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長沙給邵樹德的第一印象是什麼,那肯定是溼熱的氣候了。

傳聞柳公綽貶湖南時,他就以“湖南地氣卑溼”為由,請求將母親留在洛陽,不帶去湖南。

又有“春或多雨,而夏至則疎,夏或過炎,而至秋不殺”,“三時皆成夏,一雨便如秋,言其地溼而多熱”等說法。

簡而言之,湖南春天就比較熱了,夏天、秋天更是熱得要死,也就冬天舒服——此時的湖南冬天,應該不像後世那般陰冷。

此時正是盛夏,邵樹德年紀大了,便感到有些不舒服,草草接見了一批官員後,找了個相對陰涼的地方,休息幾天再走。

秘書郎送上了有關湖南的各種書籍、賬冊,供其翻閱。

湖南境內,大致有兩條主要水系,即湘水和資水,北邊還有洞庭湖,水資源十分豐沛。

這個條件,按理來說非常適宜發展農業,可能不比江西差了。

但湖南有個致命的問題:土壤質量差。

“湖南地方民財,不與江西等。

大抵美壤少而瘠田多.”

南宋真德秀亦提到“嗟爾湘人,為生甚勤,土瘠而磽,俗窶而貧.”

邵樹德不太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他傾向於認為是開發程度不夠。

土壤為什麼貧瘠?除了諸如“黑土地”這種天賦異稟、營養元素十分充足的土地外,其他土地都是需要“調教”的。

湖南開發程度不夠,基礎設施不完善,水災頻發等等,可能是重要原因。

所以說,洩壓閥也不是隨便就能當的,前期投入很大,要消耗海量的物資乃至人命。

這還是湖南,如果是嶺南、安南甚至臺灣,又該是一副什麼樣的情景?反正邵樹德是不會往南走了,長沙的溼熱氣候他都適應不了,更別說廣州、桂州、邕州等地了。

但湖南的交通運輸確實方便。

前唐藩鎮割據時代,因為淮西老是叛亂,漕運受阻,荊襄水道的重要性有所降低,取而代之的是鄂州水道,並迅速進入黃金時代。

唐代宗時,鄂州一度成為東南錢糧轉運的樞紐,專門負責轉運錢糧的侍御史穆寧甚至加鄂州刺史的頭銜,可見一斑。

在這樣一種背景下,湖南的各色商品經湘水航道北輸,最終一樣是在鄂州集散。

“氣候、土壤、交通……”邵樹德將文冊都放在桌案上,閉目養神之餘,默默思考。

其實,來了以後,他就知道湖南沒有造反的條件,甚至整個湖廣道都沒什麼造反的基礎。

老底子差,人煙稀少,物資不夠充沛,怎麼造反?

理解這一點後,他非常欣慰,開始認真琢磨起了湖南的未來。

採礦之類的都不急,就湖南這個薄弱的底子,幹啥都不好使。

現在最需要做的,其實還是加強交通基礎設施的建設,主要是湘水、資水兩大水系的清淤、疏浚,提高航運效率。

任何時候,交通基礎設施都是極端重要的。

交通方便,則政令暢通、調兵迅速。

交通方便,則商業繁榮、人文薈萃。

交通方便,還能充分發揮商品經濟中的“比較優勢”,降低物價,提高購買力。

湖南,朝廷不打算重點移民,但需要先把基礎設施完善——主要是水運體系——然後可以坐看民間百姓的自發移民,把成本降到最低。

想到此處,他也不打算在長沙逗留了,決定休息調整完畢後,就沿著湘水航道北上,前往嶽州。

******

七月二十二日,臨行之前的邵樹德召見了特地趕來述職的湖廣道轉運使李愚。

李愚是建極末上任的,年頭也不短了。

與翁承贊一樣,即將升任江西道巡撫使。

能脫離湖廣,前往相對富裕的江西,對他而言,是仕途上的重要一步。

高大的漕船航行在湘水之上,順流而下,直趨洞庭。

邵樹德走出了房間,來到甲板上透透氣。

這是個陰天,還起著風,倒是驅散了不少熱氣,讓他感到非常舒服。

“聽聞李卿在過去幾年一直忙活兩樁事,一曰茶,二曰瓷,可有成效?”

邵樹德問道。

轉運使並不僅僅負責賦稅徵收,事實上民政都歸其管理,故邵樹德直接發問。

“回陛下,臣在嶽州新開茶園數千畝,司農寺亦派員前來協助,已有六七年,初見成效.”

李愚答道:“瓷器之事,長沙銅官窯年久失修,荒廢大半,戰亂之中又損失了大部分工匠。

臣遣人遍訪鄉里,將工匠都請了回來,撥款修繕,現有窯15處、陶工千餘人。

赤竹窯稍小一些,亦有九百陶工.”

湖南共有兩大瓷窯。

其一為潭州銅官窯,位於長沙縣,因當地盛產陶泥而興建。

初唐年間就開始生產青瓷,中唐時逐漸發展,晚唐時趨於鼎盛。

其二為嶽州赤竹窯,位於嶽州湘陰縣,幾年前剛搬到赤竹城一帶,故得名。

這個窯的歷史比較悠久,南北朝時期就有了,洞庭水匪鄧氏兄弟佔據嶽州時受到嚴重破壞,現已恢復。

其實,這兩大窯之間只相隔數十里,理論上來說位於一個窯區,使用的是同一片原材料產區,生產的產品都以青瓷為主。

李愚認真考察了江東、江西的產業,覺得湖廣較為落後。

茶葉或可搞一搞(主要位於嶽州),但不一定能競爭得過人家。

於是,他把重點放到了瓷器上面,利用潭州、嶽州交界處豐富的陶泥資源,花費大代價恢復兩大窯的生產,對外銷售。

就目前而言,整體情況還算不錯。

銅官窯、赤竹窯的生產日益穩定,產品除本道消費外,每年還向南方的嶺東、嶺西二道外銷三萬餘件。

邵樹德避免直接評價李愚選擇的突破口對不對,就他自己而言,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更何況,願意做事的官員又如何能夠過多苛責呢?

“除茶葉、瓷器外,李卿還打算做些什麼?”

邵樹德問道。

“臣請陛下遷移河北織戶南下.”

李愚鄭重說道。

“哦?想多產絲絹?”

“是.”

“李卿都要離任了,值得嗎?”

“在其位謀其政.”

李愚說道:“臣離開湖廣之前,所思所想,皆為百姓生計.”

“壯哉!”

邵樹德讚道:“遷移河北織戶可以,但數量多不了。

最多五百戶,朕可以從貝州調遣.”

“謝陛下準允.”

李愚高興地說道。

別看湖廣道不小,但目前最主要的絲絹產區就位於澧、嶽、潭三州。

比起北方織戶,技術水平是有點差距的。

而貝州古名清河郡,清河絹又是一等絹,如果能從貝州招募織戶,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離任之前,諸事交待好,別讓一番心血付之東流.”

邵樹德閉上眼睛,說道。

在他的腦海中,湖南的形象已經愈發清晰。

人口少,荒蕪之地眾多。

氣候炎熱潮溼,北方人一時間難以適應。

土地質量不佳,或許是開發不足的緣故。

航運方便,運輸成本低廉。

當地官員在中心城市艱難地發展商品經濟。

一切都並不容易!

******

同光八年(923)七月二十八日,聖駕抵達嶽州理所巴陵縣,一座位於洞庭湖出口附近的城市。

邵樹德在城中轉悠良久,試圖尋找當年拉鋸戰之下的戰爭痕跡。

只可惜一無所獲,除了城內大量姓折的百姓外。

第二天上午,他來到了城外的洞庭湖畔,接見比他早到的湖廣道境內的各路蕃人首領、洞主們。

蠻人獻上了大量貢物,主要是:麩金、布匹、白銀、丹砂、藥材等,基本就是本部落的土特產。

湖南當然有大量未改土歸流的部落了,主要位於與黔中道交界的西部地區。

那片區域群山連綿,民風彪悍,野性十足。

此番聖人西巡湖廣,諸部頭人提前旬日抵達,還攜帶了各色貢品,態度十分恭敬了。

他們被安排在了館驛之內。

好巧不巧的是,隨駕禁軍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每日訓練、吃飯、訓練,如此迴圈往復。

酋豪們不明所以,待看到禁軍雄壯的軍威時,又面露驚容,貌似十分震撼。

效果達到了。

套路不怕老,只要用對地方,用得恰到好處,就沒人敢說什麼。

湖南不比北方,各種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來歷的羈縻部落多如牛毛。

他們互相之間也有仇隙,時不時互相攻殺,不知多少山寨毀於一旦。

蠻人畏威而不懷德,跟他們打交道,就得用這種相對不客氣的手段,厲行震懾,讓他們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頭。

邵樹德坐到了高臺上的黃傘蓋下,接受諸部酋豪跪拜後,拿起禮單看了看。

貢品中值錢的東西不多。

不過這事本身就是看個態度,邵樹德也沒指望蠻人的口袋裡有幾個錢——這次沒有來的部落,後面肯定要挨收拾的,無論花費多少精力。

他甚至都已經派了禁軍一部,在州軍嚮導的陪同下,前往西邊,挑幾個典型辦了——這才開國二十年,你們就我行我素,不聽號令,再往後發展,會到什麼地步?

一整天的接見、交流完畢後,他又拿起了另外一份軍報:張永、王黑子二人已快馬抵達嶽州東南,明日即可進城。

終於回到朕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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