以儆效尤。
我特別注意聽了聽這個四肢都折了的秀才案情,很多人也都很安靜地在聆聽。
秀才姓柳,字裕興,就住在炐西縣城南。
他有個叔叔叫柳崇俊,住在柳秀才家的隔壁。
一般來說,一大家族的人做鄰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相互都有個照應。
不過,叔叔喜歡賭博,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已經是知名的賭鬼,有時喝多了還瘋瘋癲癲的鬧事,被人稱為柳瘋子。
家裡人都很嫌棄柳瘋子,對他愛答不理的。
後來還分了家產,各過各的日子,誰都不管誰了。
這下子柳瘋子開心了,一下子有了很多賭資,就跑到地下賭莊豪賭。
但賭博這種事情,都是輸得多,贏的少。
很快,他把自己的家產和宅院都輸乾淨了。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沒臉見人,所以直接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柳裕興中了秀才之後,慢慢開始接管家裡的大小事情。
他也很討厭這個叔叔,覺得這人除了敗家之外,什麼都不會。
後來,柳秀才慢慢積攢了財富,使用重金贖回了柳瘋子抵押出去的房產,總算是要柳氏家產沒有流落到外人手中。
而他住起來也覺得隔壁是自己的房子,也很放心。
後來又掙了點錢,就把兩個宅院整體裝修了一番,變成了柳家大院,也算是很氣派。
不料,多年之後,叔叔柳瘋子忽然回來了,還帶了一個懷孕的年輕女子。
這女人姓王,長得很漂亮,南方口音。
最奇怪的倒不是這個女人,而是叔叔柳瘋子變成了啞巴,完全不能和人交流,所以柳秀才無論怎樣詢問,也不知道叔叔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多家務事,外人是無法知道的。
反正只是看得到這個王姓女子不久就生下了一個女孩,取名柳石榴。
有一日,柳秀才忽然衝進了王氏的房間,大聲嚷嚷著讓他們離開柳家大院,甚至還抄起了木棍。
可是王氏說什麼也不肯走,說她是柳瘋子的女人,這柳家宅院也有她的一半。
看到柳秀才這樣強橫,王氏也很生氣,就直接一紙訴狀告到了縣丞這裡,說是要打官司。
縣丞派人過來了解情況,柳秀才的自命清高,人緣並不好,甚至說是口碑很差。
所以鄰里鄰居也為了避嫌,在縣丞派人取證的時候,都說不知道。
其實,本可能把前因後果的事情三言兩語就說清楚,結果現在眾多人的“不知道”,縣丞也沒有辦法取到認證,最後只好依據這個將柳家大院一分為二,東半邊分給了柳瘋子。
柳秀才自然是氣瘋了,乾脆帶著自家僕人把東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一遍,然後在院子中間豎起了一道高牆,表示叔侄關係一刀兩斷,從此再無往來和瓜葛。
這一晃又過了二十年,王氏忽然闊綽起來,竟然主動地將當年柳秀才高價贖回房產的錢還了過來,還多了一些利息。
“小嬸子”居然在多年之後還了錢,這讓柳秀才很是驚奇,但是鑑於兩家關係一向不好,所以他只是收了錢,但依然不搭理他們。
日子過得也算安穩,互不干擾,不聞不問。
這就是血案發生前的事情,看起來不過是親戚之間的紛爭,家家戶戶難唸的經文大抵如此。
但轉折點,也就是血案發生在柳石榴嫁人之後回孃家探親之時。
柳瘋子和小嬸子王氏的女兒柳石榴芳齡二十,也到了嫁人的年紀。
王氏精挑細選了一門婚事,高高興興地把女兒嫁了出去。
女兒三天回門,也是拉著母親細細說起婚後的事情。
吃過晚飯,柳瘋子見也沒人搭理自己,就直接奔了地下賭莊,繼續他的賭錢時光。
柳石榴睡在自己的閨房裡,和未出嫁前一樣。
睡到半夜時分,忽然聽到房頂上有踩碎瓦片的聲音,她心裡一驚,立刻就翻身下地,檢視狀況。
藉著月光,看到房門被一柄尖刀撥開,一道黑影裹挾著寒風闖了進來。
柳石榴大喊了一聲,轉身就跑,但屋子裡也就這麼大,無論怎麼跑,也沒有跑出去。
她只覺得後脖頸一疼,直接昏了過去。
等她轉醒的時候,聽到屋外有打鬥的聲音,就又立刻爬起來,踉蹌著想去看。
但房門關著,她只聽得母親氣喘吁吁的聲音,以及怒罵:“你這個喂不飽的白眼狼,要銀子給銀子,要金子給金子,你還想怎麼樣?”
但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緊著一聲慘叫,非常淒厲,令人感到恐慌。
柳石榴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卻只看到一道黑影快速消失在黑夜裡,而她母親已經倒在了血泊裡,面容扭曲,死相極其慘烈。
柳石榴嚇得玩命尖叫起來,哭嚎著衝出門去找人來幫忙,並且有人去報了官。
發生瞭如此血案,縣丞親自帶隊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半夜時分發生的命案,過來看熱鬧的人不多,現場沒有被破壞。
楊縣丞到達現場的時候,只有柳家的僕人在現場,柳石榴跪在母親的身邊嚎啕大哭,聲音已經嘶啞了。
王氏早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身上中了十幾刀,最致命的一道是割斷了喉嚨,看起來相當恐怖。
脖頸處的肉外翻出來,紅白相間,還有黑色的血慢慢開始凝固。
從出血量來說,渾身的衣裙都已經浸透了血,已經發黑,還有一股強烈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嘔。
屍體的邊上有一把站滿了血漬的長條的工具刀,看起來很像是木工用來削東西的刀子,並不太大。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這應該就是兇器了。
衙役們和仵作們立刻行動起來,並且將柳石榴拖到一邊,讓她平復了一下情緒,開始問話。
柳石榴的神志略略清醒了一些,向楊縣丞講述了兇案發生的經過,初步判斷就是謀財害命,因為王氏死前的那幾句話就是證明。
按道理來說,有財務糾紛,或是仇人之類的,容易會有這種兇案。
所以,楊大人向柳石榴確認是否有仇人,對家或者最近是否有吵過架?柳石榴說並沒有這樣的人,這麼多年,全家最討厭的就是她的這個堂哥,也就是柳秀才,恩怨三十幾年,並且周邊的鄰居們都可以作證。
她說這些的時候,柳家的僕從們也點頭承認,這些年鄰里關係都不錯,只有這個柳秀才和他們的關係最差,並且鮮少有往來,即便是在門口遇到了,柳秀才都會揚長而去,根本不搭理他們。
破案的原則是什麼線索都不能放過,既然這樣說了,那楊大人也就起身去檢視了現場,並且在出事的院子裡看到了一串腳印,並且直接延伸到了兩家矗立起的院牆之上。
那這個線索就更不能忽略了,衙役們立刻敲開了柳秀才家的大門。
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說,隔壁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就算是平日裡關係不好,但關鍵時刻也是要出門看看的,更何況是叔侄關係,嬸子又將銀錢還了回來。
楊縣丞也覺得很奇怪,這柳秀才居然沒有出來看看,不安慰也就算了,但總應該有些禮貌吧。
他直接推開大門進了柳秀才的家,卻發現他正在院子裡和過來幫忙修補房頂的木工正在吵架。
木工說昨日自己來幹活,因想著今日還要來繼續幹活,所以就沒有收拾東西,想今日做完活計之後,一起收拾好再都帶走。
可是,剛才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一把刀不見了,這刀還是今天做工必須要用的工具。
他就找柳秀才去問有沒有人拿了他的刀,柳秀才一聽就急了,覺得是這個木工冤枉他偷東西,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
楊大人進門的時候,這兩個人還不依不饒地互相吵架,差點就要動手了。
楊大人讓仵作把兇器拿了出來問道:“是不是這把刀?”
“正是這把!怎麼沾了這麼多的血?”
木工對自己的工具很熟悉,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刀的刀刃有個小小的缺口,是我之前做工的時候不小心弄壞的.”
“你可確認昨晚沒有拿走?”
楊大人又追問了一句。
“是啊,我就是想今日不用再扛過來了,所以才懶得昨天帶走。
誰知道今早過來一看,刀沒有了.”
木工依然很氣憤,“柳秀才還說自己不知道,沒看到,在他家放著,他能看不到麼?肯定是他想藏起來,歸為己有.”
楊大人點了點頭,又環顧了四周,發現兩家之間的院牆,柳秀才家院牆下襬了個凳子,牆上還有不少泥點子。
這很有可能是兇手爬牆時留下的。
就在這個時候,柳秀才的妻子從水房裡出來,端著一個裝滿髒衣服的大木盆,要去水池邊洗衣服。
楊大人立刻喊住了她,讓衙役們去翻檢衣服,裡面有一件男士長衫,胸口處全是血,看起來很是矚目驚心……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柳秀才是兇手,楊大人毫不遲疑,立刻招呼衙役們抓人。
柳秀才大驚,急急地辯解道:“大人啊,小人雖然討厭嬸子,但也從來不曾想過要殺人啊。
再說了,這把刀是木工放在我家的,也未必是我拿的呀。
我兒子年紀小,喜歡登高爬低,這凳子是他放在牆下的。
還有就是這長衫的血跡,我自幼就有鼻血癥,經常無緣無故流鼻血,一流起來都很難制止得住。
昨日因天氣轉涼,受了寒氣,這鼻血癥又犯了……小人說的全是事情,件件是真,不曾有半句謊話。
大人明鑑啊!”
不過,既然有嫌疑,就先抓起來再說。
楊大人本著不漏網一人的原則,先把柳秀才抓走了。
然後又派了不少衙役們到附近繼續搜尋證據。
當衙役們詢問周圍鄰居的時候,他們竟然又異口同聲的說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這柳秀才的人緣也的確是很差,連一個為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所有的證物又都對他不利,並且件件都與他有關。
此時,楊大人基本上已經斷定這柳秀才就是殺死嬸子的兇手,並且著手開始整理案件資料,準備判刑。
不過,這樣的慘案在炐西縣也是少有的,所以楊縣丞還是猶豫了一下。
柳秀才在大牢裡死活不認罪,說什麼都不承認自己殺人。
他的家人也每日到縣衙門口喊冤,聲聲泣血,搞得縣衙的人也很頭疼。
後來,楊縣丞說:“乾脆就這樣,如果他能夠熬過三年都不斷的喊冤,我就相信他真的是冤枉的,那麼,我們就再來判斷.”
這三年,柳秀才也不少受刑,一次喊冤就要一次毒打,結果是四肢都被打折了,也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每日裡忍著蝕骨的疼痛喊著冤屈,都成為縣衙大獄裡的一道奇景。
三年未滿,楊縣丞打算湊一堆死刑犯一塊行刑,也算是了了皇上下的旨意。
後來算了算人頭,就把柳秀才算了進去,今日行刑。
從師爺大聲唸的判決,以及掌櫃在一旁絮絮叨叨講的內容,我把它們串到了一起,大致得到了這樣的一個過程。
現在看起來,砍頭的儀式很快就要進行了,臺下已經哭成了一片。
就算是被砍頭之人,也都是有親朋好友來送行的,對於人間的留戀和不捨,也讓刑場上的犯人嚎啕大哭,改過自新已經沒有機會了,也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是嚎啕大哭。
柳秀才因為四肢俱折,只能躺倒在地上,流著眼淚大聲喊冤。
他的妻子兒子以及家僕衝了過去,不管不顧地大哭,他妻子跪在地上,雙手都磨出了血,一直大喊著柳秀才的名字,讓他別難過,她馬上就回去找他。
柳秀才的兒子也才十幾歲,一聽他孃親也要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放聲大哭,說什麼也不肯鬆開孃親的衣襟……一時間場面極其混亂,真是見者傷心,聞著落淚。
被這股悲傷的情緒引導,我都忍不住流了眼淚,覺得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