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還是要吃頓好的的。

李唐賓下令殺牛宰羊,全軍大酺。

將士們喜笑顏開,歡欣鼓舞。

牛羊自然是南蠻贊助的。

後世學者普遍認為,彝語支諸族與遠古羌戎有很深的淵源。

而羌戎自古“善群牧”、“衣皮”、“不粒食”。

羌人曾經為西戎牧羊,考慮到他們的分佈之廣,四川境內曾經佔據大片平原的彝語支諸族就從他們那裡學會了飼養牲畜,而烏蠻確實“土多牛馬”。

西漢時期,四川輸入中原的一項重要物資是“筰馬”。

司馬相如、韓說曾從益州得“牛馬羊屬三十萬”,滇池地區更是有“日行五百里”的神駒傳說……

雲南,其實是一個畜牧業十分發達的地方,與稻、麥、粟、豆的種植相得益彰。

說穿了,這是一個有古滇國傳承,南詔發揚光大的南方文明區域。

在這個時代,貴州、廣西二省是要落後於雲南的——好像21世紀依然如此。

李唐賓帶著數萬大軍,都是赳赳武夫,手裡刀槍雪亮,自然不會客氣。

近處蒐羅不到,遠處再去搜尋,不給糧就殺,很是造了不少孽。

但李唐賓是大夏魯國公、大軍實際上的統帥,他只為麾下數萬將士的肚皮負責,不考慮其他的,南蠻百姓痛恨也好、畏懼也罷,他都不在乎。

他就是第二個鮮于仲通。

中秋節之夜,大營內還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大長和國東路軍統帥高源中的族人高方。

高方今年還不滿二十歲,自幼聰慧,出口成章,族人異之,於是投入資源重點培養,如今已在高氏族中嶄露頭角。

歷史上他資助段思平起兵,攻滅楊氏建立的大義寧國,被封為“嶽侯”,不但高家在西洱河的領地得到保留,還額外得賜巨橋(昆明近郊)作為私人封地。

高氏也一直作為大理的權臣家族,幕後操控局勢,幾將段氏作為傀儡。

高方的後人高升泰一度篡位,改國號為“大中國”,自稱——大中國正德皇帝!!!

這是雲南五大豪強世家之一,王與馬共天下的核心勢力。

高家使者的來訪,意味深長。

“參見李公.”

高方入營後,被凶神惡煞的武夫包圍著,但他並不畏懼,躬身行了一禮,神色間不卑不亢,有幾分氣度。

“最煩你們這些心思叵測的世家了.”

李唐賓看了他一眼,道:“念在你於國有益,今日便不殺了,說吧,所來何事?”

高方看了一眼帳內的軍兵將校們,欲言又止。

“說不說?”

老李心情不好,拍了一下案几,問道。

遇到這種老殺才、老流氓,高方也只能深吸一口氣,道:“素聞大夏天子寬厚仁德,一言九鼎,有功必賞,今我族叔持節拓東,擁勁兵十五萬,知鄭氏倒行逆施,長和國祚將亡,故願以地歸降,以保全高氏族業……”

“什麼條件?”

李唐賓直截了當地問道。

高方穩了穩心神,道:“我高氏在西洱河尚有部眾,若……”

“什麼條件?說來聽聽。

若不成,都不必報至京中,我自替陛下回絕了.”

李唐賓不耐煩地說道。

帳內軍兵們也冷笑連連。

有人拿高方的細皮嫩肉開玩笑,說玩起來比小娘子還舒服。

有人則說洱海養人啊,高氏的族女們一定生得很美貌,屆時最漂亮的獻予陛下,剩下的他們自己分一分。

有人則說不好此道,獨愛錢財,高家累世富貴,家藏一定很豐富,或可分一杯羹。

高方又暗吸一口氣。

他知道,武夫們並不全是傻子,這會多半在裝粗鄙,向他施加壓力呢。

“我聞大夏天子擊女真,令其酋豪來拜。

析其地置鐵利、寶露、黑水、同江、鯨海五州,各有刺史.”

高方說道:“今代族叔乞為永昌州刺史,世鎮之.”

“永昌州?莫不是永昌鎮?”

李唐賓問道。

“正是永昌鎮.”

高方說道。

李唐賓面無表情,心中卻在思索。

之前楊幹貞遣使入營,亦乞為永昌節度使,世襲罔替。

看起來,楊氏更為粗鄙,居然沒好好研究唐、夏以來的羈縻制度。

前唐初年,在部分相對重要的羈縻州置都督府,土官世襲都督,南北方皆有;相對不那麼重要的羈縻州,土官世襲刺史,多在南方。

夏承唐制,但又有些許改變。

刺史之職相對較多,比如七聖州諸郡王世襲刺史,寶露等州女真酋豪亦世襲刺史,黔中中南部還有一大堆兩字州名的羈縻州刺史。

刺史之下,則有部落使等職務,一般在正州內部分封。

高氏好歹研究清楚了,楊氏則還抱著節度使不放,雖然這兩者沒有本質區別。

再說回眼前這事,怎麼都看上永昌鎮了?那地方真那麼好?

李唐賓不是很瞭解,畢竟沒去過。

但能被楊氏、高氏爭搶的地方,一定不會差的。

想及此處,他倒覺得這兩家都沒機會得到永昌。

“茲事體大,我做不了主.”

李唐賓說道:“再者,國家土地,像樁貨物一樣談來談去,成何體統?高氏既有心,當整頓兵馬至大理,聽我號令。

建立功勳之後,聖人自然會酌情封賞,可明白?”

高方愕然。

這李唐賓居然與他打起了官腔!

“怎麼?不樂意?”

李唐賓用危險的眼神看了看高方,道:“高家根基其實是在西京吧?昔年皮邏閣一統六詔,又開發永昌,遷西爨二十萬戶至大理、永昌,高氏慢慢崛起,素為西洱河大首領,至今百餘年矣。

聽起來不錯,但咱們打的就是百年勢力!”

軍校們聽了哈哈大笑。

有人說魏博鎮還不止百年,三百萬人,照樣被連根拔起了。

魏博武夫比高家這種部落豪族難纏多了,而今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有人說河北諸鎮都在一百五十年上下,鐵打的衙兵、流水的節度使,根基可比南蠻部落深厚多了,要不讓高氏去河北看看?

有人則說別和他們廢話了,出征以來,李璘、王郊屢建功勳,他們屁都沒撈著,先放過鄭仁旻,去攻東京,好好“快活快活”。

高方固然是才智傑出之士,但在聽到“快活快活”四個字時,心下還是多有驚懼。

唐代宗廣德元年(763),閣羅鳳巡視昆川(今昆明)。

永泰元年(765),閣羅鳳之子鳳迦異攻破曲州、靖州(今昭通一帶),極大改善了昆川的外部環境,於是築拓東城,開始經營昆川地區。

隨後多年,不斷將俘虜的各族人口遷往拓東。

比如,貞元十年大敗吐蕃,得其神川都督府(今麗江),將磨些蠻萬餘戶遷往昆川。

攻破驃國都城時,得其貴族、官員、僧侶三千人,發往拓東。

經營永昌時,當地不服管教的哀牢夷“繫頸盈貫”,送往鄯闡府。

如此苦心經營百餘年,才有了今日之盛況:鄯闡府戶口二十餘萬,盛產稻麥豆子,牛羊被野,百姓男耕女織,又有漁鹽之利,更與各部落通商,獲利大焉。

這麼一個富庶之地,讓幾萬夏兵湧過去,夠他們殺幾天?

回想起一路上看到的被夏兵“徵糧”的村子,屍體僵臥之處,慘不忍睹,有些做得實在過分的,可能嫌殺戮太盛,直接把村子燒了,遮掩劣跡。

如果讓他們去了東京——高方不敢想象。

更何況,東北邊還傳來訊息……

在這一刻,溫文爾雅的年輕人終於敵不過一群老流氓,無奈低下頭,道:“我這便回去商議.”

“限期十日,若高源中不來,我自去迎他.”

李唐賓說道。

軍校們哈哈大笑。

高方行完禮,狼狽離去。

******

八月十六,李唐賓拔營啟程,一日而至雲南賧。

傍晚,董氏使者董伽羅求見。

其時諸軍正在吃飯,城內外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一路上沒怎麼打仗,但吃吃喝喝,不曉得有多痛快。

董伽羅看著一頭頭被宰殺的牛羊,臉直抽抽。

南詔以來積累的財富,就這樣一天天消耗著,簡直和鮮于仲通一個樣,就會禍害百姓!

李唐賓正在營中會見龍虎軍使者鍾泰章。

鍾泰章原為淮南左右牙軍校,“二百人奇蹟”就是他們幹出來的,因武藝出眾,作戰勇猛,目前在龍虎軍任職,被朱延壽派過來聯絡。

龍虎軍已經透過昆明部落聚集區,目前正在唐故南寧州、南蠻石城郡(今曲靖北)休整,當地烏蠻部落提供牛酒勞軍,“歌舞從之”。

但在此之前,招待他們的可是毒箭,各種山間游擊戰打得飛起。

之所以出現如此逆轉,說白了還是正面戰場的大潰敗。

他們是地頭蛇,但不是傻子。

能生存至今的,都有牆頭草的本能。

眼界方面或許有點欠缺,但局勢如此明朗了,自然要改變立場。

李唐賓聽到鍾泰章的訊息大喜,同時又大怒:險些讓高方那賊子騙了!

石城郡離東京城已經不遠了,龍虎軍休整完畢,隨時可以殺過去。

李唐賓立刻讓鍾泰章趕回駐地,告訴朱延壽,若不想被撤職,即刻進兵拓東城,給高氏施加壓力。

鍾泰章離去後,李唐賓招了招手,讓董伽羅入內問話。

這又是一個年輕人,西洱河大族董氏的後起之秀,名氣比高方稍小一些。

高方、董伽羅是歷史上段思平的四大開國功臣之二,演化為四大家族,金庸小說中借用為段正淳的四大家臣,忠心耿耿,但歷史中則不然——你見過篡位的“忠心”家臣麼?

李唐賓事前已聽聞董家集兵萬餘,打算與王師匯合,因此單刀直入地問道:“董氏歸命,自然大善。

但今還得問一句,西京城中可有內應?”

“自然是有的.”

董伽羅也不廢話,直接回道。

事實上不光董家有,其他家族多半也有,如果沒被鄭仁旻清理掉的話。

“你明日隨我一同西進.”

李唐賓點了點頭,道:“長和國,也該迎來終局了.”

董伽羅無悲無喜,輕聲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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