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情,如果艱鉅無比,前景不明,要是沾惹上了很有可能在上面載跟頭的時候,絕大部分人肯定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想千方設萬計也要把自己撇除在外。

可一件事情要是變成了一塊肥肉,只要沾到邊便有可能立功受獎升官發財,那很多人便挖空心思削尖了腦袋也要湊上來。

現在,攻打叛賊蕭定,便成了這樣一塊香噴噴的大肥肉。

北邊的訊息現在是漫天亂飛。

絕大部分都是說蕭定已經被遼國大將蕭思溫耶律環打得潰不成軍,已經生死不知了。

對於官方而言,他們就很準確地知道,蕭定現在正與蕭思溫在眩雷塞對峙,而另一路遼軍由耶律環率領,已經佔領了東受降城,大軍一路前行,已經越過了黑山,抵達了中受降城附近。

蕭定的確是危在旦夕。

而且蕭定的主力,也確認是到了眩雷塞,在南邊橫山一線與宋軍對峙的,只是西軍的二線部隊。

像西軍名揚天下的鐵鷂子、步跋子,一個也不在這邊。

全部被拉上去對抗遼軍去了。

吃柿子要撿軟的捏啊!現在擺在大宋軍隊面前的西軍,絕對的是一個軟柿子啊!那想要去立功的人可就多了。

大宋進攻西軍,這一次也可得上是合身撲上。

不但是一直就在準備的陝西路,秦鳳路和河東路也同時接到了命令。

秦鳳路進攻西軍靜塞軍司。

河東路進攻左廂神勇軍司,也就是羅兀城一帶。

中路,則是由陝西路進入嘉寧軍司。

在許多人看來,除了張誠面臨的是一塊硬骨頭之外,其它兩路,竟然都是有空子可鑽的。

比方說在青塞軍司,大將軍是吐蕃人禹藏花麻。

這個人對於蕭定有多少忠心就很難說。

說不定眼見著蕭定大難臨頭,來一個臨陣反戈一擊也說不定。

反正蕭定能給他的,大宋朝廷也能給他。

而且大宋這條大腿,比起蕭定這條腿,明顯要粗壯上許多。

而在西軍的另一個關鍵要點羅兀城,鎮守的將軍是張雲生。

李度的女婿。

李續敗於蕭定之手,李度更是死在西軍手中,當年張雲生的投降,是走投無路之下的行為,那麼現在,能不能說服張雲生出賣蕭定呢?也是有很大可能的嘛!只要張雲生投降了,羅兀城立時便能成為懸在西軍頭上的一把利劍。

而張誠就沒有這樣的便利了,不管是神堂堡的李義還是栲栲寨的拓拔奮武,都不是可以被說降的傢伙。

蘭四新擔憂自然是自正常的。

說起來要是張誠這裡立了功,他這個安撫使自然是運籌帷幄掌管大局的,最大頭的功勞,當然是他的。

在陝西路上幹了這麼久了,他也想回汴梁,進都堂,當一個真正的大宋相公呢!而且,張誠這些年來,一門心思地撲在軍隊之上,陝西路上的軍隊,可以當得起真正的精銳兩個字呢!至少蘭四新覺得,比早些年見到的上四軍要強上不少。

只是張誠的運氣似乎有些不好。

所以他這一次親自跑來給張誠鼓鼓兒,打打氣兒。

他知道,張誠對於士卒的性命是相當愛惜的,這兩天他也親自看到了,只要進攻一旦受阻,損失一旦過大,張誠立馬就會下令撤退,另想辦法。

但在蘭四新看來,這可不行啊。

打仗,怎麼能怕死人呢?勝利,那就是有生命堆疊起來的。

一番勸誡,希望張誠對明白。

他倆,現在差不多就是綁在一起的呢!而此時,遠在羅兀城的張雲生正站在城頭,看著一個商人模樣的人坐在筐子裡被放下了城牆。

那人是宋朝的一名官員,現在正在河東路上為官,說起來倒也與自己有幾份淵源,求學時跟過一個老師,勉強可以說是師兄師弟吧。

不過後來張雲生棄文從武,然後到了西北進了定難軍,後來入了李度的法眼,一路青雲直上。

河東路安撫使韓真倒也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找到自家少年時的朋友前來說降。

看到那人下了城牆,還回頭向著自己揮手致意,張雲生嘿嘿一笑,也連連揮手。

“將軍!”

身邊,親信將領張端惴惴不安。

張雲生回頭瞅了他一眼,道:“這事兒,你怎麼看?”

張端猶豫了片刻,道:“我自然是聽您的.”

“蕭長卿對我不錯.”

張雲生淡淡地道:“不以降將看我,讓我負責整個左廂神勇軍司,整個西軍上下,也算是任人唯賢,大家相處,沒有那麼多的曲裡拐彎,總體來說,我在這裡,過得還是很愉快的.”

“您的意思是?”

“既然過得很愉快,那自然是想一直這樣下去.”

張雲生道:“宋國那邊我呆過,定難軍裡我也呆過,可是說起來,真正輕鬆的還是進入西軍這幾年.”

張端鬆了一口氣:“這幾年,我也是過得蠻輕鬆的.”

張雲生笑了笑:“知道西軍的這一整套制度是誰設計的嗎?”

“聽說是蕭家二郎當年與張元張長史一起設計的!”

張端道。

“那是給張長史臉上貼金!”

張雲生道:“整個西軍的制度,都是蕭二郎一手設計的。

最大程度地保證了制度的活躍和流動,能者有舞臺起舞,下位者有向上的渠道,獎懲有度,進退有據。

西軍這些年來之所以一直保持著如此高昂的鬥志,根源,便在於此.”

“可是現在看起來,西軍當真是朝不保夕.”

張端憂心忡忡地道。

張雲生哈哈一笑:“那韓真一副施捨我的語氣,不就是以為蕭總管在北方必敗嗎?而我,只不過是一個降將,一個可以朝三暮四的傢伙嗎?”

張雲生從懷中掏出了河東路安撫使韓真寫給他的親筆信,冷笑:“宋國的文官們,還是一副老樣子啊,可是這時代,就不是以前了.”

哧啦幾聲,信件在張雲生的手中被撕得粉碎,變成了一片片雪花從他的手中飄落。

“如果蕭總管在北方真的力有未逮的話,現在興慶府還會這麼平靜嗎?”

“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南邊一線的幾個軍司現在都面臨宋軍的威脅,可是雷德進、鄭吉華兩支軍隊卻是可以調回來的。

反正黑汗人一時之間也不可能有太高的威脅。

還有西州回鶻的暴亂,根本就成不了氣候.”

“所以啊,所謂的蕭總管在北方頂不住,只怕是一種假象.”

張雲生眯起了眼睛:“你我還不瞭解西軍的真正戰鬥力嗎?”

“既然將軍您根本就不想和宋國有來往,那為什麼還與他們牽扯不清,羅兀城內,可不僅僅只有我們......這些個事情,要是落在了職方司許慎的人的耳目之中,那可就麻煩了.”

張端左右瞄了瞄,聲音小了下去。

“無所謂.”

張雲生笑道:“不與他們虛以委蛇,怎麼能狠狠地坑一下韓撫臺呢!他竟然如此的瞧不起我.”

張端瞪大了眼睛看著張雲生。

羅兀城,作為進入橫山的第一要點位置,其重要性,更在神堂堡與栲栲寨之上,在這裡駐守的軍隊,多達萬人以上,其中大半,倒是以前定難軍餘部,這兩件,透過正常的退役、調防等手段,一部分已經被換成了新軍。

這樣的做法,的確是在無形之中削減張雲生的影響力,但蕭定卻是做得光明正大,甚至於在張雲生去興慶府的時候,公開與他討論這個問題。

張雲生無話可說。

因為這樣的事情在西軍各大軍司之中早就形成了明確的制度,並不是針對他一個人。

像自己的手下,還有從禹藏花麻那裡調來的上千吐蕃兵呢!而栲栲寨拓拔奮武那裡,也有一個戰營整整五百人,是從自己這裡調走的。

既然穩定,制衡,又要保持戰鬥力。

這便是西軍的策略。

數十名將領彙集在議事廳中,而張端嘴裡的職方司負責人,也赫然位列其中。

“神堂堡、栲栲寨那兩個地方,聽說人腦子都打成了狗腦子,李義、拓拔奮武上竄下跳快成猴兒了.”

張雲生大笑著道。

議事廳裡一片鬨笑之聲。

大家都在南線對抗宋軍,相互之前自然是有一個比較的。

李義是蕭定親衛出身,拓拔奮武更是拓拔揚威的親弟弟,相比之下,羅兀城的張雲生的出身,最是拿不出手,這幾家的人彙集到了一齊,另外兩家自然也是恥高氣揚,而羅兀城的也自覺低人一頭。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即便西軍的最高層沒有這種想法,下頭的還是要比上一比的。

“這一次便讓他們看看,我們羅兀城是怎麼擊敗敵人的.”

張雲生敲著桌子:“他們兩家分擔陝西路的攻擊,咱們可是一家獨立承受河東路,咱們大大地打上一場勝仗,好好地羞羞他們!”

議事廳裡的氣氛更加的熱烈起來。

接下來的十餘天裡,雙方的信使往來不絕,絕於勾兌好了一切細節。

在一個風高氣爽的日子,宋軍喜氣洋洋地向著羅兀城進發。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進城的宋軍遭遇到了蓄謀已久的伏擊,二千餘人全軍皆墨,後續部隊見識不妙轉身便逃,早有準備的西軍窮追不捨。

而更讓人無語的是,河東軍竟然沒有任何的防備,在西軍的追擊之下,潰散的部隊竟然直接沖垮了自己的大營,然後引起了營嘯。

數萬河東軍,被僅僅五千西軍一路狂追猛打。

一路之上,拋屍無數,被俘無數。

河東安撫使韓真,在親軍的保護之下,僅以身勉,連自家河東安撫使的整套儀仗,全都丟給了張雲生。

三路攻擊,才剛剛開始,河東路便被擊潰。

訊息傳來,宋國上上下下,都是一片譁然。

韓真頓成千夫所指,逃回去的他還沒有定下神來,來自御史臺的御史,已經帶著囚車找上門來了。

羅兀城的大敗,自然也影響到了陝西路的宋軍。

張誠持續了多日的猛攻,頓時為之一頓。

而在秦風路上,秦鳳路安撫使李淳同樣也派出了使者前去勸降西軍靜塞軍司大將軍禹藏花麻。

他派出去的人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得慢了一些,等到了禹藏花麻那裡的時候,羅兀城大捷已是傳來,禹藏花麻毫不客氣地一刀子削了使者的腦袋,然後把腦袋與勸降的信件打包發往了興慶府。

看到張雲生如此作派,本來就是人精兒的禹藏花麻頓時也悟出了什麼。

本來,他還想再看看風色的。

說起來李淳的這使者也是倒黴,要是他快馬加鞭地趕去,說不定在禹藏花麻那裡還能吃上幾頓好席面,然後再帶一個磨稜兩可的答案回去。

現在可好,啥也不用帶了。

永遠地將性命留在了韋州。

河東路安撫使韓真的下場,讓秦鳳路上的李淳小心翼翼起來。

既然勸降不成,那自然是要按官家的意思進攻的。

不過秦鳳路上的實力擺在這裡,對上禹藏花麻這樣的老奸巨滑的傢伙,委實有些力不從心,只能慢慢進軍,以穩為主。

反正只要我的軍隊還在路上爬,官家你就說不得我什麼。

要不然,您就讓上四軍來支援秦鳳路。

如此,我保管就快起來。

李淳慢吞吞地爬,禹藏花麻也很有耐心地等,兩人現在倒是默契得很了。

但汴梁卻是等不了。

爭執了多日的統率秦鳳路、陝西路、河東路三路大軍的主帥人選終於塵埃落定。

出人意料的是陳規沒有當上這個統帥。

勝出的是崔昂。

這個結果,讓所有人的下巴幾乎都掉到了地上。

要知道,這一位可是在河北喪土失地,雖然最後把責任都甩給了秦寬這一批邊將囂張跋扈不聽號令,但真正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現在,這樣的一個傢伙,居然再次擔當如此重任,眾人不僅都傻了眼。

夏誡氣急敗壞。

陳規惱羞成怒。

羅頌李光連夜進宮勸諫。

但官家,就是鐵了心腸。

反對的人越是多,他卻越是執拗。

崔昂以都堂相公之尊為正,殿前司親軍都指揮使曲珍為副,統帥十萬上四軍入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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