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難得清淨,林噙霜那個小賤人也沒有再生事,盛家大婦王氏王若弗心情很好,很有閒心的鼓搗起了花卉。

這時候,就看到了出去不久的大女兒帶著老婆子、小丫頭急匆匆的回來,進門也不說話,倒了一些水噸噸噸的喝過以後,轉頭就要走人。

“怎麼了這是?”王氏不明所以,一臉懵逼。

眼見著大女兒還要往外走,她拍了拍桌子:“給我回來,管不了你了?”

盛華蘭激靈一下,又蔫蔫的轉身回來到桌邊坐下。

“怎麼回事兒?”

盛華蘭低著頭不說話。

“你看看你,悶聲不響的,以後嫁出去還不被夫家欺負死?”看她這樣子,王氏氣不打一處來,數落了一句,眼看著大女兒還不講話,她瞪眼看著後邊陪著的老婆子、小丫頭,“你們說說,出去時候好好的呢,怎麼這麼一會兒就回來了?有人欺負華兒?”

老婆子嘆了口氣,見華蘭仍舊低著頭沒有表示,她也只得開口說話。

“大娘子,我等隨大小姐方到集市,便遇一呃……遇一士子,自稱家住南城十里外王家莊,今歲十八,父母早亡,自取字子言頂門立戶,無人經理婚事,只得自謀幸福,他說……”

“說什麼?別吞吞吐吐的。”王氏脾氣很有幾分火爆,受不住磨磨嘰嘰。

老婆子也沒有辦法,早說晚說都是說,只得接著說話。

“他說見大小姐美麗得體,深得其心……問大小姐名姓年齡可有婚配,還說明天會上門拜訪老爺。”

“什麼?狗屁士子,我看就是一個無恥登徒子,不過看了幾本經文,也敢說什麼中舉及第?還敢登我盛家的門?出門不是帶著隨從呢,沒讓人打走那個登徒子?”

“讓了,沒打過。”後邊的小丫頭接話說,“當時那個王言就那麼幾下,就把隨從的景春他們兩個打的直不起腰來。他是先問的大小姐名姓年齡可有婚配,接著嬤嬤讓人打他,他又打了景春他們,這才說了嬤嬤剛才講的那些話。”

“那華兒告訴那個登徒子了?嗯?”眼見著沒人回答,王氏不禁又是拍桌瞪眼,“說話,啞巴了?”

華蘭總算是抬起了頭:“說了。”

砰的一聲,王氏拍案而起,伸手怒指華蘭,想要罵一罵,但到底沒有罵出來。

嘆著氣重新坐下:“你知道你爹爹最近在給你物色郎君,忠勤伯府嫡次子袁文紹與你年歲相仿,有意結親。”

“那不是還沒定?”

“沒定也不能把你嫁給一個鄉下財主。嗯?你什麼意思?”王氏反應過來,“你是看上那個登徒子了?”

華蘭搖了搖頭,伸手託著下巴,話語中有幾分希冀:“他說要上門拜訪的。”

“你爹官雖不大,卻也是個通判,這揚州城裡沒幾個人敢惹,不是什麼人都能登門的。一個登徒子,鄉下的財主之家,也敢到我盛家來撒野?”

“哎呀,娘~”

“真是女大不中留,見一面登徒子回來心就野了?我還說不得了?”

王氏不高興了,沒被小賤人擾了的好心情,被寶貝女兒破壞了,坐在那裡就開始數落起來。裡外看不上登徒子,不明白寶貝女兒到底怎麼想的。

不是她歧視士子,也不是非讓女兒往高了嫁,只是透過簡單的描述所獲知的資訊,她就已經給王言拍死了……

華蘭的性格又是比較悶,但是心裡有幾分主意,是個實心眼,所以親媽的數落她好像沒聽見一樣,就那麼雙目無神的坐在那裡發呆。這更讓王氏生氣了,本來打算只說一會兒的,不知不覺也就說了大半個小時。

“老遠就聽見你的大嗓門,出什麼事兒了?”

隨著說話聲響起,一身綠色官袍的盛家家主揚州通判盛紘邁步走了進來。他微皺著眉頭,很有幾分不喜,是習慣性的保持著嚴父形象,他很少對兒女有什麼笑模樣。

“官人啊,不得了了,華兒看中集市上遇到的登徒子了。”王氏站起了身,一邊伺候盛紘脫去外袍,一邊講起了王言耍流氓的事。

“嗯?竟有此等事?”聽過以後,盛紘眉頭擰起,面色不虞。

雖然通判在州官之中處於末席,但是縣令想跟他對話都得排隊的。在揚州一地,他也是正經的大權在握。一個鄉下的財主,也敢當街調戲他的女兒?這事兒要是傳開了,他以後還混不混了?

恰在此時,家中管事後院來尋:“官人,有人投拜帖求見,來人說他家主人是南城十里王家莊的王言。”

“呵……”盛紘都氣笑了。

“官人,你看看,鄉下的財主都打上門了,你可要給我們華蘭做主啊。”

那邊的華蘭聽見王言果真投了拜帖,激靈一下站起了身:“娘,爹~”

“閉嘴!有你說話的份嗎?”盛紘瞪著眼,伸手接過了那一份看起來就很厚的拜帖。這一看,不得了,他驚訝的挑起了眉。

這一幕,讓打算也要給自己爭取幸福的華蘭,明智的閉上了嘴。王氏也沒說話,湊過去跟著一起看。

盛紘坐在了桌邊,拿著拜帖仔細的看了起來。看內容,也看字。

內容不須說,像王言這種沒名頭的人,給盛紘投拜帖,必要好好的自我介紹,相當於個人簡歷一樣。姓甚名誰,家住哪裡,以何謀生,過往經歷,拜訪事由。其間還要有對盛家的吹捧,對盛紘的吹捧,然後再寫跟盛華蘭的事。洋洋灑灑幾千文。

字麼,那就簡單了。王言寫的行楷,稍帶著一些草書,龍飛鳳舞,大氣磅礴,飄逸灑脫,又不失筋骨方正。

毫無疑問,吸引盛紘一直看的,就是這一手超凡脫俗的字。

通篇看過一遍,盛紘沉吟片刻,對一邊候著的管事吩咐:“你去回話,明日不在府中,後日午後可矣。”

“是,官人。”管事應聲,小跑著離開,去給候在府外的生藥鋪的夥計回話。

常理講,王言是必要自來投貼的,他段位不夠,禮數必要做足。可另一方面,他都無禮在先了,哪裡還在乎這點兒事兒,也沒必要親自跑來等著。

瞪了眼咧嘴笑起來不成體統的大女兒,王氏坐在桌邊問道:“官人為何見這登徒子?方才還在生氣,怎麼這會兒又不氣了?”

“字如其人。”

盛紘將拜帖放在了桌上,喝了一口勤快的大女兒給倒的水,說道,“這個王言才十八歲,一手字寫的大氣、靈動……造化天成,以此子的年紀,能寫出這一手字,可見天資,更見勤奮。且這拜帖文辭直率又不失文雅,多有典故……可見其文學精深,經義定是不差。

憑此二者,其言今歲中舉,來春及第,非是妄言,可見此子成竹在胸。便是今歲不中,今歲十八,亦是來日可期。我看華兒芳心已亂,我做父親的,不能斷她的良緣。明日我打問一番,後日再考教一番,若無大錯漏,未必不能成此好事。”

“謝謝爹爹~爹爹喝水。”

看著大女兒殷勤,盛紘難得給了個笑臉。跑大街上去遊玩撿了個潛力股,他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因為姻親關係是非常可靠的,王言這種人未來站起來了,是可以保他盛家興旺五十年的,尤其王言還是無父無母無親故,這都發光了。

畢竟真的成了好事,真的飛黃騰達,甚至就算只做到州官的位置,那也是相當頂用的。到時候王言只有他們盛家一門親,那是什麼場景。

家族傳承、壯大最是重要。他說什麼不能斷華蘭的良緣,也不過是隨口安慰女兒罷了。王言不夠用,後天就能翻臉,直接給華蘭禁足學女誡。

盛華蘭當然不會想那麼多,她只會想這是上天的安排。倒也不怪她,畢竟十五歲的小姑娘,換誰都遭不住王言這麼不要臉的。上來就是表白,接著就敢在身份嚴重不對等的情況下來見家長,展露出的都是對她的真心,逮誰誰迷糊……

“沒出息。”王氏沒好氣的罵了一句,轉而問道,“官人,這個登徒子的字真有那麼好?他才十八歲,總不好比官人吧。”

她也是大家閨秀,要不然她怎麼唸叨‘我父親配享太廟’呢,書法的鑑賞能力還是有的。但是對於不精深,不通的人來說,就看不出那許多了,故而有此問。

劇中趙禎誇盛紘字寫的好,那就是真夠用。畢竟到了那個份上,還不至於沒話硬誇,盛紘的字肯定是讓趙禎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所以盛紘的鑑賞能力就足夠分辨王某人的書法大師水平。

事實上這時候能當官的,鑑賞能力都不差。書法是必備技能,好像高考時候所謂的卷面整潔一樣,是最基礎的。從小就懸筆錘鍊,沒有天資到藝術的程度,卻也是相當夠用的。

而這時候是儒家的天下,當官也要做學問,隨便拉一個出來,經義都是滾瓜爛熟。文人在一起,除了那麼一些正經事兒,不是風花雪月,就是不斷的解構儒家經典,一輩子都在幹這事兒。

沒有必要非跟現代去比較,說今不如古,因為也不是古人就願意研究這玩意兒,是研究這玩意兒能當官,是當局的需要。讀書都為功名,功名得了以後,又開始鑽研經典。這時候不為功名,而是為話語權,搞學術爭霸,打擊對手,或是所謂開宗立派,大搞山頭主義。

假使手握兵馬執掌生殺的皇帝,說研究農家學問能當官,那就又是一堆人研究種地,必是要出一些璀璨的農家大佬的……

盛紘感慨道:“比我好太多了,憑心而論,我以為當今大宋無人能出其右。只是他年歲尚淺,無有功名,無人欣賞罷了。縱是如此,單憑這一手字,前程必然不差。若其果真進士及第,必然青史留名。”

“這麼說,這個登徒子還有幾分真本事。看來是我們華兒的命好,外出遊玩就能撿著這樣的人。”

“不要高興的太早,人怎麼樣,還是要見過才知道。”

“官人,等那登徒子來了,我與你一同見他一見。我倒是要看看,這個登徒子哪裡來的膽量……”

王言並沒有意外盛紘同意他登門拜訪,他對自己當然有信心。就他那一手字,就是沒有門路,否則送到趙禎的眼前,遇上老趙心情好的時候,說不定都要接見他一下。剩下的朝堂諸公,基本上都能得見。

十八歲,字寫的出神入化,確實有問題。不過在創造祥瑞的古代,在即便士大夫也一樣矇昧的古代,‘天授’是為人相信的。因為在往前的幾千年,這些故事有很多。

大宋與士大夫共天下,他雖然沒有功名,但也算是士的一份子。雙方地位肯定有差距,但在階級上卻是一致的。

他先是當街調戲人家閨女,還打了人家的家奴,後又透過拜帖展示了書法才學,盛紘同意跟他見面,是自然而然的。

不只是二十一世界的人才金貴,到什麼時候,人才都是人才,都是被拉攏的物件……

盛紘拖一天見他,他拿腳後跟想都知道是要調查他一番。他有些名聲,都是在士子、地主以及一些小商人中的,還上不得檯面,盛紘是揚州有數的大佬了,哪裡知道他那點兒破事兒。仔細做一番背景調查,見面做到有的放矢,這是應該的。

對此王言毫不擔心,越查他王某人越是好女婿啊……

如此在經過了同其他沒名姓計程車子交際的一天以後,第三天吃過了午飯,到了三點多鐘時候,他帶著小棟樑來到了盛府門前。

提著一盒子糕點,王言緩步上前,對門房擺了擺手,說道:“在下王言,前日已投過帖子。”

接著對門房身後兩個苦大仇深的人笑了笑:“二位,對不住了。來,棟樑。”

後邊跟著的小不點兒提著食盒上前,說道:“這是我家公子親自做的糕點,算是給你們的賠禮。”

王言含笑點頭:“跟我手裡的這盒都是一樣的,就是花樣少一些,嚐嚐味道。能進了吧?”

正在消化資訊,把這兩天聽說的事兒同眼前人對號的門房回過了神:“公子,請。”

“棟樑,你跟幾位哥哥說說話。”

如此交代了一句,王言隨同門房來到了盛家前院會客的中堂。

除了兩個小丫頭來給王言現場炮製茶湯,堂間空無一人。

“公子請用茶。”

“多謝。”王言拱了拱手,隨即將桌上的食盒推過去,“麻煩二位,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糕點,尚有餘溫,麻煩二位將其拿給華蘭姑娘,代我問好。”

“好,公子稍坐,官人片刻就來。”兩個小丫頭行了個禮,提著食盒轉身離開。

王言坐的很踏實,怡然自得的喝著還算可以的茶湯,就著糕點。就是他已經喝了好幾天的茶湯,加了一堆東西的茶湯並不清新,喝兩次就夠了,還是炒茶更好一些。一邊喝茶湯,他竟是默默的盤算起了做炒茶的事情。

老丈人沒來,但是他超人的耳力,卻是聽到了堂間隔斷的屏風之後窸窸窣窣的動靜。是這兩天的時間,他與盛華蘭的那麼點兒事已經在盛府內發酵,都是來看猴的。

一時半會兒盛紘肯定是不會出來,這就叫下馬威,要先晾一晾他。他現在被人看猴也沒什麼所謂,畢竟跟這求娶人家閨女呢,娛樂娛樂大家也挺好的。

他一直都很有娛樂精神……

事實同王言想的一樣,就在後院的堂間,盛家的人都在這裡熱鬧呢。近兩日一直沒有睡好,一閉眼就是集市上王言微笑樣子的華蘭,也是被強制的按在這裡,不讓她顛顛跑去偷看。

“老夫人,官人,大娘子,這是王公子讓我們送來的,說是親手做給大小姐吃的糕點。”小丫頭跑回來稟告。

堂間的眾人,目光齊刷刷的聚焦在食盒上,最後又聚焦到早都低下頭去裝鴕鳥的華蘭身上。

“他倒是會討歡心,拿來吧,都嘗一嘗。”王氏做了主。

小丫頭乖巧的將食盒放到桌上,一層層的開啟,裡面的東西也顯了出來。沒什麼稀奇的,就是亂七八糟的花樣多,除了這時候本就有的一些糕點,又多了驢打滾、桂花糕、蛋黃酥、沙琪瑪等等,就是個新鮮,表示個心意。

盛家是真土豪,比王言這個土財主有錢太多。若是沒錢,以盛紘的薪俸,還養不起這麼一大家子人,還是這麼能作的一大家子。

所以王言拿東西,多貴都便宜,又不能真空著手過來,也就指揮著家裡的老婆子、小丫頭做了這麼一些東西。他確實在一些時候上手了,也算是他親手做的了。

屋子裡一堆人,各自的拿了東西,尤其沒見過的新鮮東西比較搶手,aa吃著,給了王言一些不錯的評價。

“倒是個有心思的。”盛老太徐氏讚了一句,給了肯定。

林噙霜在一邊接話:“老夫人說的對,大娘子方才說的也對,是會討小娘子歡心的。”

“要說會討歡心,還得是你林氏啊?”王氏察覺到了小賤人的用心險惡,直接回擊。

“大娘子說的哪裡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咱們女人家,不就是伺候男人麼。”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夾槍帶棒的,林噙霜還要裝弱小,氣的王氏火冒三丈。

“有完沒完?天天就這麼點兒事兒吵來吵去。”眼見著愈演愈烈,盛老太面色不虞,盛紘臉色一正,假裝嚴肅以轉移話題,”娘說的對,此子是個有心思的。好了,時候差不多了,去會會那小子。”

盛紘的話好像開關,讓低著頭降低自己存在感,美滋滋吃著香甜糕點的華蘭終於在她的幻想世界中走出來,眼睛閃亮,掩不住嘴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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