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坐穩黔州諸參軍之首的錄事參軍之位,魯澤自然也有著他的過人之處。

到了他的這個位置,與知州之間的關係,便差不多成為了一種合作的態度,雖然知州因為位置更高而佔有更多的優勢,但像魯澤這樣的官吏,也並不可能成為知州的個人附屬物。

這便讓他這樣的人,有了更多的選擇權利。

跳起槽來,毫無心理壓力。

反而是地位更低一些的官吏,因為依附於高位者而存在,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選擇權,只能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所以在某些時候,拼命的都是這樣的小人物,因為他們不拼命,就將會失去所有。

其實就儲祥來說,他並不是知州馬亮的鐵桿心腹,相反,此人因為與天南軍統制王文正的關係,又對黔州地面上的黑道有著不小的影響力,在黔州,一向是另成一系。

蕭誠選擇這樣一個人動手,一來是因為此人的小辯子實在太多,不用費力,一揪一大把。

二來嘛,自然也是因為此人不是知州馬亮的心腹,動他,不會讓知州馬亮跳腳,甚至會讓馬亮幫著順手推上一把。

如果知州馬亮知道這只不過是一道開胃菜而已的話,真正的大菜還沒有端上來的話,他只怕會後悔得吐血。

只不過這世上,並沒有什麼後悔藥可吃。

收拾掉儲祥,是蕭誠進入黔州的立威一戰,也就是用這一戰,來確立他在黔州的威勢。

本來蕭誠的據本並不是這樣的,來到一個新的地方,面臨著新的形式,人生地不熟的蕭誠,原本是準備先摸清形式,等待獨山等地自己的親信勢力完全站穩了腳跟,自己有了支援之後再論其它的。

說白了,蕭誠最開始是準備裝孫子的。

可計劃永遠也是趕不上變化的。

連蕭誠也沒有想到,思州田氏居然自己跳了出來了。

田家的那位長子田疇,當真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

想到自己在西北的許多佈置,竟然被這個田疇查了一個七七八八,蕭誠就覺得很是憂心。

當然了,現在蕭家在橫山以北其勢已成,蕭誠倒也沒有多少可擔心的了。

與田疇一夜長談之下,兩邊倒是暫時有了結盟的意向。

說白了,像田氏這樣的人家有了田疇這樣的人物之後,考慮問題,總是很長遠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綿延千年不倒的緣故所在。

他們總是比朝廷更敏感地感受到很多事情的變化並且提前為之作好準備。

就像蕭誠從來沒有想過造反一樣,思州田氏也沒有這樣的心思,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想法設法讓自己的力量更強壯一些,讓自己說話的聲音更大一些。

思州田氏綿延千年,歷經無數王朝,靠的可不是什麼詩禮傳家、道德楷模,這裡頭的血腥之處,也不比戰場之上來得少了。

有了思州田氏,播州楊氏的支援,蕭誠立即便改變了計劃,大刀闊斧,單刀直入。

知州馬亮不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嗎?來得正好!現在的自己可是擁有了一位知州的臨時權力,此時不用,更待何時?嗯,等到知州回來的時候,黔州已經不是知州的黔州,而是籤判的黔州了。

儲祥垮了。

導致他精神垮掉的,並不是他那謦竹難書的罪狀,而是他作為倚仗的王文正對他的放棄。

道上的那些人,能在他儲祥威風的時候成為助力,能讓他呼風喚雨,但真正讓官場上的人對他退避三舍,則是因為王文正是他的八拜之交,是因為王文正手裡的兵權。

這些年來,為了維持與王文正的友情,儲祥可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每年送出去的銀錢,如同潑水一般。

王文正能牢牢地控制著天南軍並把其經營得如同鐵板一塊,所需要的銀錢,那可是不在少數的。

王文正不要他了,儲祥也就知道自己徹底完蛋了。

在蕭誠作出了不追究其家屬的罪責之後,這位便竹筒倒豆子,有啥說啥了!蕭誠拿著儲祥的供狀,出現在籤判公廳的時候,黔州錄事參軍魯澤,已經在公廳之外,等待了一個時辰之久。

話說魯澤等諸位參軍的簽押房距離籤判的公廳,也不過數十步而已,魯澤完全可以在自家的位置之上坐等蕭誠歸來。

但他就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站在籤判公廳之前,微微欠著身子,硬生生地站了一個時辰之久。

這讓蕭誠很是感慨。

這樣的官員,蕭誠其實是極不喜的。

他們沒有任何的忠誠度可言,在他們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有進退。

你強勢的時候,他們在你面前畢恭畢敬,絕不敢有絲毫的行差蹈錯,對你的任何命令都會認真地去完成。

但當你勢頹的時候,他們拋棄你,也是連聲招呼也不會打的。

但這些人,卻是眼下這個官員體系之中的主流和中艱。

你可以不喜歡他們,但你不能不和他們打交道,不能不拉攏他們,不能不利用他們。

還在溫泉裡泡著的知州馬亮,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的一個最重要的部下、盟友,已經毫不客氣地拋下了他。

站在公廳外,寒風嗖嗖地吹著,跟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著一般,蕭誠很是佩服地看著在這裡吹了個把時辰風的魯參軍,把他請進了屋子內。

能有這個決心以及唾面自乾的城府,也難怪這位能坐在這個位置之上。

李信把公廳裡的火盆燒得極旺,一進門,暖意便撲面而來。

蕭誠坐到了自己的大案之後,李信則立馬奉上了熱氣騰騰的茶水。

並沒有給魯澤倒上杯,而魯澤也很自覺地垂首站在蕭誠的面前。

喝了一口熱茶,品味著那股在五臟六肺之間流轉的暖意,蕭誠將面前的一疊供狀,遞給了魯澤。

既然人家已經做出了投效的態度,再冷眼冷語地嘲笑、譏刺對方,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除非你不準備接納這個人的投效,準備把他一路打到塵埃裡了。

既然還要用,那就自然要給對方面子。

先前蕭誠還在與李信說笑魯澤的病好得太快,但現在當了魯澤的面,他卻是一個字兒也不曾提起,就像之前魯澤沒有跟他告病一般。

做官,有些什麼時候不但要俱備唾面自乾的能耐,也要忘性大。

當然,很多事情,需要再記起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會從記憶的深處蹦出來,這是普通人很難具備的一種特質。

“這廝胡言亂語!”

儲祥的供狀很長,內容很多,內裡,自然也就有不少之處涉及到了錄事參軍魯澤。

“此人罪惡,謦竹難書,被籤判一舉拿下,為了活命便胡亂攀扯,這是想要做成大案窩案,讓籤判投鼠忌器,好容他逃脫罪責的伎倆.”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蕭誠微笑的看著對方有些扭曲的面龐,“所以這份供狀,也當不得真,裡頭還說馬知州搶男霸女,殺人奪產呢,馬知州何等人,豈會做這些陰損勾當?”

魯澤嚥了一口唾沫,這話不好答了。

因為他不知道蕭誠的目的倒底是什麼。

如果說要扳倒知州,那這些罪狀,就是最好的武器。

因為他很清楚,這些事情,都是真的。

而在儲祥的供狀之中,為了拿住知州的把柄,這位司理參軍,可是利用了自己的職權,將一些要命證據可留存了下來,其中更可怕的是,還有一些應當死去的當事人,卻還活生生地存在著。

不用說,這些東西,現在都落在了籤判手中。

而自己乾淨嗎?儲祥連知州的把柄都膽大包天的留著,自己這個錄事參軍,他能不留著?蕭誠看了魯澤一會兒,只看得對方汗流浹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的時候,才笑道:“這些陳年往事,蕭某沒有窮追的想法,過去的,便讓他過去吧!”

“籤判大人大量,肚子裡當真是能撐得船的.”

聽到蕭誠這麼說,魯澤也算是明白了,這位,現在也只會捏著這些證據,只要自己老實,便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現在的他,當真是恨不得生啖儲祥肉,狂飲儲祥血了,你個豬玀弄了這些保命的東西,到最後,仍然保不住你的小命。

“現在儲祥壞了事,但司理參軍掌刑獄,鎮宵小,卻是不能長期空缺人手,我意這個位子便由田易來充任,先做個權遣司理參軍,然後我等再行書轉運使,你看如何?”

“只怕知州不願!”

魯澤小聲道。

“他肯定會願意的.”

蕭誠哈哈一笑:“我願意了,你願意了,其它人也都願意了,他能不願意嗎?”

魯澤心中微微一顫。

“現在知州正在休養,些許小事,也不用勞煩他老人家,這個事兒,咱們兩個通個氣,心中有數也就行了。

儲祥的案子,還值得深挖一挖,還是儘快讓田易上任,把事情做起來,魯參軍你看如何?”

魯澤敢說不同意嗎?他敢肯定,蕭誠現在所說的要深挖一挖,挖的肯定是知州的根腳,可自己要是不同意,指不定就要先挖自己的根腳了,而自己,也是禁不得挖的。

“田易是田氏之子,家學淵源,此人又交遊廣闊,在州學之中,也是常負盛名,當得起這司理參軍一職!”

“權遣,權遣!”

蕭誠笑道。

田易走馬上任。

他可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了數十個幫閒。

反正他田家也不缺銀錢,而他接下來要辦的事,差了人手,卻也是絕對不行的。

權遣黔州司理參軍的田易田公子上午上任,下午便帶著人去砸了司戶參軍王確的門戶,將王確即及家人、奴僕等,盡數逮入到了大牢之中。

司戶參軍王確,才是正兒八經的知州馬亮的心腹干將。

一地知州想要權力落到實處,必須要握有兩個權力,一個是人事權,一個便是財政權了。

籤判本身是用來監督、牽制知州權力的,但早前的黔州籤判周方卻是一個性子懦弱不欲生事的,這監督權基本便是一個擺設,人事權完全落在了知州手中,而司戶參軍亦是知州的心腹,這兩項才是馬亮控制黔州的真正原因所在。

拿下儲祥只不過是引子,逮住司戶參軍王確才是蕭誠最重要的目的。

雖然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但蕭誠卻想要尋出一些真憑實據出來。

儲祥交待的事情,弄倒一個參軍問題不大,但想憑這些問題弄倒一個知州,那就不見得了。

想要掌控這位正在泡溫泉的知州,蕭誠當然得從他的心腹手下下手才能拿到更有用的東西。

蕭誠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就把知州馬亮扳倒。

但架空,讓他老實聽話,則是必需的。

夔州路轉運使李防是個一心只想平平靜靜過日子的人,而汴梁的官家,對自己可沒有什麼好映象,要是自己一上臺就把一個知州給弄垮了臺,必然會讓李防心中不快,也讓汴梁城中的那位至尊再一次地想起自己。

走到哪裡都要生事的名頭,蕭誠可不想釘在自己頭上。

而且就算把馬亮弄倒了臺,這個知州也落不到自己頭上,上頭再派下來一個新知州,下來第一件事,只怕就是先要弄自己。

所以嘛,讓馬亮再當一段時間的泥菩薩,就是必須的。

錄事參軍魯澤,現在看起來還是極明智的一個人,聽話,也還算好用。

司法參軍庸庸碌碌,不值一提。

司理,司戶參軍都落到了自己手中,知州馬亮便可以輕輕鬆鬆地天天去泡溫泉了,這些惱人的政事,便讓自己來頭疼好了。

黔州城中風起雲湧,讓人眼花繚亂。

一匹駿馬衝破了風雪,向著山間的某個別野狂奔而去,行之未久,一條繩索卻是驀然彈起,馬上騎士一聲驚呼,墜下馬來,不等他翻身站起,旁邊已是幾個人一湧而上,將他按倒在地,四馬攢蹄的捆將起來。

“爾等是誰?某家是馬知州家中護院!”

騎士驚呼。

“捉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一個聲音讓這個騎士絕望了,難怪家裡連線派了好幾撥人出來都沒有音訊,原來這路,早就讓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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