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商船的離開,也吸引了很多大食人的目光。

他們對秦人或者說夏人並沒有多排斥,雖然他們與薩曼波斯進行了長達五六年之久的戰爭。

只是——那又如何?

薩曼波斯很恭順,很惹人喜歡嗎?至少對巴格達朝廷來說,不一定。

在諸多藩國中,布哈拉的恭順程度並沒有排在前列。

即便這兩年有所改善,貢金比以往多了,可依然無法讓巴格達感到滿意。

波斯人,不可信,無論哪個波斯!

他們不但在政治上桀驁,在商業上也在蠶食巴格達的榮耀。

來自東方的商品,他們比誰都搶得快,併為之洋洋自得,這是最根本的矛盾。

夏國兩批次的使團先後來到巴格達,意味著很多事情。

波斯人在陸地上佔有貿易的先手,但在海洋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無論大食、波斯還是婆羅門。

巴士拉的海風非常輕柔,鷗燕上下飛舞。

當夏國商船漸漸消失在遠方的天際線上時,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又似乎沒有收回目光。

或許,應當更深入地展開交流了。

婆羅門是小國,但一年能派出三十餘艘船隻前往夏國,販賣大量貨物,採買無數商品。

那麼,作為航海界的王者,大食又怎麼能醉心於目前的成就呢?

西拉夫能提供象牙、珍珠、黑瑪瑙、紅寶石、香水和琉璃。

麻離拔能提供珊瑚、犀角、乳香、沒藥和蘇合油。

摩加迪沙(今索馬利亞,阿拉伯控制的東非土地)能提供皮革、黃金、白銀和最優質的檀香。

……

他們能提供的東西太多了,就看他們想不想擴大業務了。

如果夏國人能夠進一步開放,提供穩定的政治環境,不要再發生揚州、廣州那種大規模屠戮外商的事件,同時提供便利的商業環境,不再無端勒索進獻、供奉之類,不再強買強賣,那麼他們很樂意繼續擴大商業交流。

西方的金銀、東方的絲綢,他們都需要。

海風輕輕拂過,巴士拉城內,第一家茶肆靜悄悄地開張了。

迪赫坎伊茲密爾利用十個斯拉夫奴隸,從夏人手裡換取了一批茶葉,百無聊賴之下,他嘗試著經營這門生意。

因為教義原因,他們無法飲酒——至少明面上如此——那麼或許該嘗試一下其他飲料。

東方大國的名聲傳得越響,這門生意就越好做。

一趟出使,很多事情在發生著積極的變化。

******

就在王黑子等人開始返航的時候,邵樹德已在鄆州停留旬日,處理政務。

鄆州父老對聖人的觀感不錯。

當年天平軍與宣武軍持續數年的拉鋸戰,鄆州可是被欺負得很慘。

最絕望的時候,每每聽到西邊的一點訊息,都大為振奮。

夏、梁雙方在河陽、洛陽、陳許之間一系列的大戰,都由天平軍幕府添油加醋,廣為傳揚,極大增強了他們抵抗到底的決心。

朱梁覆滅之後,雙方的關係開始惡化,但精疲力竭的他們已經難以相抗,數年之間,天平、泰寧、淄青三鎮相繼陷落,沒受什麼大苦。

更何況,當魏博武夫南下大肆燒殺搶掠的時候,還是王師為他們討回了公道。

這個朝廷,在鄆州的形象是正面的。

不然的話,五大新兵院之一的鄆州院也不會存在了。

因為這座新兵院的存在,鄆州市面上的經濟也比較繁榮,百姓大受其利。

當然,鄆州最主要的利益,還是南來北往、東來西去的貿易。

他們是溝通以魏博為首的河北經濟的重要橋頭堡,有很多黃河渡口,商旅來往頻繁。

向東看的話,隨著海上經濟的日漸活躍,鄆州也得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份利益。

誠然,海貿的最大得益者是各個港口。

但作為外貿港口的經濟腹地,他們也不可能一點利益沒有。

說白了,都是一條利益鏈上的,區別就是誰多誰少罷了。

至少,作為一個人口漸漸恢復的大郡,鄆州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資源。

要知道,淄青鎮的人口是相對稀少的。

商業,就是有這麼神奇的作用,能夠將不同的版塊勾連起來,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經濟迴圈體系。

農業做不到這一點。

它是封閉的,排外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給自足,最好一輩子不求人。

一旦出現動亂,哪怕割據自保,他們也能在一方安穩。

但商業資本,是十分渴求一個完整統一的國內市場的,他們會自發維護這個系統,直到失去信心,覺得它再也不能自如地運轉為止。

商業,可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呢。

“鄆州院的情形,朕看了有一陣子了,其實還湊合.”

邵樹德看著幾位宰相、樞密使們,說道:“至少比陝州院強多了.”

南衙樞密副使李忠的眼皮子一跳。

還好,聖人之前有強烈的裁撤陝州院的想法,雖然最後沒這麼做,但對這個新兵訓練衙門的意見很大,已經命令裁汰不堪戰的廢物,將員額壓縮到一萬人以內。

被裁汰的人如果不滿,即行鎮壓。

現在麼,似乎鄆州院可以保住了。

這個地方他也看了,士兵多來自鄆、兗、魏、博、徐、鎮等州,簡而言之,多為老河南道東半部分以及河北。

都是中唐以來出“兇兵”的地方。

經歷了十幾二十年的和平歲月,兇性有所收斂,但仍然敢打敢拼,有一股血勇之氣。

聖人曾經說過,別看魏博鎮在晚唐被各路人馬欺負,但如果革除積弊,大力整頓,他們是很有潛力的,可源源不斷輸送強悍的戰士。

李忠很認可這個觀念,事實也正是如此。

“鄆州院內的經學生也很好.”

邵樹德又道:“教以忠君愛國大義,初時可能不見成效,但五年下來,天天說,日日講,時時念,再頑劣的武人也變得不一樣了。

這一點,他們做得很好,該賞。

樞密院給他們單獨考一下功,該賞錢賞錢,該升官升官,無需猶豫.”

“臣遵旨.”

李忠說道。

他雖然只是副使,但也有相當職權。

更何況,這是聖人親自交辦的任務,執行起來沒有任何阻礙。

“再說說其他事.”

邵樹德話鋒一轉,道:“阿保機率眾抵達了阿爾泰山,擊潰了可薩回鶻的好幾個部落,大掠牛羊、人丁。

旋又北上,襲擊黠嘎斯一部,北竄而去。

諸卿都議一議,該怎麼做.”

“陛下或可藉由此事,逼迫黠嘎斯乃至烏古斯.”

李忠胸有成竹地說道。

“你是說讓朕渾水摸魚,攫取好處?”

邵樹德問道。

“正是.”

李忠回道:“陛下,黠嘎斯人其實可以用胸無大志來形容。

他們的表現,就給人一種甘於平淡、偏安一隅的感覺。

而烏古斯人的野心則不小,但因為與波斯不睦,屢起兵戈,縱然有想法,卻有心無力。

契丹西行,未必是什麼壞處。

陛下可遣人招攬潰散之可薩回鶻、黠嘎斯部眾,於北庭設一行宮,劃分草場,建立奴部.”

“李卿的想法是靜觀其變?”

邵樹德問道。

“謹守疆界,靜觀其變。

契丹人是必然要在西域尋得一處牧場,作為安身立命之所的。

但再貧瘠的草場,也都有主人了,戰爭不可避免.”

李忠說道:“哪怕阿保機明知擺在面前的一碗毒藥,他也只能一飲而盡.”

“很精彩的論述.”

邵樹德讚道,旋又看向隨駕東行的中書侍郎蕭蘧,問道:“蕭卿意下如何?”

“陛下胸中早有成算,臣附議便是.”

蕭蘧說道。

“也罷.”

邵樹德大笑,道:“先讓阿保機與他們狗咬狗一番,待精疲力竭之時,再做計較.”

“陛下聖明.”

眾人齊聲應道。

“最後一件事.”

邵樹德從一摞奏疏中挑出一份,說道:“草原諸部推恩令之事,如何著手?楊卿,你來說說.”

所謂“草原推恩令”,主要是針對漠南諸部。

像河套嵬才部、柔州契苾部、三泉藏才部等,人口其實已經非常不少了,平均一家拉出五萬騎並不算多難,已經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是,在邵樹德打天下的過程中,這些部落出了大力,戰死沙場者不知凡幾。

但時移世易,現在的他們實力太強,已經漸漸有些礙眼了。

在這件事上,邵樹德也不打算講情面。

之前,藏才、契苾、莊浪部其實已經傳出風聲,要把人丁、牛羊、草場劃分給幾個繼承人,但多年下來,其實也就是做做樣子。

劃出去的草場很小,人丁、牛羊也只佔部落整體實力的一小部分,明顯有敷衍的味道在內。

現在,朝廷要動真格的了。

“陛下.”

楊爚組織了一下語句,道:“有些事情,宜速不宜遲。

現在做,阻力較小,將來做,就不一定能成了.”

邵樹德又看向其他幾人。

“陛下,趁著禁軍戰力強橫,應及早把這事辦了,臣附議.”

北衙樞密副使趙匡凝說道。

“臣附議.”

中書侍郎蕭蘧說道。

“臣附議.”

……

“那就這麼辦吧.”

邵樹德下定了決心,說道:“令各部首領至登州覲見。

朕置酒與其相會。

禁軍馬兵各部,該動彈的動彈一下,如何佈防,樞密院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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