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慶泰用了晚膳,又一起散了幾千步,玉柱這才回了正院這邊。

“爺,請用茶.”

曹春見男人回來了,不由喜出望外,親手奉了茶。

玉柱從托盤裡,接過了茶盞,輕啜了一口,不由誇道:“今兒個的茶,沏得很地道.”

曹春見男人的心情尚好,便湊趣道:“只要爺喜歡,妾天天給您沏這樣的茶.”

玉柱深深的看了眼曹春,信口問道:“小鐵錘呢?”

“應該睡了吧?”

曹春的心,暗暗收緊了。

“無妨,命人去找他來,我有話說.”

玉柱擺出家主的威嚴,曹春不敢不聽,只得乖乖的叫人去喚兒子過來。

小鐵錘並沒有睡,他很快就來了。

“兒子請阿瑪安.”

小鐵錘畢恭畢敬的扎千請了安。

玉柱抬抬手,笑道:“起吧,來,到阿瑪身邊來.”

小鐵錘走到近前,玉柱藉著通明的燭光,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兒子。

小鐵錘肖母,個頭不高,面板白皙,長相也很清秀。

美中不足的是,才十三歲的孩子,已經有小肚子了。

顯見,曹春把小鐵錘養得太好了,完全沒有忌口。

“嗯,先生教到哪裡了?”

這年頭,只要稍微有點見識的門第,父親見了兒子,第一件事兒,肯定是考較功課。

只有不負責任的家長,才會對孩子的學業,不聞不問!

不能讓子孫敗家,是這個時代,稍微有點遠見的人家,共有的常識。

玉柱察看兒子的功課,無可非議!

曹春也無話可說,她不敢插話,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兒子背書。

大行皇帝沒崩之前,玉柱不敢做出離經叛道之事。

他只能順應老皇帝的意願,重金請了名儒,在家裡給兒子們,傳授子乎者也的儒學。

三房那邊的小軒玉,年僅十歲之時,就給老二十做了伴讀。

每天,天不亮,就要陪著老二十入宮,進上書房讀書。

老二十背不出書,捱打的是軒玉。

上書房的漢學師傅們,別看官不高,爵不顯,個個都是有氣節的鴻儒。

只要老二十背不出書,這些鴻儒們才不管小軒玉的親阿瑪是誰呢,拿起戒尺,就敢狠狠的打手板心,直到打腫為止。

所謂,玉不琢,不成器。

在鴻儒們鐵面無情的敲打之下,小軒玉的功課,可謂是一日千里。

這才十五歲而已,但凡詩詞歌賦,小軒玉無一不精。

必須承認,康麻子的皇子教育,確實很成功。

除了老五被孝惠章皇后慣壞了,滿嘴的蒙古話之外,其餘的皇子們,文化水平都不差。

就算是草包老十,也只是不擅做詩寫詞罷了,和睜眼瞎的文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嗯,小鐵錘的功課,倒是完成的不錯。

順背如流,只見幾次微小的磕絆。

先背書,後看字,這是慣例。

玉柱拿起小鐵錘寫的大字,仔細一看,唉,遠超乃父矣!

作為父親,無論哪個方面,玉柱都可以秒殺兒子。

唯獨,毛筆字,他不擅長啊!

實話說,毛筆字這玩意,若想練好,真的需要天賦。

照道理說,玉柱使用毛筆,已經快二十年了,卻始終趕不上鋼筆字的一隻腳。

玉柱的兩個正妻,都是文化人。

對於子女的教育,她們也都抓得極緊,這令玉柱頗為滿意。

“很好,我帶回來了一方上等的端硯,回頭叫吳盛拿給你.”

玉柱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滿臉滿眼,都是妥妥的父愛。

試問,會讀書的孩子,哪個家長不喜歡呢?

見男人的心情不錯,曹春便大著膽子,小聲說:“爺,咱們家的小鐵錘,年紀還小,不如等他稍微大一點,再外出遊學?”

玉柱端起茶盞,笑道:“遊學?呵呵,大行皇帝沒駕崩之前,小鐵錘能去哪裡遊學?”

小鐵錘聽不懂這話,也不敢吱聲,只是垂手肅立而已。

隱藏在背後的真相,異常之殘酷,曹春自然心裡有數。

大行皇帝沒駕崩之前,以玉柱的身份,小鐵錘和曹春,小軒玉和秀雲,都必須留在京城裡,充當人質。

玉柱當年可以去江南遊學,那是因為,他僅僅是無足輕重的外室子罷了。

外室子,不配做人質!

實際上,男人打算把兒子們送去大沽口,從頭開始學習洋學,曹春已經隱約看出了男人的不臣之心。

道理很簡單,老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借玉柱八個膽子,他也不敢把兩房的三個嫡子,全都送出京城讀書。

“爺……”曹春想勸勸男人,又不知從何勸起。

同床共枕的夫妻已久,玉柱豈能不懂曹春的心思?

“方才,阿瑪教誨過我,開弓沒有回頭箭。

這話,我轉贈給你.”

玉柱抬手拉過小鐵錘的小手,又把曹春的手,硬扯到一塊,一家三口的三隻手緊緊的疊在一起。

小鐵錘覺得很新鮮,也很興奮。

但是,曹春的臉色,一片慘白,小手微微的發抖。

是啊,慶泰說的一點沒錯,開弓豈有回頭箭?

讀過不少書的曹春,如今已是瞎子吃湯圓,心中有數:男人的野心極大,且無法回頭了。

史書上記載得異常清楚,名相張柬之,帶著四位同僚,一起發動了神龍政變,率兵奪宮,逼迫武氏退位,復辟大唐,還政於中宗李顯。

事後,他們五人都封了王。

但是,最終的結局卻很慘:兩王憂憤而死,三王被殺,政歸韋后。

不篡位的權臣,遍觀史書,除了僥倖病死的之外,哪個有好下場?

玉柱率軍奪宮之後,實際上,已經完全沒了退路。

“梅卿,你必須清醒了。

優柔寡斷,猶豫不決,豈是大丈夫所應為?”

玉柱把臉一板,厲聲喝斥曹春。

成婚後,曹春用男人表字中的卿字,也取了小字,名曰:梅卿。

這個時代,只要是有文化的女人,在婚後,大多有小字。

取小字的基本原則是,取男人的名諱或是表字中的一字,自由組合。

“唉,也只能如此了!”

曹春咬緊銀牙,把心一橫,仰起臉,死死的盯著男人,一字一吐,“爺,您萬萬不能輸!”

玉柱若是輸了,小鐵錘必死無疑。

曹春即使僥倖不死,也必然是,一點朱唇萬人嘗。

那樣的話,還真不如拿剪刀,索性戳穿咽喉,死了還落個乾淨的身子!

當晚,玉柱歇在了正房裡。

只是,令他感到驚訝的是,以前總有點端著正室架子的曹春,竟然膽大包天的主動撩撥他。

熟透了的曹春,一旦放飛了自我,那股子癲狂的辣勁兒,不得了!

玉柱心裡有數,一直擔驚受怕的曹春,實在是壓抑得太狠了,必須把對族滅的恐懼與憂愁,徹底的釋放出來。

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要咬人!

曹春再喜歡裝,心裡繃緊的那根弦,一旦扯斷之後,反而比秀雲還要勇猛得多。

第二日一早,玉柱陪著慶泰和瓜爾佳氏,一起用早膳。

照例,曹春就站在瓜爾佳氏的旁邊,拿著公筷,伺候公公和婆婆用膳。

舉凡,夾菜、換碟、遞熱帕子、端茶遞水等瑣碎的雜活,都是曹春的份內之事。

這年頭的大戶人家,規矩異常之森嚴,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絕對不是一句空話。

用膳的規矩,也大得離譜。

不管是誰,都必須端碗用膳,食物入口,則放下碗筷,無聲的細嚼慢嚥。

食無語,食無聲,碗內皆淨,乃是基本常識。

慶泰再喜歡小鐵錘,也從沒慣著他。

只要碗裡有剩菜剩飯,慶泰看不順眼了,就會隨手操起筷子,“啪.”

狠狠的刷在小鐵錘的臉上。

反正吧,老太爺生氣的時候,手邊有啥,就拿啥,先抽了再說。

小鐵錘不懂事,慶泰能不懂麼?

隨著玉柱的權勢和爵位,節節攀升,小鐵錘和小軒玉,將來遲早有一日,會展開正面競爭。

不說太遠了,單論貝子的爵位吧,只有一個,小軒玉繼承了,就沒小鐵錘什麼事兒了。

慶泰小時候,親媽死的早,佟國維又不疼他,萬事都必須靠自己。

還真別說,據慶泰的暗中觀察和總結,在京城的豪門之中,真有出息的權貴子弟,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阿瑪不疼,額涅不愛的庶子。

把小鐵錘當成是親生的長孫,慶泰才肯下狠手,不留情面的教育他。

否則的話,慶泰又何必多管閒事呢?

瓜爾佳氏,總覺得曹春的氣色,白裡透紅,太過豔潤了。

但是,曹春的正院那邊,晚上沒有叫水。

瓜爾佳氏即使再怎麼懷疑,沒證據的事,也不敢多嘴多舌。

再說了,續絃的繼室夫人,能和慶泰的髮妻相提並論麼?

只是,令玉柱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用早膳時還好好的,到了晚上,慶府就報了喪,瓜爾佳氏暴病身亡!

這可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吶!

玉柱也真夠倒黴的,先是死了阿瑪,接著,碩果僅存的嫡母,也死了。

套句封建迷信的話,算不算不祥之兆?

玉柱趕回來操辦喪事的時候,慶泰劈頭蓋臉撂下一句話:“不許汝多問!”

唉,玉柱乾嚥了口唾沫,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被佟國維活活弄死的另一位嫡母:小赫舍里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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