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一邊去!”

數十名飛龍軍士卒走了過來,連踢帶打,將一群蕃人哄走。

堂堂倉城門口,居然擺起了攤,售賣各種草原上帶來的零碎物品。

你這是來打仗的,還是來做買賣的啊?“這幫龜孫子,越來越不成器了.”

“每次打仗都是混日子,若無咱們飛龍軍,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去找契丹人晦氣.”

“算了,都是苦哈哈的可憐人。

蕃部酋豪是越來越不像話,也不約束下部伍.”

軍士們將小販趕走後,各自找位置站定。

不一會兒,行營都指揮使梁漢顒在親兵簇擁下走了過來,一邊說話,一邊往裡邊走。

跟在他身邊的是幾個關北道地方官員,打頭的是參州刺史張全義,後面的則是柔州、朔州刺史。

從靈州一路趕來交割物資的金崇文羨慕地看了眼威風凜凜的將官們,將懷裡的醋餅摸了出來,就著涼水吃了起來。

“張全義那廝,倒是人模狗樣起來了.”

旁邊一人正在指揮夫子卸貨,見了嘟囔不休。

“嶽兄弟,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金崇文擔憂地看了一眼倉城,低聲說道。

金崇文現在也認了不少字了,不再是當初那個目不識丁的幕府小使。

大夏開國前夕,他運氣不錯,因為多年勤勤懇懇的關係,當上了靈州定遠縣縣尉,終於脫離了吏的行列,變成官了。

“怕甚!”

嶽業謀滿不在乎地說道:“一介降人罷了.”

嶽業謀有理由鄙視張全義。

他本是某党項小部落頭人,編戶齊民之後沒有部民,於是在州里面掛個閒官,白拿一份俸祿。

時間長了之後,實在閒得蛋疼,於是主動投軍,在鎮國軍內當個隊頭。

拼殺多年之後,年紀大了,部隊也沒了,便退伍回了靈州養老。

其實他的官階是從八品下,比金崇文從九品上的縣尉還高了一級。

不過兩人關係好,也沒什麼上下之分,這次一併出征,押運物資到柔州交割,路上談天說地,倒也暢快。

簡而言之,嶽業謀是關北“正夏旗”出身,又是個赳赳武夫,自然看不起張全義這種獻妻求榮的窮地方下州刺史。

“都讓開,都讓開,別擋路.”

不遠處又響起了粗大的嗓門。

金崇文瞄了一眼,道:“蔣玄暉,原來在張全義身邊做事,現在已是柔州司倉參軍.”

“狗一般的人也能當官?”

嶽業謀有些驚訝。

司倉參軍是正八品下,正兒八經的州官。

級別不說了,單就職責而言,稱得上肥缺——司倉參軍掌一州“公廨、度量、庖廚、倉庫、租賦、徵收、田園、市肆之事”,正倉、義倉都歸他管,官府賑貸也在職責範圍之內,是個十分要害的職務。

再考慮到柔州的地位,這就更不得了了,每日流經他手的錢糧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蔣玄暉很快走了過來,大聲道:“不要在這卸貨了,去鎮北倉。

尤其是草料,都拉過去,東邊有人要撤下來,糧草都準備好.”

“一會這,一會那,到底有沒有個準?”

嶽業謀破口大罵,不過離蔣玄暉有些遠,人家多半沒聽見。

“東邊什麼人撤下來?莫非吃了敗仗?”

金崇文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題。

“還沒打呢,如何吃敗仗?”

旁邊一人小聲說道:“眼下這個情況,兩個月內都打不起來。

糧草、器械、兵員才到了幾成?”

金崇文定睛一看,說話的人是大西倉的倉督,立刻上前打招呼。

“聽聞撤回來的是藏才王氏的人.”

倉督又道:“這次聚兵,搞得很蹊蹺。

往年二月就通知到各部了,今年五月才下令,非常倉促。

等集結完畢,差不多七月底、八月初了,根本沒多少時間打仗.”

“今年原本就沒想打仗.”

金崇文沉默半晌,說道。

“我也是這般看法.”

倉督笑了笑,道:“州里傳聞,契丹大舉來攻,三泉、濡源、仙遊宮三部抵敵不住,要先把老弱婦孺和牛羊向西轉移,免得被契丹人掠去.”

“一矢不發就先撤人、撤財貨,這次契丹來了多少人?”

嶽業謀很吃驚。

他其實參加過一次東征,以鄉勇指揮使的身份。

記得那會統帥還是楊悅楊都頭,打得很輕鬆,契丹也沒多少人,撐死了一兩萬騎,根本抵擋不住鋪天蓋地的夏兵。

這次居然主動先把不能打仗的老弱婦孺撤走,可見契丹來勢洶洶啊,莫不是有十萬騎?“恐怕不僅僅是契丹.”

倉督說道:“柔州正南可至雲州。

若李克用出兵,以柔州城內外這麼點人,守禦或許足夠,但也被牽制住了,根本沒有餘力救援東邊,只能先撤了.”

簡單來說,讓契丹打了個時間差。

雖然如今人家還沒正式開戰,但不得不防。

短時間內己方兵力、物資集結完成不了,就只能收縮戰線了,免得被晉軍北上攔腰截斷,契丹再迎頭痛擊,打得首尾不能相顧,大敗虧輸。

在場的幾人都是下級官員,有的基層幹了二十來年,有的直接負責物資發放,有的戰陣廝殺多年,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將形勢分析了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說啊,很多事情,只能騙上級,騙不了下級,因為他們是直接做事的,最是敏感不過,只要有足夠的資訊,馬上就能給你還原出個似是而非的整體出來。

“咚咚咚……”驛道上響起了鼓聲。

三人轉頭望去,“陰山第二鎮”的大旗獵獵飛舞。

數千步卒齊刷刷停了下來。

整理完佇列後,繼續前進。

佇列兩側,不時有令騎馳過,操著許州口音,傳達著各種命令。

“鎮兵南下,防堵李克用去了.”

三人心中升起了一股明悟。

******“能不能把晉軍誘出來,先殲滅一部?”

巡查完倉儲的梁漢顒上了馬,問道。

“或可嘗試一下,但晉人未必如我所願.”

擔任柔州行營催陣使的裴冠說道。

就今年而言,聚兵是計劃外的事情。

或者即便聚兵,也沒準備集結這麼多人。

契丹被掃蕩好幾年了,其附庸部落殘破不堪,紛紛走避。

打到這個份上,能撈的油水差不多都撈乾淨了,下一步就是啃硬骨頭。

今歲出兵的話,大機率還是虧,即搶掠到的丁口、牛羊、財貨,完全無法彌補出兵的開銷。

那麼決策就很簡單了。

要麼不打仗,要麼縮減規模,減少開支。

朝廷同意了後者,即今年聚集個兩三萬人,偷偷殺入契丹地界,燒殺搶掠一番就完事,沒必要搞得聲勢太大,以至於掏空地方積蓄,百姓困苦不堪,紛紛逃亡。

但事情出了變化。

樞密院的大員都到勝州坐鎮了,並傳遞了朝廷收到的絕密情報。

除傳統徵兵物件陰山諸部外,如今連河西諸部也被徵發了,海量的牧民、牛羊正透過各條道路,往柔州方向集結。

關北道幾位大員也齊齊出馬,督促各州、縣徵集夫子,或船隻水運,或馬駝陸運,將物資也集結到柔州——大戰爆發之前,首先需要完成的就是兵員、物資的集結,這個過程預計將持續到七月底。

其實梁漢顒並沒有感到契丹人多難對付。

他真正擔心的,還是晉軍與契丹合流,那樣將會非常麻煩。

“河東的位置實在太好了,夾在我糧倉與前線之間.”

梁漢顒說道:“若我是李克用,一旦朝廷官軍與契丹交上手,戰於燕北,定然盡遣精騎北上,截斷王師後路.”

“都頭,其實晉人與契丹未必有你想象得那麼團結,此中或有可趁之機.”

裴冠說道。

“機在何處?”

梁漢顒問道。

“都頭,契丹、晉人以利相聚,都指望著對方先出頭,拖住、消耗我軍,再出來撿便宜.”

裴冠笑道:“某猜測,契丹人若舉大軍而來,定然先攻燕北,掃蕩各個草場,先撈取好處,不會與我軍精銳硬拼。

而晉人呢,多半要先打探訊息,看看我軍是否與契丹人大戰,然後再做決定。

這就叫各懷鬼胎,各有奸謀.”

梁漢顒大笑起來:“裴參贊算是把晉人、契丹人都看透了。

他們之間本無互信,又何來協同?”

仔細想想,契丹人、晉人也確實不太可能緊密協作,同進同退。

契丹大軍不來,晉人多半隻會坐觀局勢變化,再調整自己的部署。

如果夏軍打得不好,他們就會出擊,趁火打劫,把夏軍的小挫變成大敗。

如果夏軍打得好,契丹人被殺得狼狽而逃,晉人可能就不出動了,繼續龜縮裝死。

反過來想,契丹人會不會也打著這個主意呢?可能性極大。

想到此節,梁漢顒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給去諸、拓跋金傳令,別光顧著撤退,想辦法探查契丹人的兵力.”

“再給王合傳令,先揀選精銳,主動攻入契丹境內,看看他們準備到什麼程度了.”

一連下達了兩個命令後,梁漢顒又喊來了薛離,道:“柔州這邊,你替我看一陣.”

“都頭欲往何處?”

薛離驚問道。

“去一趟勝州,面見楊樞密.”

梁漢顒說道:“有些計劃,還得朝廷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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