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平靜的大湖,湖大的無邊,湖面倒映正在下墜的蒼青色群星。

只是群星下墜的極其緩慢,緩慢到幾乎停滯。

有人用手晃動湖水,模糊了她在水中的影子。

“真是個偉大的時代啊.”

她輕聲說。

“我的父親終其一生便是想見到這樣的景象,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女子看向一旁站著的人影。

“赤龍,我怎樣稱呼你好?”

“稱呼赤龍便好了.”

李熄安回答。

誰知女子竟笑起來,“我認識的赤龍可不止一頭哦?”

“罷了,罷了,連你自己都找不出個名字?還是說,這眾生相讓你分不清彼此?”

女子望向李熄安。

“南燭.”

“南燭啊……”女子收回了視線,看向澄清湖面,“你最後還是選擇了你的現世麼?”

時光交錯,律道復甦。

李熄安看見了帝女曾經的蠻荒太古,也見證了神話時代最血腥宏大的戰爭動亂。

兩者是相互的,帝女同樣看見李熄安的過去,至於雙方究竟走過對方的歲月多少,那便不得而知了。

他也坐下來,坐在湖面上。

湖面泛起波瀾,他卻並非沉入湖中。

“看見我的末路了嗎?南燭.”

女子道。

“看見了.”

李熄安點頭。

“看見了什麼?”

“看見一個時代的落幕.”

“一個時代?”

女子輕輕一笑,“如此短暫,真的能稱的上一個時代嗎?那位羽化者說的很對,就如一朵繁花綻放,絢爛無比,可又是剎那的芳華。

其實我也未曾想到,在我們那個時代竟然已經有生靈開始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並且成功.”

“兵主的戰神,這曾經與我打過交道的生靈竟然將一抹意識留到了如此遙遠的後世.”

“還有那位羽蛇神,我想他的力量崛起源自一位極其古老的存在。

應,你知曉麼?周天十類鱗類之至尊,我們承接的是九州墜落的隻言片語,可這隻言片語上從未少過關於這位至尊的痕跡.”

“我的父親告訴我,很多強大到極點的生靈遠遠不止你眼前看到的那麼一點。

有的能超越時光的鉗制,他們既是源頭也是終點,過程不過是註定,他們坐於高處,注視下方眾生起落。

你殺死了處於過程中的他,可終點的他仍然存在,不過是過程再次變化,但總會出現一個時間,你沒有殺死他,被他殺死的.”

“這種層次,是至尊嗎?”

李熄安問。

“誰知道呢.”

女子搖頭,“至少我沒有見過這樣的生靈.”

“說起來,你竟然成功了,利用歲月法短暫地將道填補,重現,最後將我喚醒。

你付出瞭如此巨大的代價,究竟是為了什麼?”

“重現一個道可不容易,哪怕你持有歲月法,道也很快歸於過往。

甚至會被現在這個道的主人察覺.”

帝女止住話語,失笑,“竟是我忘了,在我們之後,無道可依,那條道法應該破碎了,不再存在.”

律道聖者。

李熄安堪破了神話,知曉這個他從未觸及過的隱秘。

所謂律道,便是宇宙中道源的具象力量,同樣,也是一方大界的象徵。

只有大界,才能誕生出道源。

每一方大界的道源掌握宇宙不同的面,彼此並不相同。

一條道,能有無數行人,但只有一位能走到終點,接過律道的位置。

宇宙中無數道法是不變的,變化的只有律道的聖人。

帝女過去律道,她死去以後,這條道便成了無主之物,隨後破碎,世上不再有聖人。

這便是李熄安的疑問。

“為何九州墜落之後短暫出現了道?”

九州墜落之前,無可撼動者們連一絲成聖的機會都看不見。

“我不知道.”

帝女說。

“當初兵戈四起,爭奪九州墜落後的遺產,遺產中有道的存在。

但只是道而已,並無道源。

道源就像噴泉的源頭,道便是源頭迸射出的萬千水流,沒了源頭,道不會填補,可想而知,最後的結局是戰爭將這些道消耗殆盡.”

李熄安聽見帝女說完後的一聲輕嘆。

“你們的時代……山海有靈,卻仍然沒有最重要的東西,崛起後的九州也沒有道源。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你曾經見過的無可撼動者,便是你的未來。

九像之祖強大無可撼,但有什麼用,不成聖,你們仍然沒有未來。

而若是要成聖,你們便不再屬於九州,你們屬於其他大界.”

“說不定在這樣的走向下,你們中有人會對九州舉起屠刀。

不,這不是可能,這是必然。

一旦入主道源,那方大界便會知曉一切,誰會放過九州這塊蛋糕?在過去,這可是讓天圓地方們打生打死的寶貝,大界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李熄安沉默。

他見過神異的軍團,僅僅是其中顯現的數位便能碾碎一片星系。

他更見過至尊的一縷殘魂,依託他的身軀歸寂群星。

祖很強大,但在未來九州與天圓地方的爭鬥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若無法成聖,他將如何?“你便如此確信你還能歸去?”

帝女詫異,“雖然你這般神通罕有,可畢竟是身具宙法的生靈,擁有多逆天的力量都不意外,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時間,它會生氣,生氣了,你會迷失在歲月洪流裡,無影無蹤!”

“不會是現在.”

李熄安說道。

“那是什麼時候?”

“你將永不迷失,直至歲月的盡頭.”

李熄安輕聲念道,“這是一位羽化者的祝福,我不知道祝福是否真的有用,但她的祝福和誓言,我會當真,至少在九州徹底無憂,我為她提來至尊頭顱之前,歲月只能是我的奴隸.”

“奴僕,怎能讓主子迷失自家中?”

李熄安一字一頓,帝女瞥見他眼瞳深處閃過的一抹刺目金色,像極了盛放的晨曦。

湖面倒映下,帝女緩緩起身。

遠方,蒼青的群星下墜已然臨近大地,臨近他們。

“時間不多了,星辰墜下之刻,便是我的終結。

你的諸多疑問已經在我這得到了答案,還有索求麼?”

帝女背對著李熄安走遠,走至湖中央。

李熄安搖頭。

“我已看清了神話.”

“那便好.”

帝女輕笑。

一步,水波盪漾。

她竟在起舞。

青衣袖袍划動水流,如蝶翼翻飛。

瑟瑟幾響,她打著節拍,一簇青色火焰自她指尖燃起,隨後,便是無窮的青色火光蔓延上來,像隔絕李熄安與帝女的一層薄紗,也像隔絕當今塵世與遠古神話的壁障。

青火後,只見人影。

天色漸暗,青影翻沉,沉者起落,湖凝清光。

這並非李熄安常見的婉轉之舞曲,帝女的影子像柄長戈,收罷之勢如持戈揮砍,蘊含雷霆震怒。

這是帝女獻給這片天地的,也是她自己走向結局的尾曲。

李熄安能做的,只是安靜地欣賞,將這一幕刻在腦海深處。

若說鬼神背後象徵一段悠久而古老的時光,帝女的背後便是神話。

走過蠻荒,走過兵戈,走過一段充斥血與火的歷史。

“記住,我之屍身南下,非我本能,有人操控.”

李熄安的耳畔突然響起很輕很輕的聲音。

他猛地起身。

蒼青群星墜下,人影與湖光皆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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