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握一州權柄

司理參軍同其他的參軍、判官等等都是一樣,在以往都是武職,不少還是由將帥幕府自己徵辟的屬臣。大宋重文抑武,這四個字只是一個概括,那是從上到下,全方位的壓制。

而司理參軍的職責,大體如同後來的中級法院、市級檢察院、市公安局三者統合起來的職責,集公檢法權責於一身,想想就知道多恐怖了。

縣級刑斷獄訟不決的,涉及人員情況比較複雜,一樣是到了司理參軍評判,而這基本就是最終判罰,在沒有鬥爭的情況下,不管判罰公正與否,當事人都基本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至於相當於高院級別的一路之提刑司,那是絲毫不怵的。因為大家都有權力向京城呈送公文,誰還管提刑司什麼意見。

當然,他是要在知州、通判二人的指示之下行事才成。

所以本次王言因為奪權而掀起來的常平倉貪腐大案,便是由司理參軍主持審理,他在一旁監督指導工作。

司理參軍的官廨之中,王言不客氣的坐在主位,喝了一口茶水,笑吟吟的說道:“不知周司理拉著本官來你官廨做甚啊?”

“王通判,實在是下官受人之託,有些事想與通判商討一二。”

王言並不裝糊塗:“是那幾家收糧的大戶找你了?想要使錢保人?”

“通判端是明察秋毫,正是如此,下官也是難做啊。其中一家糧商,與宮裡有些關係。還有一家,乃是本州轉運司使之親族。最後一家,更是本地大戶,家中亦有人在京為官,時常為善鄉里,端是良善之家。今次常平倉之事,不過小事而已。他們三家補上了倉中糧草,罰沒一些銀錢也便是了。

如此王通判與他三家結交,日後州中事務自有他三家鼎力支援。再者,也不至於得罪了三家人,平白樹敵。王通判也能在本州置辦一些田地,與子孫留些富貴,豈不好事一件?

聽聞先前王通判書院講道之時,有意於城外新建。他三家願出錢糧,再分些土地,這是範公與王通判於本州的教化之功,說出去也為天下稱頌,端是兩全其美之事,不知通判以為如何?”

王言笑著搖頭,淡淡的說道:“本官就任月餘,聽說了一些傳聞,周司理或能解本官疑惑?”

“通判請說。”

“聽聞這本地良善之劉家二子,曾強搶民女玷汙,又打斷了此女父親的一條腿,正在範公就任之前身死。此案當初乃是張籤判與你一同審斷,只罰了些銀錢了事。不知可有此事?”

周司理尷尬的笑了起來,不知道如何說話了。

“本官還聽聞,這與宮裡有牽連的張家,強並土地,鬧出了人命官司,還是周司理參與了審斷,又是罰沒了些許銀錢了事。那土地卻是為張家佔了去,沒個說法。不知可有此事?”…。。

周司理的眼角開始抽搐,頭上開始流汗。

“本官又聽聞,這轉運司使親族之家,霸人妻女,奪人良田,僅補些銀錢了事。苦主不服,反遭暴打,妻女受不住非議,雙雙跳了河。此案亦是周司理審斷。”

周司理開始哆嗦了,王言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聽來,真是宛如魔音貫耳。

王言卻還在繼續輸出:“周司理以為本官查賬,當真什麼都沒查出來?去歲監牢翻修,糜費五萬貫,方才本官可是看了監牢,何以一年時間便破落至此?

今次三家大戶勾連官吏,竊盜常平倉之糧資,如此大案,又有範公在此,周司理竟還有膽與本官說情,欲賄賂本官,拖本官下水。周司理,莫不是此次常平倉之事,你亦牽扯其中?”

聽到這裡,周司理猛然抬頭,他算是明白了王言的意思,這是要連他一起給辦了啊。

所說優待文臣,確實刑不上大夫,但是他的下場一樣也不會太好,而且這種做官劣跡,也是要連累親族的。

他腦子快速運轉,趕緊站起了身,恭敬的給王言行禮:“通判,下官早知通判有大志,且通判名動天下,早晚入京主政,宰執天下,是以本不願與通判為難。然則張籤判經營頗深,下官不得不與其一同行排擠之事啊。王通判,從今往後,下官定為通判之命是從。”

“不再燒一燒賬房?”

“通判說笑了,下官哪有那個膽子。”周司理躬著身,抬起頭露著笑臉,一臉的討好。

“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周司理既有心整頓吏治,還杭州清明,本官總不能攔著。不過嘛……”

“請通判示下,下官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言滿意的笑了笑:“監牢還是要翻修的,這筆錢……”

“下官一時糊塗,行了錯事。通判肯給下官改過的機會,下官又哪裡會在意些許銀錢呢。”

“那這一次的三家……”

“通判安心,此三家大戶人神共憤,而今為通判所擒,必有苦主求告。屆時通判領導,下官實行,必讓他三家為過往所行之事,付出代價。”

王言又是點了點頭,笑問道:“你來此地不足兩年,可有翻案補過之心?”

“這……”周司理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要維持著笑容。

因為他不敢翻案,若只一家兩家沒什麼關係,但是那許多的豪門大戶,到他這裡的案子太多了,他翻不起,這是真要死人的。

“周司理方才也講了,本官不會在杭州久留。再換一個司理參軍過來,免不了又是一番爭鬥,實在浪費時間。本官也不與你為難,以後再有大戶犯案,你要秉公執法。本官與你明言,你不辦他們,那本官就要辦你了。這一點,周司理要有數。”

如此直白的話語,聽的周司理嘴角直抽,真是一點官面風度都不講。但他也只得躬身聽訓:“下官遵命,必不負通判所望。”…。。

王言喝了一口茶水,起身向外走去:“這三家要辦實了,家產、田地全都奪了,十二歲以上皆流徙西夏邊境,女人再行官配,其餘人等照成例處置。”

“那轉運司使那邊,還有宮裡邊……”

“何以讓你辦實?把罪責坐死,不止常平倉之事,其餘罪責一樣要徹查,做好文書,本官要上本參他們。你辦好了分內事,本官自然與你推薦,可明白了?”

“是,保證一個都不放過。”

王言終於滿意的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交代了一下讓他清理一遍上下其手的小吏,便離開了這裡。

如果是扯大旗武裝造反,周司理這樣的人是活不過三頁的,早都讓戰兵給砍了頭當球踢了。但現在道路不一樣,雖然殊途同歸,過程中總是要靈活變通的。

事實上縱然弄死了周司理,再來一個司理參軍大機率也不是清白的。在當下的社會背景之中,當官的其實並不為百姓考慮。縱是有著各種清名,考慮更多的還是治下的穩定。變法的臣子,是給皇家變法,維護是王朝的江山,卻是沒有多少人是真的奔著給百姓過好日子去的。

另一方面來講,變法的本質,其實也是社會環境到了一定程度,人民與統治階級的矛盾到了無法調和的程度,不得不變,不變就是天下皆反。至於具體到變法事項,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畢竟下邊執行的官吏,可不慣著那麼多,該撈銀子、欺壓良善,還是一樣的。

在這樣的共同認識之下,‘牧民’的說法也就不奇怪了。那麼在一些時候,委屈一下苦主,也便不是什麼大事……

所以刀子沒在手裡握著,不能強硬的砍死冒出頭的害蟲。那麼規矩就不能太死,要求就不能太嚴,不然是沒有人追隨的。執行懷柔的政策,是必要的。

好像現在,放過了該殺的周司理,以後這個周司理就得給他辦事兒了。處理其他大戶之時,周司理背鍋。處理不合格的吏員,一樣是周司理背鍋,他們都只會記恨周司理。

到時候跟大戶談判的權力,就到了他這個通判手裡,捏扁搓圓都由他擺佈。

而等到周司理任滿,王言再行使通判職權,給這周司理一個大大的好評,銓選官員之時,周司理就會再上一步。做到別州籤判,未必不能。那時候,周司理還是要聽他王通判的命令。

二五仔是混不下去的,周司理已經背叛了一次,那麼他背叛第二次的成本就攀升了起來。他再一次背叛,官場上的山頭可就容不下他了,仕途基本上到頭了。可他才三十多歲,還有進步空間呢。

所以這個周司理但凡想好,以後不論走到哪裡,身在何方,最好就是向王言靠攏。

現在王言先前的困局已經解決,他已經成了手握權力的通判。哪怕范仲淹沒有給他分派工作,他也可以掌控本州司法系統,掌控刑斷獄訟之事,這已經是相當大的權力。…。。

但是王言當然不僅滿足於此……

范仲淹疲憊的揉了揉腦袋:“事情如何了?”

“周司理在辦,常平倉相關的官吏,以及那三家糧商,一個都跑不了。”

范仲淹挑了下眉:“那周司理?”

王言笑道:“他來說情了……學生不過是說了些傳言,再把他往常平倉之事上牽扯,另外學生查賬找到了他貪汙翻修刑獄的款項,只幾句就承受不住了。”

“留著?”

“若再來新人,還要費些心思,放他一馬便是。水至清則無魚麼。”

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將因為周司理同地方大戶沆瀣一氣,欺壓良善,以致眾多慘案的事情,全都揭了過去。這就是權力。

范仲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在他的宦海沉浮之中,見了太多的人,自然也看明白了很多事。所以他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王言,沒有說別的廢話。

這才是王言剛剛開始掌權,之後怎麼樣,還要再看。

王言笑道:“範公還是歇歇吧,人都在那裡,何必急在一兩日,還是範公的身體要緊,好不容易見了起色,大可不必再因些許小事操勞。”

“既掌了刑罰,下一步如何?”

“有三點,其一,明日點了卯,想與範公再查一番本縣之常平倉。其二,學生要與州官好生談一談,能用則用。其三,便是清點此次涉事三家之家資,清丈其田畝。”

“如何處置?”

“三家之資,在西湖邊興建書院應是不成問題。或有餘錢,修整一番西湖。行範公主張,不徵勞役,皆出資僱傭百姓勞力。至於田畝,學生以為,當收歸州府所有。彼時廂軍編練裁汰之人,可租其田,以做安頓之用。地租十稅一,其餘賦稅總計再稅其一,如此地產八成,應是足夠一家過活。”

“此事待清查以後再議不遲。”

無論是范仲淹,還是王言,都沒有提起張籤判,因為張籤判已經完了。

單是維持目前的狀況,張籤判就已經交代不過去了,還有過往的幾屆知州、通判,都要受到一些牽連。哪怕沒有參與,至少也有一個監管不力,連帶著考課、監察的官員也要受些影響。至於兩浙路的提舉常平司使,這種專門對口的官員,一樣要受到影響。

別人的影響還算能接受,張籤判的仕途基本上就到此為止了。當然相應的,作為掀起了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王言也是得罪了一大票的人。不過顯然,他是不在乎的。

而且他現在一州刑斷獄訟之權在手,等這兩天固定了常平倉大案的證據,反手就要滅了張籤判的親族,全給發配到西夏邊境去。

再讓周司理狠狠的審,把張籤判給牽進來。而後上本再參一下張籤判,本來沒有進步機會的仕途,才是真的到此為止。

是刑不上大夫保了張籤判一條命,但凡換了其他朝代,張籤判都得死,不會有人保他。…。。

當然王言跟他沒有太大的仇恨,不過是小小的被壓制了一個多月而已,把張籤判的富貴剝奪了也就是了。還不至於因為這點兒小事整死人家,還要給別人留話柄。

離開了范仲淹的官廨,王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讓兩個小吏去挨個的傳話,他要開始跟州衙裡的人好好的的談一談了。

最先被招來的人,就是推官、錄事參軍等高階官員,接著又是找了中下級官員,甚至於比較重要的一些吏員。這一個下午,王言就幹了這麼一件事。

要說對於一州的掌控,拉攏高階官員沒什麼用。因為他們是要走的,三年一任,除了一些特殊情況,三年就是極限。但是相對來說,本州內的一些不是官的官,以及經年老吏,他們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再要論起來,自然就是地方的大戶,鄉下的各種地主,他們跟低階的官吏,掌控著一州的真正權力。

只不過王言的目標並非是一個小小的杭州,要不然這些官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死。他還要建立自己的政治派系,提高他掌控的政治力量。這些人以後別地為官,一定程度上跟他保證步調一致,這才是重要的。

當然這是在沒有觸碰到根本利益的時候,讓他們自己革自己的命,總是有難度的,得拿刀子才成。

對於州衙工作的官吏來說,今天大概是這輩子最恐怖的一天。

有的人心事重重的進到了王通判的官廨,出來以後卻是放鬆了下來。還有的人,卻是直接被外面的兵丁給拿了去,關進了地下的監牢之內。再有的人,出來以後就是面露喜色,顯然是升職了,替代了原本的人。

王言堪稱是雷厲風行,一天之內,搶班奪權,並且直接進行了一次內部的大清洗。當然不是按照好壞來分的,而是按照誰配合,誰不配合。

不配合的,可不僅僅是抓了就完事兒了,可還是要抄家的,當官的等候發落,吏員州中自有權力裁決,而吏員之家也都是家資頗豐。只這一波清洗,尚未觸及到所有地主根本利益的時候,王言就已經剿了不少的錢、地出來。

周司理重任在肩,過往的案子是翻了又翻,還要尋找苦主來告,為的就是辦死他們,忙的腳不沾地。因為需要他做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好久都不能回家。不過如此大的動作,倒也加重了他的威權,聽說地方大戶很是不安,都託人來跟他打探訊息。

但是周司理現在可是大宋清官……

翌日,王言和范仲淹一了卯以後,直接帶兵去了縣裡的常平倉,並當場抓了面如死灰的主簿。其實縣官還是心存僥倖的,他們也明白王言是為了奪權,這才搞起了這麼大的事兒,以為王言不會再來查縣裡的常平倉。

其實放諸大宋來說,各地的常平倉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問題,哪怕是在開封府也是一樣。要不然大家怎麼發財,怎麼養家?…。。

官員待遇再優厚,那也架不住消費的多。

當然縣官其實也是做了準備的,打算之後把糧食補足,畢竟現在王言盯的緊,沒有他們操作的機會。也就只能希望著,王言只奪他的權,不要擴大打擊範圍。不如此希望,他們也沒辦法,又能做什麼呢?

所以當王言跟范仲淹帶著上百兵丁出現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面如死灰了。所以縣衙之中的常平倉相關的官吏也全都被抓了起來。

至於錢塘知縣,一個屁都不敢放,反而還要跟王言與范仲淹解釋起來,並表示絕對配合行動,又順勢向王言示好。

王言到底有多猛,昨天一天的時間展示的淋漓盡致。手段如何,長了腦子的自然也看的分明,不用范仲淹的幫助,抓準了時機,一擊斃命。

當然,如果他們知道了那些攔路搶劫的山賊也是王言派出去的,那就更精彩了……

隨後的幾天時間,州衙、錢塘縣衙全都忙了起來,審理官吏,處理一些求告的苦主問題,給官吏們,以及三個大商戶狠狠的扣帽子,扣死他們。同時也進行著查封家產,清丈田地的工作。

本次牽連的大戶有五家,這五家都是有實力的,沒實力也吃不住跟官府沆瀣一氣的買賣。還有數目眾多的中下級官員及小吏,全都是不配合的,或者是王言認為他們不配合的。主要是有相當一部分人,王言想要收下來,都過不去良心的那一關,不收拾了他們,杭州真的沒青天。

這是相當龐大的工作,當然還是周司理的任務更重一些,他畢竟是源頭麼。

藉著這一波常平倉的大案,王言一舉肅清了州衙、縣衙兩級官府,並統一了上上下下大部分人員的認識。那就是他王通判說了算,他們要緊密團結在王通判周圍,在王通判的指示下,開展今後的工作。

至於更緊密的關係,那就要王言在今後的工作中,進一步的對他們施加影響。

這個時候就要感謝范仲淹了,雖然沒得到范仲淹具體的幫助,但是范仲淹不說話,沒有其他的動作,對於王言就是最好的幫助。

一把手就是一把手,王言當然可以架空一把手的權力,但是相對而言,過程是要更費勁的。哪裡有如今這般輕鬆,只坐了一個多月的冷板凳,用了幾天的時間就完成了一次大換血。

之所以能成功,主要就是他查賬掌握到的情況足夠多,而掀起常平倉大案以及處理的速度又足夠快。沒有給其他人太多的時間交通訊息,統一共識,組織起力量來進行對抗。

畢竟本地的大戶、以及中下級的官員,還有傳了好幾代的吏員家庭,這幾者統合起來進行對抗,那可不是好惹的。

就王言調動的那一批廂兵,人家赤手空拳的站在那讓他們抓,他們都沒膽子動手。到了那時候,一旦激起流血事件,那可真就無法收場了。

這也是開始的時候,范仲淹的一重顧慮。只不過王言根本就不聽他的,他也想看看,王言又是考狀元,又是立道創學說,到底有什麼本事,也便沒有阻止,隨著王言安排,這才有了目前的局面。

當然局面已經至此,別的都已經不重要了,范仲淹有意成全,現在的杭州就是他王通判話事。

而其他的地方大戶們,眼見得王言再沒了動靜,終於是安下了惶惶的心,日子照過,照樣快活,不過是多了一項交好王通判的事而已。

這個業務,他們都很熟。而且查封的那許多產業,總要有人接手的,大戶們都很眼饞。

殊不知,才掌權的王通判,已經在磨刀霍霍,下一刀砍的就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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