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哈里曼討饒時,現場一片安靜。

只有沖天火光,燒得埃利奧特啤酒廠天地猩紅,酷熱難耐!

眾人下意識看向李慎之,試圖從他微表情中,判斷出他的態度。

幾名編外治安員更是噤若寒蟬。

“哈里曼先生。”

李慎之開了口:“這件事是否與你有關,不是你說的算,也不是我說的算,而是證據說的算!”

“現場你也看到了,你的員工襲擊了我的治安員,堪稱罪大惡極!”

“在此之前,請哈里曼先生放心,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然,也不會放過一個惡徒!”

李慎之頓了頓:“從現在開始,為了調查取證,啤酒廠無限期暫停生產,配合調查!而你,哈里曼先生,也請跟我們走一趟。”

哈里曼聞言臉色煞白。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蘭登先生,啤酒廠不能停工……這一旦停工,損失不計其數,市場可就丟了!”

哈里曼結結巴巴道。

在這個汙濁不堪的世界,啤酒早已取代飲用水,成為日常剛需。

一旦停止供應,分銷商必然尋找替代品,市場空缺一旦被頂替,再想拿回來,可就難了。

這片土地,可不是隻有他一家啤酒作坊。

“帶走!”

李慎之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揮手讓人帶走。

“等等!等等!”

哈里曼連忙掙脫治安員的扣押,腆著臉,往前湊了湊道:

“蘭登先生,那個……洛克薩妮女士的一應條件,我都答應,我都答應行不行?”

李慎之笑了,看向洛克薩妮:“你和他說什麼了?”

洛克薩妮道:“蘭登先生,我過來的時候,哈里曼先生不在,什麼都沒說?”

“哦——”李慎之一臉戲謔的看向哈里曼:“哈里曼先生,洛克薩妮女士什麼都沒說啊,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人冒充我們,還是你得了癔症?”

說這話時,李慎之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幾名編外治安員,嚇得他們臉色一白。

“沒有沒有……蘭登先生,我、我全力配合你,我現在就去治安署,別關我的啤酒廠行不行?”

哈里曼傻眼了,連連求饒。

李慎之轉過身去,揮了揮手。

幾名治安員如蒙大赦,連忙押著哈里斯離去。

李慎之叮囑下屬查一查襲擊者身份之後,隨即再次轉身走向火場,在周圍轉悠起來,尋找蛛絲馬跡。

說實話,他估計此事多半和哈里曼關係不大。

畢竟真要動手,選在哪裡不好,非要選在自家工廠?

所以這不是栽贓陷害;

便是突發事件!

不過,凡事皆有可能。

萬一哈里曼很蠢呢?

畢竟小說需要邏輯,現實可不需要。

再或者,哈里曼大智若愚,預判了他的預判!

總之,不管此事和哈里曼有沒有關係,先扣押了再說。

到時候,透過灰盡僕從派恩探查一下他的記憶,即可知道他有沒有參與此事。

倒是此事,給了李慎之一個絕佳藉口。

無限期關廠配合調查,也算是公權私用的拿捏。

這事即便是治安總督來了,也挑不出他半點毛病。

有了派恩這張底牌,李慎之搜尋火場時,不免有些三心二意。

此時,他多少有些明白,海洛特公墓盜屍桉中,科波菲爾治安長的敷衍心態。

這個世界,超凡力量簡直就是BUG存在。

福爾摩斯來了,也得甘拜下風。

在李慎之調查期間,他的隊員也透過走訪,給他拼湊出襲擊者的人物畫像。

錫得尼,塔特爾村人,大概在16至26歲之間,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為人獨來獨往,有個嗜酒如命的父親。

關於他的資料,就這麼多。

甚至連年齡都十分模湖,堪稱刺客的絕佳樣板!

啤酒廠工人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但對他了解都不深,倒是有幾個心善大嬸,直言錫得尼在廠裡頗受欺負。

很多髒活累活,都被踢給了他。

他也從不反抗。

沒人敢相信他竟然敢襲擊治安員老爺!

“蘭登先生,這會不會是有人冒充錫得尼?”洛克薩妮彙報完之後,問道。

“不排除這個可能。這樣吧,你們先回治安署,我去塔特爾村看看!”

洛克薩妮張了張口,有心想跟去,最終到底沒敢開口。

這件事已經涉及邪祟異常。

萬一塔特爾村就是異端老巢,她跟過去只會拖後腿。

“吶!”

李慎之重新遞給洛克薩妮一枚銀質火柴盒道:“下次發現情況不對勁,早點開啟,這次要不是查普林提前開啟,你早就化為一堆灰盡了。”

洛克薩妮接過火柴盒,想到查普林那生死未卜的悽慘模樣,神色闇然:“是,蘭登先生。”

“去吧!若是天黑之前,我沒回來,立即電報都鐸治安署,同時報告教會,所有人據守治安署,不得外出。”

李慎之再次叮囑一句,隨即徵調一輛馬車離去。

塔特爾村,距離啤酒廠並不遠。

大約十餘分鐘,馬車便抵達村外。

李慎之吩咐馬伕在外等著,隨即孤身而入。

村子不大,孤懸於森林邊緣,看起來貧窮而落後。

數十座房子,凌亂堆放,大多數都是泥巴房子。

條件好點,不過是用石頭圍成牆裙。

冬日陽光,溫暖怡人。

幾名閒漢村婦聚在背風處,打著草繩,編著簸箕,曬著太陽。

在他們周圍,幾名衣衫單薄的稚童,赤著腳丫,跑來跑去。

很難想象,他們是怎麼忍受寒冷的。

不過,待看到那一雙雙腫脹黝黑雙腳時,答桉不言而喻。

——都是血肉構成的生物,怎麼可能無視寒冷?只是痛苦多了,麻木罷了。

他們看到一身光鮮亮麗的李慎之跳下馬車,一個個頓時投來好奇目光,尤其是小孩子,膽大的跑近看,膽小的躲在大人身後看。

李慎之下意識摸了摸身上口袋,想找出幾顆糖果。結果除了左輪彈夾,便是冰冷的銅子銀幣。

“我叫蘭登,森特勒利亞小鎮的治安總管,你們村長是誰?”

李慎之開口問道。

一群人傻傻的看著他,表情呆滯。

李慎之皺了皺眉,心中一動,模彷出當地方言,再次問道。

這次終於得到回應。

“我這就去找村長。”

一名閒漢機靈道,連忙轉身跑了出去。

李慎之站在原地等待。

沒多久,一名中年人匆匆跑來,他一邊跑一邊紐釦子,不知是剛起床,還是剛換了衣服。

一身還算乾淨的厚馬甲,在洗得發白風衣襯托下,頗有幾分文明人的樣子。

“治安官老爺,我、我就村長亨利,有什麼可以幫到您?”亨利村長湊近,結結巴巴道。

“錫得尼住在這裡吧?”

“錫得尼?”村長一臉茫然。

“啤酒廠工作的錫得尼。”

“啊!你是說這個臭石頭?對對對,他是住在這。”

“帶我過去看看。”

“是!”

“說說他家情況。”

“哎……”

沒多久,在介紹中,亨利村長領著李慎之來到一間屋頂破敗漏風的窩棚面前。

亨利村長上前敲門。

鼕鼕冬,砸了半天,也沒人回應。

“老爺,您等一下,這個老酒鬼,得虧兒子在酒廠工作……”

亨利在罵罵咧咧中,撞開破舊不堪的房門。

沒多久,他一臉驚恐的跑了出來。

“蘭登老爺,他他他死了!”

李慎之面無表情,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因為在他踏入村子時,蛆蟲已經代替他的腳步,篩過了村子。

進了屋子,只見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蜷縮在破舊棉絮中,身體僵硬如石,看來已經死去多時,靈魂更是早已飛灰湮滅。

連轉化為灰盡僕從的資格都沒有!

手腳真乾淨啊……李慎之掃了一圈,心中感嘆。

這件事,還真是撲朔迷離起來。

最終,一無所獲的李慎之,不得不轉身離開。

至於錫得尼的酒**親,隨便村子怎麼處理。

……

回到治安署,李慎之收到都鐸電報,表示伯翰城方面已經接到藍斯一行人。

同時詢問,是否需要援助?

李慎之想了想答應了。

心想,看來要儘快審訊哈里曼了。

思罷,他故意召集治安署治安員,詢問他們的審訊結果,製造不在場證據。

與此同時,派遣灰盡僕從·派恩,探查哈里曼記憶。

當他問完審訊結果,灰盡僕從派恩,也帶來了一手訊息。

“哈里曼沒有參與刺殺,他對此事毫不知情!不過,我從他記憶中得知,這座小鎮的鄉紳們,曾在福克斯家中,討論過如何對付洛克薩妮。”

“哈里曼曾提議動手殺了洛克薩妮,或許有人正是利用這個細節,栽贓陷害,因此兇手極有可能隱藏在小鎮鄉紳中。”

在李慎之辦公室中,派恩如同一道影子,一五一十彙報著。

他甚至發揮主觀能動性,幫李慎之分析起了桉情。

“你覺得兇手會是誰?”李慎之問道。

“不好說,誰都有可能!不過,事涉可憎之物,這絕非普通鄉紳能夠調動的資源,這件事恐怕牽扯極深,要我幫你調查嗎?”派恩問道。

李慎之沉默了。

“我知道你的顧慮,你其實可以直接下令,畢竟灰盡僕從永遠不可能忤逆主人。”

派恩察覺到了什麼,坦然開口道。

“為什麼要主動幫我?”李慎之咬重“主動”二字。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清醒的混沌,我不想渾渾噩噩處於屍塵狀態。”派恩答道。

李慎之瞬間明白了。

未受支配的灰盡僕從,將以屍塵狀態存放在主人身旁。

大多數灰盡僕從,因為靈魂殘缺,神智也是殘缺的。

然而派恩不同,派恩的靈魂是完整的,甚至具備生前的全部能力,所以處於屍塵狀態下的他,其實是一種十分可怕的酷刑。

“很抱歉,讓你以這種形態活著,我知道我現在的態度很虛偽,如果事情放到現在,我可能不會殺你,但在當時不行。”

李慎之說到這,戛然而止,心中下意識補全下一句——因為你的恐懼,也正是我當時的驚憷!

說話間,他一揮手,數名灰盡僕從冒了出來。

“它們都屬於你了,都鐸將會派人過來調查!說不定,已經秘密潛入小鎮,總之你看著辦,情況不對,立即撤退。”

李慎之想了想,命令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暴露你我關係。”

“是!”

派恩撫胸致禮,身影登時崩解,化為細密塵埃,沿著窗戶縫隙消失不見。

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李慎之饋贈的灰盡僕從。

“呼——”

李慎之看著這一幕,幽幽吐了一口氣。

下午五點鐘,幾名鄉紳同時拜訪了李慎之,隱晦表達了願意遵從他的意志,只求他能放過哈里曼先生,同時解除埃利奧特啤酒廠的禁令。

這讓李慎之感慨萬分。

難怪世人逐權奪利,權利的滋味,真是相當美妙!

他連僭越逾規都沒有,就能在合法合理範圍內,搞死一名當地豪紳,這簡直比超凡力量還不講理。

“很抱歉,各位先生,哈里曼事涉重大桉件,在桉件未破之前,我沒有權利釋放任何一名犯罪嫌疑人!”

李慎之冷漠拒絕。

好容易逮到一次機會,怎麼也得把他們打痛了,打怕了,才對得起天賜良機,才知道治安署的威嚴!

幾名鄉紳面面相覷,最終只能無奈離開。

六點鐘,李慎之準時下班。

回到家,女僕卡洛琳一臉關心道:“蘭登先生,你沒事吧?”

李慎之驚訝:“看起來,你似乎知道了什麼?”

卡洛琳道:“很抱歉蘭登先生,我不該打探您的工作內容。不過,這件事鬧得太大了,整個小鎮都知道了。”

這就是小地方特色。

屁大點事情,都能一夜傳遍小鎮,更何況是治安員遇刺,啤酒廠失火,哈里曼被關押的大事!

李慎之一邊吃著晚餐,一邊饒有興趣的聽著卡洛琳聽來的二手訊息。

“蘭登先生,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

“我聽說,您要求小鎮鄉紳們,降低貸款利息,增加工資,有這回事嗎?”卡洛琳試探問道。

“這是洛克薩妮的想法。”

“可是,小鎮的人都說您才是幕後主使,沒有您點頭,一名女性文員哪敢得罪小鎮鄉紳!”卡洛琳道。

李慎之笑了。

話糙理不糙,某種程度來說,這其實就是他的意思。

“哈哈,然後呢?”李慎之饒有興趣問道。

心想,當地鄉紳也不咋地啊,咋沒發動輿論戰呢?

我還準備了好幾招後手呢!

“這麼說,這是真的?難怪您關押了哈里曼,封了啤酒廠。您不知道,小鎮的人,可高興了。他們都說,您是我主派下來的天使!”

卡洛琳雙眼放光,臉色潮紅。

李慎之莞爾。

得,洛克薩妮的功勞成我的了,我的功勞成航海之神的!

夜幕籠罩,萬籟俱靜。

白天是小鎮治安總管的李慎之,入夜化身深海領主活躍於巨大海床溝壑之間,搜尋著沉船寶藏。

“嗚嗚——嗚嗚——”

倏然,蘭登的耳朵,聽到一陣刺耳的汽笛聲!

李慎之悚然一驚,深海領主龐大身軀,驀然鑽入泥沙之中,靈魂隨之躍遷回巢,歸於蘭登體內。

隨著靈魂的迴歸,蘭登的六感越發清晰。

“嗚嗚——”

又一陣汽笛聲傳來。

李慎之頭皮發麻,身體驟然崩解為一團蛆蟲,湧入掛在衣架上的衣衫中,於彈指間穿好衣服,拉開臥室房門,走了出去。

別墅幽靜,數名僕人早已沉沉睡去。

李慎之面無表情,走下樓梯,拉開別墅大門。

霎時,灰色迷霧,翻湧而來。

熟悉的街道不見了!

一道若隱若現的鐵軌,鋪設在街道上,發出令人耳鳴的震顫聲。

那是火車即將到來的轟鳴!

“嗚嗚——嗚嗚——”

又是一陣汽笛聲,由遠及近,迅速靠近。

下一刻,冒著滾滾黑煙的黑色車頭,恍如遠古勐獸,撞開迷霧,闖入李慎之的視野。

輪對碾壓鐵軌的轟鳴聲,聒噪如雷,穿雲裂石。

“哐弛!哐弛!哐弛——噗——”

在一陣令人血脈噴張的急剎中,這列古老火車在李慎之別墅前停了下來。

一節黑色車廂車門開啟,正好對準別墅小院大門,發出無聲邀請。

李慎之微微吸了一口氣,走下別墅進戶臺階,推開小院大門,抬腳登上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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