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是命根子,邵樹德很清楚這一點。

正月十四夜,他在年前新修好的上陽宮化成院內,設宴招待南北衙樞密院一干官佐。

“這麼多年來,大郎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功勞殊甚,而聲名不顯,我心中愧疚啊。

來,滿飲此杯,日後定不負你朱氏.”

邵樹德端起酒樽,說道。

“殿下何須如此.”

朱叔宗有些感動,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後悔嗎?或許有點。

大好男兒,誰不想提槍躍馬,縱橫沙場?太原朱氏好歹也是將校世家,傳承六代人,武藝、兵法、治軍無一不通,完全具備獨領一軍,征戰南北的條件。

可世人歷數關西諸將,卻只會提到李唐賓、高仁厚、盧懷忠、折嗣裕、楊悅等人,甚至連楊亮、李仁軍、蔡松陽、關開閏、臧都保、張彥球、野利遇略、沒藏結明等人都多有提及,唯獨少有人提起朱叔宗。

還是大王懂我!“應該的.”

邵樹德又為他倒了一碗酒,道:“不知兵者,盯著軍使、指揮使、招討使,津津樂道。

我領軍出征,第一件事便是在後方關照好教練使、供軍使。

縱是橫行天下的鐵軍、強軍,只要上陣,就會有戰損。

甚至不上陣,也會有損失。

沒有好的教練使,用我的話來說,就是一次性的軍隊,當不起長期征戰.”

供軍使提供、運輸、分發後勤物資。

教練使提供合格的補充兵。

軍中每年都有年齡到點的老大爺退伍,會讓部隊編制不全。

日常駐訓之中,也會有人員損失,有時候一場疫病,都會帶來大量減員。

上了陣之後,死掉的人更是不知其數。

即便是百戰百勝的鐵軍,也免不了這種損失。

如果沒有得力的教練使體系辛苦調教、訓練新兵,輸送至部隊,鐵軍也會越打越少,越打越弱,變成一次性的軍隊,消耗完就沒有了。

朱叔宗再次一飲而盡。

邵樹德也一飲而盡,又笑道:“小兒女輩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待承節從蜀中歸來,便讓錦娘與吾兒完婚吧。

以後她就是太子妃,也會當皇后,朱氏富貴無憂也.”

朱叔宗一聽,頓覺過往的辛苦沒有白費,道:“某明日便去樞密院,將靈、陝、鄆三院的檔籍歸整起來.”

“明日是上元節,給假一日.”

邵樹德說道。

大家都笑了。

老朱這個樣子,其實都理解。

拼死拼活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富貴?老朱家令人羨慕,整不好外孫要當天子了,這是家族發達堅實的根基,畢竟能痛下辣手殺外公、殺舅舅的皇帝,總歸是少數。

“從即日起,都教練使衙門裁撤,新兵訓練之事,歸於南衙樞密院。

另置渭州院。

陝、鄆二院,由南衙樞密院上樞密使管轄,靈、渭二院,由下樞密使管轄。

新兵人數不增,各院在訓新兵,先統計一下,慢慢調配過來。

從今往後,任意一院兵員不得超過兩萬五千.”

邵樹德說道。

南衙兩位樞密使分別是折宗本和朱叔宗。

折宗本未至,朱叔宗在場,立刻應下了。

四大新兵訓練機構中,陝州院將以東都、河中、河陽、陝虢、同華籍新兵為主;鄆州院以汴、徐、鄆、兗、青等鎮新兵為主,後期可能還有部分河北籍士兵;靈州院主要是關北、河西籍軍士;渭州院將以隴右道新兵為主。

看得出來,邵樹德還是很傾向於他的關西基本盤的。

尤其是增設的那個渭州院,說明了一切。

隴右十餘州,蕃漢雜處,民氣悍勇。

將那些人招募過來後,用軍法管制,如此數年之後,便是好兵,再作為補充兵分散打入各軍,源源不斷地為邵樹德的戰爭機器提供養料。

“禁軍各部的管理、出征,南衙樞密院也要抓起來。

以後都要正規起來,不能再像如今這般一切從簡了.”

邵樹德又道。

他有威望不怕。

說難聽點,哪怕沒有規矩、沒有制度,軍隊也亂不起來。

但他得為兒子考慮,要正規化,要制度化——當然,兒子首先要有威望,不然制度再嚴密也是白費。

“現有鐵林、武威、天雄、義從、突將、天德、經略七支步軍,飛龍、黑矟、金刀、鐵騎、銀槍、定難、飛熊七支騎軍,約三十萬步騎。

從今往後,各鎮都虞候司、夏王府放手,統一由南衙樞密院管轄。

駐防、訓練、調動、後勤、軍餉等等,全面接手.”

邵樹德端著酒樽,看著胡真、朱叔宗、張昌遠等人,道:“盡付於君等了,勿要讓我失望.”

“謹遵殿下之命.”

眾人應道。

按制,南衙樞密院將有兩位樞密使、四位樞密副使,總共六位實權官員,目前才只有折宗本、朱叔宗、楊悅、胡真四人,還欠兩位。

規矩他們都瞭解一些,日常管理就算了,軍隊調動、出征,需要皇帝下詔,樞密承旨當眾宣讀,六位樞密使、樞密副使一同簽字用印,命令方可生效,這怎麼搞?皇帝的聖旨可以不管,聽夏王的就行了,但人員不夠啊。

難道兩個人簽字就行了?怕是還有人要走馬上任,會是誰呢?邵樹德沒有說,又轉向北衙樞密院一眾人,端起酒樽,道:“南衙禁軍為國之柱石,北衙蕃兵也不可偏廢。

橫山兩部、六大巡檢使部落、榆林、沃陽、洪源、仙遊四宮部屬、河隴諸蕃部,在籍丁壯數十萬矣,從今往後,鎮北都護府裁撤,蕃部丁壯管理、操演之事,爾等也要抓起來,不可鬆懈.”

“遵命.”

楊爚、契苾璋兩位北衙樞密使一同起身,樞密副使張歸弁亦起身,齊聲應道。

“滿飲此杯.”

邵樹德一飲而盡。

“滿飲此杯.”

三人同飲。

邵樹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蕃部丁壯,為他的征戰大業助力良多,死傷的人都數不清了。

而且幾乎沒有撫卹,平時也不發軍餉,價效比這麼高的炮灰,他一直十分重視。

野利、沒藏、嵬才三部與邵家結親,關係密切。

契苾璋的孫女也與嫡次子邵明義定下了婚約,作為正妻嫁入邵家。

還有四宮奴部,一貫賞賜豐厚,給予他們出外當官的途徑,可謂費盡心血。

北衙蕃兵的調動,與南衙類似,需要無上可汗之命,北衙六位樞密使、樞密副使簽字用印,方可生效。

誰私下裡率軍離開劃分好的牧地,就是謀反,朝廷立刻調動諸部蕃兵、禁軍以及未來將要成立的邊軍鎮兵會剿。

南北衙軍權抓在手裡,邵樹德的地位就穩如泰山,無人可以撼動。

這一晚,是他統一思想、定下規矩的一晚,不知道可不可以叫做杯酒釋兵權,至少禁軍大將的權力被限制了不少。

******正月十五,上元節。

一大早,皇后又在觀風殿臨朝,舉辦朔望大朝會,然後釋出了一系列人事任免。

以“天生賢傑,嶽降英靈”為由,授京兆府少尹王卞為南衙樞密院樞密副使。

以“變風俗而求人瘼,和號令以肅軍威”為由,授山南西道節度使、興元尹諸葛仲方為南衙樞密院樞密副使——至於諸葛仲方奉不奉詔,就很難說了,反正這是邵樹德給他的最後機會。

以“早著令名,累更劇任”為由,授王瑤為北衙樞密院樞密副使。

以“開張用經緯之文,撫馭得韜鈐之術”為由,授折嗣倫為北衙樞密院樞密副使——是的,要罷淮西鎮了,這也是一次試探。

以“公忠有素,文武是經”為由,授天平軍節度使任遇吉為北衙樞密院樞密副使。

又以“識略甚遠,智慧出群”為由,授杜洪為北衙樞密院樞密承旨。

兩樞密院,既有自己人,也有統戰人員,主體算是配齊了。

這些職務,對武將們來說,其實不是很喜歡,因為更多的是文職工作,而非帶兵打仗。

邵樹德初提出來時,很多人都笑談這是養老院。

一堆打不了仗的老大爺放下刀槍,去當毛錐子,天天算賬。

在四位樞密使人選風聲放出來的時候,高仁厚就很慶幸自己沒當上樞密使。

當然,老高的造化也不淺,陪太子打仗,看不上樞密使是正常的。

朝罷之後,皇后乘坐御輦,率文武百官前往長夏樓。

太傅邵樹德、太師封彥卿一左一右,陪在皇后身邊,以示恩遇。

皇后經歷了這陣子的臨朝經歷後,漸漸駕熟就輕,也不再那麼緊張了。

前行的過程中,她時不時把目光投注在邵樹德身上,心中翻滾不定。

太傅明敏睿達,精力過人。

言事之時往往一語中的,讓人欽佩。

又素得軍心,行軍征戰也是一把好手,說是當世人傑不為過。

這樣一個聰明睿智、心狠手辣又兼且目光長遠的人,本不該沾染自己這種“前朝”皇后,但他就是做了。

皇后憂心忡忡,她這麼尊貴的身份,肯定被很多人盯著,該怎麼辦?抱也抱了,蹭也蹭了,摸也摸了,甚至還被齧咬了半晌,這個混蛋!皇后嘆了口氣,庸人自擾,在於還有慾望。

難道心底之中,真的沒有那麼一絲絲的渴望,幻想太傅在開國之後,給她一個交代麼?旗幡林立,儀仗如雲。

龐大的隊伍穿過大街,往長夏門而去。

在這一刻,皇帝似乎被所有人遺忘了。

“病”得很厲害,宜靜不宜動,要好好休養嘛。

這朝廷,確實離散架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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