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遠就看見那高聳險峻的山峰,周邊草樹青蔥,泥石流在畫卷上劃下壯闊的一筆,讓人不由聯想到那個早晨這個山村的危急。

山腰上蜿蜒的小路看起來很危險,其實只是視覺誤差,走上去就好了。

有條大黃狗歡快跑來。

“大黃!”

“嗚嗚!”

大黃很親切的小聲叫著,然後回身走出幾步,又扭頭看他們。

周離跟上了。

來到鄭芷藍的小院,黃昏剛到,周離發現地壩正中竟多了一口灶,旁邊堆著木柴。

灶是土灶,磚和水泥砌的。

灶臺上擺著好多生的肉菜,也有幾道熟的,像是酥肉和拌菜滷菜之類的。

“這是要吃火鍋?”

“對的.”

鄭芷藍就站在門邊迎他,“就差你的底料了,本身我和清和就打算吃頓火鍋的,不然到秋冬再吃就是另一種感覺了,正好你們要來,就用來迎你們了.”

“這個灶……”“從那邊一家人屋裡搬過來的,他家灶最合適,其他的都太大了.”

“怎麼搬過來的,很重吧?”

“金絲用起來很靈活的,等吃完了我還得搬回去,放我這太佔地方了.”

“哦……”周離瞄了眼槐序。

槐序正在彎腰挨個瞅那些菜,一邊瞅他一邊說:“吃火鍋好啊,我看大家都喜歡吃,偏偏這個東西想偷吃都偷吃不了.”

說罷,他扭頭看向鄭芷藍:“這麼多菜,都是從山下買的嗎?”

“有些是,有些不是.”

“牛肉是吧?”

“對.”

鄭芷藍是養著有牛的,但那是耕牛,人家靠本事討生活的,賣藝不賣肉。

邊上週離脫下揹包,從裡邊拿出火鍋底料,然後走到灶孔前邊。

“我來燒火.”

“煙大,我來吧.”

“別!”

槐序阻止了鄭芷藍,“就讓他燒吧,他多半已經心心念唸了一路了.”

“是嗎?”

鄭芷藍好奇。

“對.”

槐序便向她簡單說了說之前周離在止洪觀蹲著看人家燒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事情,鄭芷藍聽得抿笑點頭,周離則有些尷尬。

更尷尬的事情來了。

他點不著火。

鄭芷藍這也有松果,但多是以木柴為主,還有幾把玉米杆。

用玉米杆生火周離知道,但不知怎麼,它不聽周離的。

氣人。

鄭芷藍善解人意:“前幾天降溫下雨,柴房屋頂有點漏,山上又起霧,受了潮.”

周離舒坦多了。

槐序咧嘴。

然後換清和來,很快就生了起來,清和不愛說話但同樣很體貼,他挑了幾根細木柴在燃燒的玉米杆上搭出架子,好讓火焰充分將木柴包裹,等確認不會熄火後他才把位置讓給周離。

周離坐下,揉了下臉,往灶眼裡看。

這架子還搭得挺好看!火焰熊熊燃燒,木頭被燒得通紅,從縫隙往外嗤嗤的噴火,溫度升起來了。

周離往裡扔了顆松果。

槐序已經吃了半碟酥肉了,直到他開始啃雞爪,進食速度才慢下來。

火大,水很快就燒開了。

鄭芷藍對周離說:“你不打蘸碟嗎?還是我幫你調一調?”

“那就麻煩你啦.”

周離沉迷燒火。

“你愛吃辣嗎?”

“愛.”

“這麼多小米辣夠嗎?”

“好.”

“愛吃醋嗎?”

“愛.”

“那我給你多加點.”

“嗯.”

“能吃蒜和香菜嗎?”

“能.”

“你是個傻子嗎?”

一道不同的聲音很和諧的插了進來。

“……”周離抬頭盯著槐序。

槐序眨巴了兩下眼睛,對鄭芷藍說:“小鄭姑娘給我也整一份,和他一樣的,啊算了,我還是要和你一樣的,他今天格外蠢.”

鄭芷藍輕笑。

她做的調料很齊全,都是用漂亮的小碗裝好的,不輸於火鍋店。

槐序對周離說:“我的肯定比你好吃!”

周離並不理他。

清和默默下了幾樣菜,有午餐肉鵪鶉蛋和一些丸子,等它們慢慢煮。

灶中的柴火已經很成熟了,能夠自己燃燒了,周離便直起身了,他覺得有點熱,這會兒山風吹過來又感覺冰涼涼的。

鄭芷藍叫他換個方向坐。

周離便坐到槐序身旁,抬頭一看,遠方夕陽正是最美之時,天邊一片紅霞。

“真美!”

“今天天氣好.”

鄭芷藍說。

“對,也不算熱.”

“但是晚上好像有雷陣雨,現在在吹風,不知道看不看得到月亮.”

“你怎麼知道?”

“我有個收音機.”

“哦.”

周離看槐序夾了塊午餐肉在嘴裡呼嚕,便問他:“好吃嗎?”

槐序眯起眼睛細細品嚐,許久才嚥下答道:“太好吃了!這玩意兒怎麼這麼好吃!難怪你們城裡那麼多火鍋店,不行,回去你還要帶我去吃!”

周離笑了笑,也夾起一塊。

這些丸子啊、午餐肉啊就是這樣,沒吃過的人第一次吃大機率會……嗯!這特麼也太好吃了吧?一口下去滿滿的肉質纖維,還保留了午餐肉的香味和耙軟。

鄭芷藍轉頭問他:“我自己做的,試驗了很多次才學會的,怎麼樣?這次肉用得比較多,清和都不太喜歡,他喜歡吃素.”

周離緩緩豎起大拇指。

鄭芷藍很有成就感,繼續說:“鵪鶉蛋也是我自己養的鵪鶉下的,我最初自己孵,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孵不出來,後來我和清和在普州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個養殖場,老闆很好心,直接送了我們幾隻鵪鶉,沒有收錢.”

“可能是沒受精.”

“好像老闆也這麼說,我聽不懂.”

“你養在哪?”

“那邊,以前鄰居家.”

“哦.”

現在半個小山村就只有鄭芷藍了,這裡又偏遠,可以說方圓幾里的山啊河啊都是她的,沒被泥石流沖毀的屋子及鄰居們沒有帶走的東西也都歸她了。

上次離開時槐序對周離說,她很富裕。

吃完一波,槐序開始急不可耐的往鍋裡倒肉,他不講究什麼燙幾秒幾秒的。

估摸著差不多了就撈起來,管它是沒煮熟還是煮老了,全憑緣分。

鄭芷藍祭出了她的珍藏,那是一筲箕蘑菇,長得很大,洗過帶著水珠,最大的一片和英語老師的臉差不多大:“前幾天下了雨後,我和清和出去轉了一整天,撿了好多,很難得的。

不知道用來燙火鍋鮮味會不會被蓋掉,不過還有,明天用來燉雞,你們看看,想吃哪隻雞?”

周離想起了小時候吃過的山蘑菇,雖然只煮了個蛋湯,依然非常鮮美。

那是爺爺上山看麥子撿的。

他有些懷念。

轉頭一看,一堆雞窩在籠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們。

好像很無辜。

周離在找哪隻最無辜。

夕陽落山快,彩霞消散得卻遲。

飯後天邊光線漸漸變暗了,呈現出極美的漸變色,豔麗得宛如調色盤。

雲彩被上了色,有不知名的鳥兒在追逐玩鬧,嘰嘰喳喳的,燕子飛回簷下的巢,喚起了周離兒時夏日的回憶。

他端著一壺清茶。

茶也是鄭芷藍自制的,不是好茶,苦澀味重,但此時嘴裡油膩,喝著卻是剛好。

周離低頭抿了口茶,小聲的對鄭芷藍說:“月底我就開校了,我報了彩雲的大學,下一次回來多半是過年了,或者看元旦.”

“彩雲是哪?”

鄭芷藍問。

“另一個省,挨著益州,但是也有一千多公里,也不近了.”

“可以坐飛機的吧?”

“嗯,現在還有了高鐵,就是一種跑得特別快的火車,半天能到春明,就是彩雲省會.”

“高鐵……”鄭芷藍喃喃著。

她聽過這個詞的,在大巴車上,她當時問清和,高鐵是什麼,清和也不知道。

沉默了好久,她說道:“今早上有個錦官的人打電話給我,說出了事情,請我去看看,從雁城去錦官也是可以坐高鐵的吧?”

“對,要去雁城坐,從雁城北站到錦官,只消二十多分鐘.”

“這麼快啊?”

“就是很快,你去的時候可以提前給我打電話,我來車站接你,把你送到錦官.”

“好……”鄭芷藍點頭,她又思考了下,“我過幾天再去.”

“不急嗎?”

“不急吧.”

“也行.”

周離又喝了口茶。

天邊的光亮越來越暗,卻總不消,頭頂的圓月已很明亮了,清輝籠罩著整片山和村子,周離自長大後就再也沒見過這般風景。

鄭芷藍高高仰起頭看了眼:“有烏雲飄過來了,晚上多半要下雨.”

周離也往上看,果然。

鄭芷藍笑著說:“你上次來也下雨,這次來也下雨,看你下次來還會不會下雨.”

“我有個同學運氣就超好.”

“我喜歡下雨.”

“嗯?”

“我喜歡下雨.”

鄭芷藍又說了句,“下雨有很多聲音,亂中有序,打著樹葉、打著蕉葉、打著屋頂和從房簷滴下的聲音都不一樣。

我也喜歡夏天,夏天聲音多,蟲鳴,蛙聲,鳥叫,到了冬天就死氣沉沉的一片,山裡安靜得可怕.”

“難怪你養那麼多狗.”

“對.”

鄭芷藍點點頭,起身端起椅子:“在這多住幾天麼?你那房間還很乾淨.”

“好,椅子我來搬吧.”

“那你搬吧.”

周離從鄭芷藍手上接過椅子,一手提起一張,往屋裡走去。

鄭芷藍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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