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蕩館外形是一座土圍子。

低矮的土牆圈起了一大片建築,充作驛站功能。

更準確地說是大型驛站,畢竟名為“館”,非“驛”。

館驛周圍有大片農田,由驛卒耕種,收穫的糧食僅用於應付驛遞系統的開銷,驛站人員另外領工資,整體與唐玄宗之前大唐的驛站體系差不多,與安史之亂後大面積承包給地方富戶的中晚唐、大夏完全不同。

作為兩京大驛道上的重要節點,彌蕩館平時有驛卒三十人、養馬七十餘匹,這會又多了數百人,乃是臨時增強過來的守卒——其實就是丁壯。

他們的戰鬥力可想而知。

居高臨下,在土圍子上與夏兵對射,居然還射不贏,慘叫落下近二十人後,終於沒人敢露頭了。

夏兵扛來簡易木梯,噔噔就上去了。

爬上牆頭的甲士不避槍矢,縱身躍下,大砍大殺。

不一會兒,大門轟然開啟。

有百餘人亂哄哄地向外逃。

得王郊示意,楊詔帶人上前收攏,將部隊擴充到了千人。

“你帶人在此守禦,勿令鄯闡府兵馬西來.”

王郊一勒戰馬,吩咐道:“另許你拉丁入伍,收集糧草,越多越好。

收到一批,便往西傳送一批.”

“遵命.”

見識了夏兵的勇猛,楊詔現在沒有任何小心思,終日想的便是如何立功受賞,為楊家以及他本人攫取更大的利益,這是最首要的目的。

王郊吩咐完,最後看了一眼只剩下些許廝殺聲的彌蕩館,拍馬而前。

他是八月初四從弄棟城出發的,帶了步騎一萬二千餘人,兩天殺至彌蕩館。

和他預想的一樣,沒有遭受任何有力的抵抗。

王郊離去之後,楊詔恭恭敬敬地將驛站讓給留守的五百夏兵,自己搬到外面去住。

當天傍晚,有使者從西洱河而來。

“兄長怎麼說?”

楊詔正在吃飯,見到使者後,立刻起身,問道。

“董氏、趙氏有意,高氏、段氏態度不明.”

信使回道。

“這……”楊詔一聽就有些糾結。

實力最強的就是高氏、段氏了,兩家在西洱河的領地最大,人口最多,他們為什麼不降?

“不降就不降!”

楊詔突然一臉狠色,冷笑道:“屆時匯合王師,滅了他們的部落,將地盤瓜分了,看他後悔不後悔.”

“各地節度使、都督呢?”

他又問道。

“高源中去了鄯闡府,沒有更多的訊息.”

使者說道。

“什麼?去了鄯闡府?”

楊詔驚道。

“將軍不知?”

使者也有些驚訝,解釋道:“鄭仁旻潰至佉龍驛,痛哭流涕。

高源中自請去東京,整頓兵馬,夾擊夏人。

鄭仁旻應下了,令其總領拓東節度使轄區軍民事務,並向通海都督府東爨各部徵兵,以為東路軍。

鄭氏自回大理,召集在京軍士、西洱河諸部兵馬,以為西路軍.”

楊詔隨軍日久,訊息不是很靈通,確實不知道這些,初聽聞時還有些驚訝,仔細想了想後,突然間哈哈大笑。

使者不解,不過也沒敢問將軍為何發笑這句話。

“我笑那鄭仁旻少智,段義宗無謀。

高源中若是忠臣良將,王師都過河十餘日了,東京兵馬何在?”

楊詔笑道:“哼,高氏之所以沒答應和我們一起幹,多半是覺得條件不夠好,想單獨聯絡王師罷了。

嘖嘖,東京握在手裡,討價還價的餘地就大很多了.”

“高氏想割據東京?不要西洱河的老家了?”

使者恍然大悟。

“呸!想得美!”

楊詔啐了一口,道:“我也想要東京,夏人能給麼?大夏聖人若傳下旨意,只誅鄭氏一族,楊、趙、高、段、董等大族各有封賞,都不用打,這會大長和就已經亡國了。

但可能麼?”

使者皺眉苦思。

據他所知,夏朝已經分封近百個世襲土官了。

什麼寶露州刺史、地斤澤巡檢使是職級比較高的,州以下,還有一大堆部落使,總數可能一百都打不住,奔兩百去了,為何不能給高氏、段氏、楊氏之類的雲南地頭蛇封地?

“你不懂!”

楊詔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心情有所好轉,笑道:“據我觀察,西京大理、東京鄯闡以及弄棟鎮,夏人是要拿在手裡的。

這本就是南詔以來最精華的地方,宜牧宜耕,氣候宜人,即便北人來了也能適應。

北人無法適應的地方,才會封出去。

我楊氏此番立下大功,兩京是別想了,但永昌鎮還是可以考慮的。

若得此地,西洱河的地盤給朝廷也無所謂,我自去永昌城享福.”

使者先是恍然,又默然。

永昌那地方,似乎除了更潮溼一些之外,也不比大理差到哪去啊,夏人捨得給出去?不過看楊詔那樂呵的樣子,他也不想多說,免得觸黴頭。

“還有什麼訊息?”

楊詔又問道。

“劍川鎮趙帥遣使入京,言北略死傷甚眾,鎮內無兵可用,故死守待援。

永昌鎮已經出兵,但十天才走了百餘里。

銀生、麗水二鎮訊息不通,聽聞要保境安民.”

使者說道。

楊詔復大笑。

這就是大長和國!這就是大長和國啊!

怎麼這麼散裝呢?不出事還好,一出事就這個德性,簡直笑死人。

當然他也知道,這是因為鄭買嗣做事實在太過分了。

殺蒙氏八百餘口,喪盡人心。

再加上鄭氏一無部落,二無地盤,根基較淺,故落得這般下場。

若換高氏、段氏在位,斷不至於如此。

說到底,大長和國是“王與馬共天下”,“馬”不行了,“王”會果斷地拋棄他。

******

王郊率軍離開彌蕩館後,繼續向西南方向挺進。

八月初七傍晚抵達求贈館(佉龍驛,今祥雲縣普淜鎮),與一支西京而來的部隊迎頭遭遇。

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支由部落丁壯組成的部隊既然敢東進當道設寨,那士氣也是可以的。

雙方一番大戰,賊軍大敗,死者兩千餘人,餘皆潰散。

拷訊俘虜得知,鄭仁旻出錢招募勇壯,得兩萬餘人,其中六千人東進雲南賧(今祥雲縣雲南驛鎮),守禦好京師的東大門——賧是南詔的行政單位,可以認為是州。

結果這六千人比較勇,居然敢東出索敵,冀望立下不世之功,好向鄭仁旻邀賞。

如今一戰潰散,當夏軍用大車拉著人頭到雲南賧城下時,剩下的千餘人一鬨而散。

進城之後,一番搜尋之下,財物不少,但糧食居然沒幾顆,據聞多運進了西京,剩下的好像也被那幫從來沒吃飽飯的混子軍隊給吃得差不多了。

王郊不是善茬,心平氣和地下令城內富戶派捐,同時派出數千人馬,至周邊籌糧。

一時間腥風血雨,無需多言。

八月十一,大軍絲毫不浪費時間,王郊親領先鋒步騎八千人西進。

遇賊城池,先打一番,不克便繞過,自在野外籌集糧草。

兵法雲,中道遇大城,須拔之或備之,方可繼續進兵。

原因很簡單,你不打下這些城,人家有可能趁你主力走了,大舉殺出,截斷你的後路,四面合圍。

但那是一般情況。

如果敵人已經失去野戰能力呢?這時候需要攻城嗎?

可能需要,因為維持後勤線的多為二流部隊,戰鬥力不強,敵以上駟拼下駟,或許有機會。

但如果守軍的能力已經差到一定程度,連你的二流部隊都拼不過,甚至你十幾個人都能趕羊一樣追殺敵軍,敲敲鼓就能讓敵軍潰散,幾百個人押運著財貨,大搖大擺地回家,數萬敵軍只敢在後面遠遠跟著、看著,而不敢追上來呢?

好吧,世間可能不存在這樣的軍隊,自秦漢以來都未出現過,神策軍面對黃巢至少也敢比劃兩下再跑——實在太廢物了,讓他們去搶劫老百姓可能都幹不過,委實匪夷所思。

王郊左思右想,決定蔑視一把南蠻。

我攻不下城池,就不浪費武夫性命了,去城外的村莊徵集糧草,順便搶一些錢帛回來,你還坐得住嗎?

守軍還是有羞恥心的,在城頭看得目眥欲裂,有人受不了,便出兵邀戰。

三天時間內,夏軍三戰三捷,殺賊四千餘人,斬將一員,俘將校酋長數十。

打到這裡,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南蠻的主力部隊確實已經完蛋,可能也就西京城內還有部分經制之軍了。

守禦外圍城池的,多為臨時拉起來的丁壯,戰力著實有限,南蠻將官驅使著他們出戰,純屬送人頭,消耗不多的元氣。

八月十四,趙川賧、蒙秦賧相繼投降,夏軍直逼西京城下,屯於城南。

西京名叫羊苴咩城,與雲南、趙川、蒙秦等賧都屬於大理府,故也稱大理城。

南詔早期,都城在太和城(今大理下關鎮),是一座山城,“和”就是蠻語中山坡的意思,大概做了四十年都城。

異牟尋時期,徙至十幾裡外的羊苴咩城,位於山下,原為河蠻(白蠻)所築,南詔修繕增築,作為國都長達一百二十三年。

隨後大長和國亦以此為西京,大義寧則回到了太和城,大理國建立後,再遷回羊苴咩。

王郊率軍抵達城外後,先派兵抓了一些俘虜,得知鄭仁旻已將幾乎所有能打的部隊都收縮回去後,對其蔑視更甚。

就這個鳥樣,有點國君的樣子嗎?放在前唐那會,連個節度使都幹不好,直接就被驕兵悍將趕下臺了。

南蠻還是好說話。

八月十五,西洱河大首領、東川節度使、會川都督楊幹貞率軍萬餘抵達城北,並第一時間孤身入夏營,表示恭順。

王郊親自出營迎接,禮遇給得很足。

他知道,圍攻西京這場仗,七分政治、三分軍事,比較複雜,不是他這個身份能駕馭的,但也要給足楊氏面子,讓其他幾個大族好好看看。

當天晚上,訊息傳到了李唐賓軍中。

老李正在雲南賧以東紮營,蒐集糧草,聞訊後沉默良久。

狗日的追得也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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