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大軍兩路齊出,一路由大元帥蕭思溫率領,一路由西京道總督耶律環統領,兩支大軍的規模,都超過了十萬之眾,規模不可謂不大。

兩路大軍在九月底的時候,先後與西軍發生了接觸戰,當情報透過不同的渠道傳回到了汴梁的時候,上上下下,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這一回,大家是徹底的把心放到肚子裡了。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人家遼人已經把西軍的主力全都吸引到了北邊去了,黑水鎮燕軍司,黑山威福軍司已經打成了一鍋粥,你這邊再不動,只怕就要惹惱遼人了。

再者說了,汴梁萬歲宮中坐著的那一位,只怕比遼人更想早一點把蕭定這個讓他失盡了顏面的混蛋送到閻王那裡去報道。

神堂堡,栲栲寨,羅兀城,三處西軍在橫山以南的據點,同時爆發了激烈的戰鬥。

張誠任陝西路都鈐轄多年,統管整個陝西路軍事,一直在籌謀著的就是揮軍打過橫山去,直擊興慶府,斬下蕭定這個殺父仇人的腦袋。

這三處地方扼守著進入橫山要道,不打下這三個地方,想要越過橫山,那就是一句空言。

但這三處地方如此重要,西軍自然也是重兵把守。

神堂堡由李義掌舵。

栲栲寨是拓拔奮武。

羅兀城是張雲生。

不管是哪一個,都不是能夠輕易相與的。

駐守在這三地的兵馬,雖然不是鐵鷂子、步跋子這等西軍之中一等一的精銳,但也是正規軍隊,征戰多年,經驗豐富。

想要擊敗這些佔據著地理,同時一直都在準備著應對宋軍攻擊的堅固堡壘,自然不是輕易的事情。

張誠沒有想過能輕易的拿下這些堡壘,雖然恨不得一步跨過橫山,但在軍事之上,他卻是小心翼翼,謹慎之極。

像這樣的軍事堡壘,除了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用人命,用物資來啃,你是想不出別的什麼辦法的。

欲速則不達。

剛滿三十歲的張誠,家學淵源,對這個道理有著深刻的體會。

與一般的都鈐轄不同,張誠因為張超的緣故,也因為他在荊王判亂之時,硬生生地擋住了荊王的進攻,等於是救了楚王以及官家一條命,所以面子、權力就格外大一些,便連安撫使蘭四新也不會對他頤指氣使。

相反,在軍事之上,身為陝西路一把手的蘭四新,是插不上手的。

也正是因為他插不上手,才能讓張誠按照著自己的思路建軍、練軍,而這,也使得陝西路的兵馬,倒是處處透露出了一種新氣象。

陝西路負責神堂堡與栲栲寨,而羅兀城,則交給了河東路的晉寧軍來負責攻打。

轟隆一聲,投石機投出的重達百餘斤的石彈重重地擊打在神堂堡的城牆之上,那表磚包裹的牆面,立時便向內裡凹陷進去了一塊。

而同時在向著神堂堡投出石彈的投石機,多達二十臺。

這些投石機的位置選擇,可都是煞費了番心機的。

大宋的匠師,天下無雙,造出來的投石機,自然是一等一的。

但問題的關鍵是,西軍同樣是起源於宋軍,對於器械、匠師的重視,一點都不比宋軍差,而且當年在蕭誠的佈置之下,在鋼鐵等一系列材料的研製之上,西軍甚至已經走到了前面。

所以,西軍造出來的投石機,隱蔽在城內,佔著地理的優勢,射程要更遠一些。

所以張誠在第一輪之中使用的都是一些破舊的幾乎只能打一發就要報廢的傢伙向城內展開了攻擊。

不出他的意料,這些投石機在一輪攻擊之後,便被城內鎖定位置,然後暴風驟雨般的打擊便來臨了。

半日功夫,這些老玩意兒全都報廢。

但同時,城內投石機的位置也暴露了。

我是打不著你,但我也能做到讓你打不著我。

投石機這種大型器械,一旦安裝好了想要移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夜之間,張誠完成了大型投石機的重新佈署,因為早有準備,所以顯得遊刃有餘。

然後到了白天,便開始了對神堂堡狂轟爛砸。

在張誠看來,自己也許就只有一個白天的功夫對神堂堡展開大規模的破壞,城內最多花費一天的功夫,就會重新調整投石機,對自己的遠端武器展開壓制。

不過一天的功夫,足夠自己將他的城牆砸個稀爛,只要能夠破開一處,攻擊的時候,便有了重點。

李義仗打了不少,是蕭定的親兵出身,但這些子玩心意兒的東西,他還真就比不上張誠。

神堂堡現在的模樣有些慘兮兮的。

不過雖然慘,但這座當年由蕭誠親自設計、並親自督造的軍城,卻仍然傲然挺立在張誠的面前,縱然傷痕累累,卻依然橫亙在宋軍的面前。

狂轟亂砸,弩箭橫飛,而與此同時,宋軍亦在一個個隊將、都監的率領之下,攜帶著雲梯等攀爬器械,向著城牆衝去,至於頭上的石頭是不是會失了準頭掉下來砸著他們,是全然不顧。

因為戰鼓一響,他們便只能向前衝。

膽敢後退,督戰隊手中的神臂弩,會毫不客氣地落在他們的頭上。

事實上,還真有不少人傷於己方發射的石彈。

這樣的衝鋒,讓城頭的守軍,不得不冒著如雨的石彈攻擊出現在了城頭,張弓搭箭,向著城下射擊。

因為他們不出現,對手就直接越過了弓箭的最佳覆蓋射程,衝到了城牆之下了。

城牆之下,可是有射擊死角的。

不能在敵人衝鋒階段有效地對敵人造成殺傷,真等到敵人豎起梯子往上爬的時候,那壓力可就大了。

前來慰問軍隊的蘭四新,近距離地觀看到了一場花樣百出的攻防大戰。

張誠攻擊的方法五花八門,但守城的李義卻也是有條不紊。

張誠準備多年,李義卻也是等了多年。

神堂堡這些年來的不斷地加固,不斷地增高,每一分花在上面的銀錢,都不是白給的。

“不意頑匪竟如此悍勇!”

看著城頭之上西軍毫不畏懼地探出半個身子往下砸石頭,射箭,有的甚至合身抱著攀上城頭的宋軍一切重重地跌下城頭來,御史出身的蘭四新臉色有些發白。

平素髮號施令殺人也不少,那個時候可是眼睛也不眨,但真正親眼目睹交戰雙方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樣的野獸一般相互廝殺,那在感覺之上可完全就是兩碼事情了。

“撫臺,攻城之戰是一場消耗戰,今天也是最為關鍵的一天,也不瞞撫臺,能不能拿下神堂堡,就在今天,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

張誠道:“對面亦是久經戰陣的悍勇之士,今日不下,就要對耗了.”

“需要多久?”

“不知道!”

張誠坦然道。

說話間,第一波攻擊的步卒已經是敗退了下來,城上拋下了一個個草滾子,草滾子上淋上了油脂,熊熊火焰燃燒,直燒得宋軍士卒慘叫連連。

“這些草滾子怎麼能彈得這麼高?”

蘭四新眼看著幾個草滾子竟然連蹦帶跳的一路往著中軍方向而來,直到軍陣之前方才被攔住。

很快,謎底便被揭穿了。

一個被撲滅了火的草滾子送到了他們的面前。

最裡面,是用蔑編制的一個空心的圓球,外面一層層的纏繞上各種易燃的東西,張誠伸手按了按,然後一鬆手,那蔑球呼的一聲彈起了足足有一人多高。

“奇思妙想!”

張誠嘆息道。

投石機又開始了轟鳴。

而城中的投石機,卻沒有一點點動靜。

張誠知道,城內的守軍一定是在調整他們的投石機的位置,被砸了這小半天,對方心裡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等到重新安裝好了,己方的這些投石機,就要遭殃了。

不過自己有數量優勢。

神堂堡就只有這麼大,城內佈置投石機這樣大型武器的地方也有限,考慮到各個方向都要照顧到的話,那數量就更少了。

總有你砸不到的地方,你毀一個,我幾天時間就可以補一個。

不信你的城牆是鐵鑄鋼澆的,便算是熬,我也能將你熬垮。

整整一天的攻擊,神堂堡上的垛碟,城門樓子,女牆啥的,幾乎都被張誠夷平了,但主城牆卻仍然安然無恙,讓人來得不感佩這城池的質量。

宋軍計程車氣很高。

一來張誠的策略很得當,神堂堡現在慘兮兮的模樣,讓人看了莫名興奮。

二來,張誠的蟻附攻城並不是蠻幹,選擇的時機也很妥當,一旦受阻嚴重,立馬就會撤下來,這也讓士兵感受到上官並沒有不把他們的性命當回事,所以縱然還沒有拿下神堂堡,但士氣卻仍然還很高昂。

夜色落下帷幕,攻城的大部分行動已經停了下來,只餘下了幾十臺投石還在行動,有一下沒一下地石彈,似乎不知疲倦地投擲著石塊。

張誠陪著蘭四新在喝酒。

明天,蘭四新將會返回京兆府去。

張誠也巴不得他走。

一個安撫使呆在這裡,要是他興之反致地來上一句,你聽還是不聽呢?不聽,是對他的不尊重,聽了,指不定就是一個餿主意。

蘭四新過去不干涉,不代表現在也不想幹涉,畢竟這一回的戰爭與過去不同,誰不想拿些軍功呢?要是真不想拿軍功,他蘭四新也不會巴巴地從京兆府一路跑到這個山溝溝裡來了。

“子明,你要抓緊啊!”

蘭四新夾了一著涼拌兔絲,慢悠悠地嚼著。

“撫臺,打仗,急不得。

西軍的能耐,您也不是沒有見識過.”

張誠卻不同意。

“我當然見識過,不過那時候對面是誰?是蕭定,是張元,是拓拔揚威這些巨賊!”

蘭四新搖頭道:“現在對面是誰?李義,蕭定的一個親兵而已.”

張誠沒有作聲,你可以說,但我可以不聽。

反正你明天就要走了。

“子明,戰爭啊,永遠都是政治的延續,這一次也毫不例外,你不能只考慮到眼前,你還要考慮這場戰爭的後果,影響!”

“撫臺請賜教!”

張誠拱了拱手。

“假如說我們在橫山以北毫無建樹或者建樹很小,拖延了行程,那邊遼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擊敗了蕭定的主力,那你覺得我們在西北還能得到一些什麼?”

蘭四新問道。

“只怕蕭定不是那麼好打的!”

張誠道。

“但是也不是沒有脆敗的可能!”

蘭四新笑道:“你不是說過,軍事上的事情,什麼都有可能有嗎?”

張誠一滯,沒想到對方拿自己的話來堵自己。

“子明,遼國人比我們強,所以我們要搶在他們之前,攻下興平府,興慶府這些要地,然後才能與他們討價還價.”

蘭四新道:“要是蕭定被蕭思溫耶律環擊敗了,我們將一無所獲。

官家或許只想要蕭定的腦袋,但我們大宋,可需要整個西北來作為對遼國的一個牽扯啊!”

“明白了!”

張誠點頭道。

“要是讓遼國掌握了西軍故地,那我們以後可就麻煩了.”

蘭四新嘆道。

“這一點,都堂是清楚的,樞密院也是清楚的。

所以,這一次都堂和樞密院難得地達成了一致的意見,接下來的一個月中,將有十萬上四軍士卒抵達陝西路.”

“十萬上四軍?”

張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誰會來統籌全域性?是撫臺您嗎?”

“我倒想!”

蘭四新搖頭:“但我以前毫無軍事經驗,這等好事,肯定是不可能落到我的頭上,最多給我一個統籌後勤物資的差事,大帥,必然是京師派來的。

現在最有可能的,是樞密使陳規.”

“如果是樞密使來,倒也可以。

有他在,便能調動所有的力量!”

張誠點了點頭,一聽說汴梁要調十萬上四軍過來,張誠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主將。

“還請撫臺替我美言幾句,這個先鋒,我是一定要當的.”

“所以,你如果能快些拿下栲栲寨和神堂堡其中的一個,接下來的事情便好辦多了.”

蘭四新道:“要是讓河東路那邊先拔了頭籌,你可就要被人比下去了。

到時候主攻的方向一變,搞不好你就只能作為側翼來為大軍提供掩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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