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平海軍提供了艦隻,表示可自鄱陽湖入大江,乘船逆流而上,直趨洞庭湖,邵樹德還是拒絕了。

他決定走陸路,經洪州向西,過潭州,再北上嶽州。

而在走之前,自然還要與江西道、洪州的官員會一會面。

另外,禁軍將士在洪州大酺兩日,再操演一番,留下點雄壯軍威。

話說隨駕的禁軍將士去年沒法在家過年確實苦,但一路上吃吃喝喝,偶爾陪地方州兵“練”幾把,卻也頗為自在,沒太多可抱怨的。

洪州大商人也聯合捐獻了二十萬緡錢、三十萬匹絹,可謂大出血——即便是幾十個人湊的份子,一家也不少了。

心中的腹誹自然是難以避免的。

聖人從江南一路走來,聽聞各州商人“樂捐”,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錢,怕是一個嚇死人的數目了吧?真細算下來,這一趟不但不虧本,可能還大賺一筆。

若開了這個頭,後代天子有樣學樣,時不時來下江南轉一轉,那還得了?

但眼下也沒有辦法了。

操演的禁軍將士如同殺神一般,他們曾經巴結無比的州兵上去一練,幾乎一個照面就被擊潰了。

他們知道州兵不行,打不過禁軍,但沒想到差距這麼大。

就這點鳥本事,也不知道平時怎麼清理山賊水匪的,莫非是靠人多勢眾、器械精良?

這個時候,也有人心痛孝敬州兵軍官的各種財貨,覺得全是餵狗了,一點用沒有。

將來若山賊水匪肆虐,未必能保得住他們——山賊且不論,江西的水匪是真不少,很多人白天種地,夜晚從賊,一點不誇張。

邵樹德對官員、商人們的恭順十分滿意。

捐獻嘛,他收得心安理得。

老子給你們這幫商人創造最好的營商環境,甚至提拔了部分渤海商社的人當官,收點錢咋了?

再說了,這些錢最終還是用在江南,除開禁軍賞賜外,絕大部分錢帛會在江南就近採買物資,充作移民花銷——主要用於江西虔州、嶺東韶州及湖廣諸州。

肉爛在鍋裡,轉了一圈後,說不定還是回到你們手上,何恨耶?

六月二十四日,在最後叮囑了一番移民事宜後,邵樹德離開了洪州,一路往西南而去,於七月上旬抵達瀏陽縣,然後向西前往潭州理所長沙縣。

在洪州境內時還好,越往西,驛道越是破敗。

嗯,明顯是臨時修繕過,但底子太差,再修繕又能好到哪去?

邵樹德現在也不騎馬了,太累,精力不濟。

他大多數時候坐在馬車上,挑開窗簾觀看風景。

實在坐得煩悶了,他會下來騎一會馬,四處轉轉。

進入潭州後,驛道愈發破敗,整體給他的感覺也不是很好。

一個地方的人口多寡,其實從村社的規模及數量就可以看得出來。

當年在幽州時,當地共有八縣96鄉,超過天寶年間的數量,由此你就可以有個粗淺的判斷,唐末幽州人口即便沒有天寶鼎盛時那麼多,也不會差到哪去。

但潭州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村子的規模很小,有的甚至只有十餘戶,相互之間的間隔也很長,這是什麼?這是地廣人稀啊。

“蕭卿,政事堂往湖南移民的數量不夠啊.”

行走在沒幾個行人的驛道上時,邵樹德說道。

是,朝廷移民的重點不是湖南。

畢竟離中原最近的嶽州、鄂州都沒幾個人呢——前唐天寶年間,鄂、嶽二州各只有數萬人,如今雖然上了十萬,但比起潭州近二十萬人還是少了許多。

這個人口分佈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如果看下當地的地形,又很正常。

原因無他,水澤、湖面甚廣,洪水頻發,人口自然少。

千萬不能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待鄱陽湖、洞庭湖、

以鄱陽湖為例,古時湖面極為寬廣,甚至越過長江,連通到江北的舒州境內。

也就是經歷了千年的滄海桑田後,湖面才逐漸縮小,淤出了大量良田。

洞庭湖與鄱陽湖大同小異,碧波萬頃壓根不能形容其廣闊面積。

湖中島嶼之上,匪賊多如牛毛,曾經攻陷嶽州、自認刺史的鄧進思兄弟就是水賊出身,而鄂嶽節度使杜洪卻拿他們沒辦法,只能捏著鼻子給你扶正身份,可見一斑。

真正讓洞庭水賊傷筋動骨的,其實還是邵樹德的老丈人折宗本。

折家相當一部分人從關北麟州南遷,移居鄂、嶽二州,隨後又以威勝軍為骨幹,大肆剿殺洞庭水匪,最終平息了這股匪患。

不過,聽聞這些年洞庭水匪又有死灰復燃的架勢,這會湖廣道正調集萬餘州兵乘船圍剿,逐島清洗,甚至就連周邊各縣與水匪有勾連的百姓,也被抓了一大批,力度空前。

但水匪好殺,自然環境的改變卻沒那麼容易。

鄂、嶽二州要想發展,還需要時間。

“陛下若想充實湖南戶口,臣這就著戶部督辦.”

蕭蘧回道。

邵樹德看了他一眼,笑道:“卻也沒那麼急.”

“是.”

蕭蘧不明所以,但還是應道。

“先緊著移民遼東吧.”

邵樹德打了個哈哈,說道。

事實上,他也就是剛看到如此荒蕪景象,下意識發問罷了。

但這會想了想,卻覺得沒什麼。

這是天然的人口洩壓閥啊!

若按明清標準,湖南、湖北二地可養大幾千萬人,此時不過二百餘萬,比處女地強不了多少,沒能利用的空間太多了。

“但有件事需要先做起來.”

邵樹德又道。

“請陛下吩咐.”

蕭蘧說道。

“朝廷手裡要掌握足夠多的公地,哪怕是山林水澤,放那荒著,也得明確為公地.”

邵樹德說道:“另者,驛道、堤壩、溝渠、陂池先動起來。

動靜也不宜太大,有點模樣就行了.”

“遵旨.”

蕭蘧應道。

邵樹德隨後便不再說話,專心看著湖南風物。

想當年,王師攻馬殷,在這片土地上還是爆發過連場大戰的。

他沒親自指揮,但從各種軍報中看到,馬殷的部隊還是挺能打的,甚至還佔過幾次便宜。

最後投降時,也並未到徹底山窮水盡的時候,算是被揍了一頓後迫降的了。

如今戰爭的痕跡已然消散,百姓恢復了安寧的生活狀態,至於內心之中是不是還仇恨朝廷,那就兩說了。

不過——誰在乎呢!湖南才幾個人?馬殷等人若能在江東、江西站穩腳跟,又怎麼可能遠竄湖南呢?

一路行經之城、鎮、鄉、村,百姓盡皆跪伏於道旁,山呼萬歲。

邵樹德看了一會後,便放心地回到了馬車上,隨手處理公務。

泰封國派使者入洛陽,奏報新羅、百濟兩國收留泰封“叛臣”及其他種種不法情狀,請求發兵討之。

得知泰封使者入京後,新羅、百濟使者相繼而至,反告弓裔野心勃勃,不斷生事,有不軌之心。

總而言之一句話,實力相對最強的泰封國想吞併新羅、百濟兩國,那兩國也不是傻子,於是抱團指責泰封——當然,百濟、新羅也有矛盾,前者屢次摩擦生事,試圖佔領更多的新羅土地。

邵樹德沒想到這幫傢伙如此煩人。

大夏東萊鎮軍都就位了,怎麼還不消停呢?

他現在都有點後悔把王建要走了。

這個功高震主的傢伙一走,弓裔似乎有點肆無忌憚,前陣子的大清洗就不說了,很多官員、軍將逃到了新羅、百濟,隨後國內爆發叛亂,年初才平定。

這才過多久?就又要南下攻滅另外兩國了,就這麼執著?

百濟也他媽是腦殘一個。

實力本身就不行,不想著聯合新羅,反倒想先吃下他們,增強自身實力後,再與泰封對抗。

甄萱也不想想,弓裔會給你這個機會嗎?

朝鮮半島三國,一點都不穩定,有亂戰的可能性。

邵樹德想了想後,決定派使者再跑一趟,申斥三國。

東萊鎮軍要做好戰鬥準備,防止突然爆發戰爭,措手不及。

至於泰封國北境,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徵召府兵,畢竟這是要花錢的,多徵召幾次,府兵也被折騰得不輕。

想來想去,還是先觀望下局勢再說,實在不行的話,徵召兩萬以上的府兵,聚集至樂州,給弓裔點顏色看看——高麗降將尹瑄奏,他查探到有泰封細作潛入樂州,試圖勾連當地大族,屆時或可一併料理了。

處理完半島之事,他又順便看了看遼東的情形。

朝廷在當地的工作重心仍然是給府兵提供部曲。

天威軍那批人是分下去了,但部曲不夠,仍然需要予以解決。

邵樹德瞭解到,樞密院的人長吁短嘆,提著刀四處巡視,就是找不到造反的人。

到了最後,還是六郎給解決了。

他直接上疏,請調駐屯禁軍、雲南道州兵,聯合他的滇國兵馬,以修繕昆州—交州驛道為由,大肆清理東爨部落,俘獲眾多。

恰好此番江南之行,也清理了一大批與匪徒勾結的百姓,一併發往遼東。

最後算了算,還差兩萬多戶部曲,不由得長吁短嘆,太難了。

七月十七日,聖駕抵達潭州理所長沙縣,宣告正式進入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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