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肯內瑟繼續南下,穿過被稱為“荒漠終門”的可哈麗塞,恕瑞瑪的地界也即將到頭。

如果你在試圖通往髓印集市的方向上偏離了路線,又或是在無端捲起的沙暴中不幸迷失了方向的話,那麼你很可能會踏上另一條通往文明邊緣的道路。

南部大陸的大地並沒有因為恕瑞瑪領土的終結而就此停下腳步,它在遠離恕瑞瑪的邊境地區伸出了一隻形如鞋跟的半島。

不管你是從肯內瑟還是瘴蔭叢林過來,一路上都不乏探險家和當地的嚮導向你告誡靠近這片地區的危險性和愚蠢性。

從這裡開始,地形逐漸變得坑窪,綿延的沙丘從某一點突然轉變成了類似於老化石筍的地貌。

越來越多的枯葉沙棘開始攀爬在硬化的土地上,就像倒伏的枯萎小麥一樣,能夠忍受這種惡劣環境的恐怕也只有這些原始植物。

雖然沙漠已經在此終結,但高低不平的崎嶇大地上依然積蓋著塵土,那些看似結實的地面,實際上則是堆積了沙塵的溝壑和地洞,一旦你疏忽沒有分清腳下土地的虛實,迎接你的就只能是如同墜入覆雪冰川一般的遭遇。

受到某種未知因素的影響,這裡的風向永遠是從恕瑞瑪或者以緒塔爾吹往南極極地,無論是夏季恕瑞瑪的熱土飛沙還是冬季以緒塔爾的短梅馨香,都會夾雜在不尋常流淌的、如同無月午夜一般死寂的空氣中吹向包含諸多未知的恐怖地帶。

當你不幸涉足這片區域的時候,毫不歇停的冷風和越陷越深的幹流沙似乎在阻止你離開,就像吞噬細沙塵土那樣企圖把你——或是你的頭骨——永遠地保留在這裡。

再往前一點,石筍形成的森林開始出現在乾燥的土地上,起初只有零零散散如同七倒八歪的老嫗一樣的零星幾個,但很快就變成了成片的參天巨柱。

它們幾近光滑和分明的輪廓幾乎會讓你以為這些石筍是那些恕瑞瑪古老的方尖石塔被沙塵掩埋之後形成的,但倘若你無知地想鑿開它們,你就會親眼見到其中一部分石筍的前世——某種駭人的巨型生物的骸骨。

即便是巨神峰自視甚高的那些傢伙都不會有這樣的龐大骨骼,而且它們已經支離破碎,很難想象如果把這些石筍中的遺骸拼接起來,這個生物生前有多龐大。

這不是任何符文之地上已知的生物應該具有的體型——就算是在各個種族的歷史記載中也從未出現過類似怪物的描述。

它們就像某種生活在專門用來對付小孩子的晚間禁足鬼怪故事中一樣彷彿遙不可及,然而曾經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卻無一不在印證這種恐怖生物的存在——至少是曾經存在;而這裡的故事則已經取代了附近地區的那些鬼怪童話,成為了恐怖故事和專門用來嚇唬小孩子的全新靈感來源。

隨著行程的深入,越來越多的耐旱耐鹽雜草開始出現在遠方某些地勢較平坦的地方,而丘陵腰上的部分卻寸草不生,鹽鹼性的土壤盤踞在每個小山包腦袋上,就像一頂霜白的帽子一樣;而三不五時的降水則裹挾著這些危害物徑直流向低窪處,尤其是在那些地陷和峽谷裡,你總能看到呈水蝕狀乾涸之後沉積下來的白色鹽晶帶。

向東海岸靠攏,這裡的生機才逐漸有了些許起色。

地衣苔蘚、類仙人掌植物和其它一些小型灌木終於冒出了頭角,刺生荊棘開始圍繞著落葉灌木瘋長,這種生長態勢即便是整個恕瑞瑪中恐怕都是絕無僅有。

跨過某條山脊,登上隆起的高地之後,土壤的情況才有所緩和。

變種矮牧草、匍匐碎花和短莖雜草突然茂盛起來,甚至開始出現經過簡單墾殖的土地。

稀稀落落的破敗草屋、圓頂石窟和徒有四壁的“建築”就像鑽出腦袋的田鼠一樣招人反感,而在那些老舊崩壞的石牆邊上和骯髒牲畜棚附近偶爾探出的身影,就像是鬼祟的獵魂人一樣不懷好意。

在這種地方,你會極度渴望看到一兩個活人,然而你對這裡環境的反感和對這些身份不明傢伙反常舉止的恐懼,總會使你自然而然地把他們和當地的怪異環境聯絡在一起,並忙不迭地想要遠離這些古怪的人——尤其是在像這樣的陰天黃昏之際,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就像是這裡的環境在處處和你作對一樣,腳下的土地也變得越來越不安分起來,生還的旅者和探險狂熱者會在酒館裡嚴正地告誡你,這是這片土地對你發出的最後的警告,因為你想要繼續深入探索的,是一片就連符文大陸自己都無法摸索清楚的邪惡之地。

越靠近那裡的核心地區,周圍所有的環境都將開始變得陌生、詭異,你所熟知的所有生存法則、生物形態,乃至一些最基本的物理規律,都將被打破。

引導你的綿長海岸線會把陡峭的懸崖放置在每個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鬆散的海岸崖石時刻威脅著毫無防備的你。

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得不重新折返內陸地區。

從東海岸的碎石平原繼續往先前的方向行進,在翻過另一座石山,攀上某段山坡之後,成片的鹽鹼池和破碎的風化流紋岩開始統治腳下的大地。

破碎的地面上隨處可見低窪的水蝕河道,緊接著就變成了深不見底的亂石深淵和張著血盆大口的峽谷。

你偶爾能在幾處坍圮的碎巖架底下找到你極度渴望看到的涓涓細流,但堆積在邊上那些森森的動物或者和你同類的遠足者的白骨同時也會時刻警醒著你,這些細流中含有比海水高得多的鹽分和礦物毒素,它們就像披著華麗外衣的劇毒果實,一旦誘惑成為主導你思考和行動的主導因素,那麼那些可憐的骸骨就是你最好的下場。

靠近某片廢墟地帶,地勢才開始再度變得緩和一些,但依然無法快速前行,深不可測的陡峭峽谷和四下倒坍的破碎石柱還是會在不經意間出現,為阻止你踏入這片禁忌之地而做最後的努力。

但隨著你繼續深入,這些障礙消失得異常快,周圍的環境和景觀也開始急劇變化,眼前的東西開始變得單一而古怪,直到平原的終結。

龐大的詭異物體出現在山麓對面,它們就像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刺稜龜背甲殼上凸起的鈣柱,但卻更像某種離奇的生物體。

如果你仔細一點就會發現,腳下的整座山丘都是它的身體形成的。

靠近它們的那些極不均勻的空氣彷彿會讓你覺得它們在不停地蠕動——實際上它們確實會。

這些遠古的瀆神造物正在等待著從休眠中醒來。

在很久以前,這裡的富庶程度不亞於恕瑞瑪王都,延續生命的河流也同樣博愛地恩澤於此。

它的名字就和這裡原先成片的綠洲以及一馬平川的絨草地一樣充滿詩情畫意——“南風起始之地的淨土”,而在外人耳中,它則被譯為:艾卡西亞。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但凡是個旅行者和探險家,都會被告誡別靠近這片被詛咒的土地。

臨近城邦中的地圖上都以一片朦朧的迷霧來代替這片區域,每個恕瑞瑪圖書館中有關於艾卡西亞的記載都被銷燬或者封存。

因為即便是對恕瑞瑪高高在上的飛昇者來說,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也難以啟齒。

恕瑞瑪高層嚴密地封鎖了任何和這裡有關的訊息,但它卻依然不脛而走,各種添油加醋的版本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恕瑞瑪,甚至是整個符文之地。

沒人知道為什麼在這種地方還有居民願意留守,這其中並不乏一些年輕人,如果他們願意穿過半片可哈麗塞,大可以帶著族群遷往髓印集市或者試圖偷渡入以緒塔爾。

外界的學者對此給出的相對合理一點的解釋是:在長期與世隔絕的環境中,艾卡西亞的遺民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家族性團體,社會性的退步使得近親繁殖已經大行其道。

從至少兩代人以前,這裡的居民的平均智力就已經開始下滑,年輕人不再對外界有過多向往,除了放牧,他們唯一的消遣就是進行一些怪異而鬼祟的未知崇拜。

從早先一隊深入探查該地區的法師團和人類學家所提供的線索來看,艾卡西亞的絕大部分遺民深受某種未知的怪唸的影響,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時常會在新月和月蝕來臨之際做出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舉動——或是三五成群地進行無組織的夢遊,或是提前等候在附近地勢較高的山頂上,切切察察地念叨著什麼。

而對該地區古老語種頗有研究的學者也解讀不出其中的含義,他們中的多數人認為,艾卡西亞遺民已經不可逆轉地偏離了符文之地文明的發展道路。

外界學者樂觀估計,最多隻要再過兩代,罪惡的遺傳疾病就將徹底掌控所有艾卡西亞的嬰兒。

而現在,外界對於這塊禁忌之地的猜測和議論開始也隨著探索難度的加大和興趣的減淡而逐漸平息。

最近的幾年來都沒有任何人願意涉足,不是因為途中時隱時現的鬼祟身影,就是因為這裡波詭雲譎的地形和超越自然的怪異規律。

很顯然,把這份好奇心放在其它名山大川要比在這裡好得多。

尼爾斯穿過了傳送門,他的腳在踏上這片鹽鹼地的同時就已經開始不安分地抗議起來,恐懼的反應來自於他人類的心理。

背後的風沙依舊推搡著他,在他耳邊低喃著未知的字句。

他身上暗金的盔甲在這裡卻顯得一點都不格格不入。

盧莉拉讓作為先行者的幾個魔導師透過傳送門回到了伊莉斯身邊,就這個特殊任務來說,參與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他們留下來的結局極大可能是被潛伏在這裡的未知生物殺死或逼瘋。

“這裡正在萎縮.”

盧莉拉倒吸了一口氣,隨後立即皺起了眉頭,“所有生機和活力好像正在被抽向同一個地方.”

樂芙蘭給尼爾斯植入的某段記憶中浮現出了有關艾卡西亞的一部分片段:艾卡西亞淪陷那天,那些被艾卡西亞人以某種邪惡的儀式召喚出的瀆神怪物掃平了恕瑞瑪派出的整支軍隊,那些教從、聖職者甚至是天神,都沒能抵擋那些扭曲的怪物——而最終艾卡西亞人也沒能逃過和他們一樣的命運。

最後,艾卡西亞屹立的土地被這些扭曲的恐怖怪物所召喚出來的虛空徹底撕裂,如同蛛絲的線狀腐蝕觸手拔地而起,形態各異的虛空造物經由破敗之繭孵化而出,面目可憎的虛空領主從扭曲的虛空中露出了他們的身影。

一些外界學者天真地認為,只要切斷艾卡西亞地區的魔法,就能餓死這些虛空生物。

然而在法師團冒著生命危險深入探察之後,令人驚訝而惶恐的結論才廣為人知。

這些虛空生物的極強生命力足以應對符文之地上的絕大部分惡劣環境,它們形成的絲孢能夠讓它們在極端環境中休眠數百年。

儘管對艾卡西亞虛空之地的探索並未完全終止,但至今為止,外界還沒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法能夠將這些造物連根拔除。

踏破鹽鹼地的晶粒發出的如同踩在積雪上的嘎吱、沙沙聲響,隨處可見的石筍就像竹林中被開闢出來的小道一樣橫七豎八地倒向兩邊,引領這兩位不速之客深入這片罪惡聚集地。

但這裡還不是他們的終點,這裡依舊沒有他們要找的東西。

鹽鹼化開始隨著地勢的升高開始變得不尋常,靠近地面的溫度也開始變得忽冷忽熱。

在爬上那座被稱為“守望高原”的高地之後,艾卡西亞終於露出了它潰敗的現狀。

緊挨著守望高原的是一片巨大的盆地,從它接近光滑的完美邊緣可以推測出,盆地的形成或多或少和虛空的降臨有所關聯。

靠近盆地中心的土地已經變成了焦黑色,就像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爆炸一樣;焦土之上的空間已經遭到了異常扭曲,光怪陸離的線條來回穿其中,但更多時候它表現出來的是震懾人心的空洞黑暗。

盆地內的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植被——甚至是它們的殘骸,唯一能見到的是遭到虛空吸附而形成的怪異、恐怖的石塑。

它們就像一個個形態詭異的哨兵一樣守衛在虛空中。

站在這座巨大的廢墟面前,腳步似乎變得異常沉重,怪異的強大引力就像是從腳邊每一塊石頭中散發出來的一樣,仿若一隻只無形的巨手把你抓向深淵。

高原上突然改變的風向把令人作嘔的氣味傳了過來,就像是同時開啟上百具嚴重腐爛的棺材撲面而來的惡臭。

法師皺著眉頭轉過了臉,同時用諾克薩斯方言咒罵了一句。

從高原旁的某條脊背下去,很快就能抵達地勢低一點的平臺上,粘滯的沼澤開始出現在視野中。

這些沼澤的尺寸不一,但和正常的沼澤比起來都相形見絀。

它們中最大的也只有一扇窗戶大小,絕大部分都只是如同臉盆和碗口大小的灘塗。

沼澤的分佈顯得異常詭異,雖然不是嚴格呈現出某種幾何規律,但卻不禁讓人聯想到某個傳說中的千眼怪物。

僅出現在這片偌大平臺上的密密麻麻的沼澤群似乎在暗示著這些非常之物的成因。

禿鷲和鹽薊鳥的腐爛頭骨半浮在粘泥上,可憐的覓食者在這片詛咒之地中徹底迷失了方向,這些沼澤就像它們的墳場。

“這裡大概就可以了.”

盧莉拉在最邊緣的一個沼澤前停下了腳步,“但願以你的身手足夠讓自己安然無恙.”

“感謝你虛假的好意。

不過要當做誘餌的可不是你,法師。

你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讓元素生物替你賣命,和我比起來,你的處境自然更加安全.”

尼爾斯拔出了漆黑長劍面無表情地說道。

法師若有若無地露出一個冷笑:“到時候我可不會浪費時間來救你.”

尼爾斯從掛袋裡掏出了兩個小瓶子,其中一個是空的,它的瓶身和瓶蓋中都鑲嵌有用於隔絕魔法的細絲;另一個裝有某種常溫之下依舊處於沸騰狀態的橙紅色液體,瓶子上面刻著某種象徵鍊金藥劑的工坊圖案。

盧莉拉打了個手勢,在空中迅速畫出了一個召喚陣。

大地隨即開始震動,所有沼澤都開始沸騰,令人作嘔的腐臭就像山洪一樣爆發出來。

與此同時,非生物所能發出的陣陣尖銳的刺鳴透過地面傳上來,岩石開始滾動,整座山體就像一個活物一樣從休眠中甦醒。

法師咬著嘴唇不停催促著自己的手,同時不安地比劃著,為其畫出最後一個元素註腳,元素陣很快成型。

一隻火元素隨著陣法的坍縮而被召喚出來,並在盧莉拉的另一個咒語結束時就像離弦之箭一樣迅速飛向扭曲盆地的不可見處。

沼澤群的沸騰漸次平息,整個高地的恐怖震動開始隨著火元素的飛行軌跡蔓延開去,沿途的地面開始隆起,就像地表之下蔓動著的巨型沙蟲。

大地發出如同哭號的厲鳴並隨之崩裂,焦土和枯石的斷裂聲就像成片竹子依次被折斷發出的噼啪聲一股腦傾瀉下來。

“好了,我們得趕快!”

法師侷促不安地望向尼爾斯。

她很清楚那個火元素的下場,艾卡西亞土地上的這些鬼祟的傢伙們對外界的魔法就像飢餓的兇獸面對獵物時一樣虎視眈眈。

從休眠狀態被喚醒的瀆神之物只會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狂躁和貪婪,這些難得的養分並不足以滿足它們被迫喚醒時的飢渴,反而讓它們變得更加暴戾——沒有哪個理智的人願意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多呆片刻。

在幾乎要撕裂天空的雷鳴般渾厚的震動聲中,火元素開始快速上浮,焦土的地裂隨之戛然而止,但崩山裂地的駭人震動卻有增無減。

大地開始錯位,巨角一般的巨大絲狀石筍緊跟在火元素之後破土而出,如同飛射而出的擎天鎖鏈伸向它近在咫尺的可憐獵物。

與此同時,石筍頂端的焦土和厚巖逐漸剝落,露出了其中包裹著的黃白色蠕動的絲狀之物。

無數絲狀分叉從它的主體分離出來,並漸次形成一個個某種面目可憎的生物的臉,從那些猙獰的臉上生長出來的則是更多張牙舞爪的怪異手臂。

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東西——實質上來說是虛空生物的一部分——就像噴吐而出的蛛絲以及正在捕食的蛙舌一樣迅速伸展,從頂部張開半球狀的魔法捕獲器官,一直到把整個掙扎中的火元素裹挾其中。

盧莉拉把一顆附有些許魔法氣息的玻璃珠丟向腳下的小沼澤,沼澤很快重新沸騰,汙濁的沼液以可見的速度漫了上來,浸掩於其中的鳥類羽毛、鹽鹼地帶爬行生物的骸骨都隨之湧上地面,同時從中湧出的氣泡和惡臭也更加劇烈。

與追捕火元素如出一轍的絲狀之物很快就從沼洞中露出了它怪異的身姿:除去那些令人作嘔的沼液和黏液,交纏在一起的紋理分明的絲狀物就像是在呼吸的修長的細鋼筋一樣;從它蜷曲的姿態來看,它的軀體應該十分柔軟,但這些密集蠕動著的絲狀物很快就會把你對它的任何好感都抹殺殆盡——你眼前的這個詭異造物活脫脫就像是某個生物試驗室中解剖出來的肌肉標本,很難想象是何種力量支撐著這些纏絲攀升起來的。

尼爾斯半蹲在沼澤口開啟了橙色鍊金藥劑的瓶蓋,將其中的藥劑滴在還未完全生長出來的絲狀石筍上。

接觸到藥水的纏絲立即開始變得棕黃,併發出如同冰水滴在灼熱鐵塊上的嘶嘶聲。

纏絲的主體開始掙扎著扭擰起來,就像一條被斬首的虎紋蛇。

棕黃區域隨著藥水的滲透而向下端擴散,接觸到藥水的中端纏絲都失去了原有的活力,並開始硬化,隨後逐漸停止生長。

祖安戰士迅速揮動手中的漆黑長劍,將進入強制休眠狀態的纏絲的頂部劈砍下來,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整座山體都開始發出更為強烈的震動,並伴隨著一種不可能從任何生物口中發出的恐怖厲鳴。

他們眼前的這支纏絲開始被重新喚醒,棕黃的顏色正在迅速褪去,蠕動的絲體正重新恢復生機。

尼爾斯忙不迭地把掉落的那截絲體撥到另一隻空瓶中。

他已經發現先前追逐火元素的那支纏絲已經將那團魔法生物消化殆盡,並將目標轉向了新的獵物;而他們周圍的所有沼澤開始以更為劇烈的狀態沸騰。

“離開這裡,法師!”

尼爾斯收回瓶子,鮮有地露出了飽經風霜的嚴肅和擔憂。

他印象中的那段記憶在此刻被重新喚起,以吞食魔法為生的虛空生物,它們中的絕大部分低階生物的生存目標相似而單一。

在毀滅艾卡西亞的人民和土地之後,就開始長眠於這片鹽鹼地中——就像寄宿於這片腐爛土地上的蛆蟲。

法師的斗篷在無端捲起的厲風中獵獵作響,砂礫和碎石就像雨點一樣噼啪地砸在亞麻斗篷上,就像盛行於弗雷爾卓德冰原上的雪暴一樣肆無忌憚。

擎託著她的地面也仿若流沙一樣隨之開始下陷,同時從陰暗的地底傳出非生物發出的怪異聲響。

他們很確信,在他們腳下的土地中,還有無數這樣的瀆神造物正在被喚醒。

在重新登上守望高原之後,原本盆地中的幾處焦土就像被撕裂一般轟然崩塌,構成盆地骨架的巨型纏絲如同一條條臃腫的巨蛇一樣開始暴動。

巨響尾隨著崩裂在高原上開始向他們逼近,誇張的狩獵繼續展開。

墜石和滑坡掀起的冷風在此刻顯得微不足道,怪異的咬合聲、蠕動聲和嘶鳴聲不知來自天空還是地中。

所有風化的碎石都變得異常光滑,總在想著把逃亡者逼上某個懸崖峭壁或是流沙沼澤。

直到腳下的碎石變成更為堅固的石灰岩,高原地勢逐漸下滑,他們才和追獵者拉開了距離。

但身後如同滔天沙浪一般的蠕動纏絲依然沒有片刻停息,它們的身軀與先前相比已經大相徑庭,身後的高原已經開始被它們醜惡的身軀盤踞。

那些無法令人直視的邪惡之物,它們身上的黃綠色黏液隨著它們身體的翕張而從每股絲間溢流出來;半透明的黏液中包裹著一些依稀還能辨識來源的生物殘肢、植被軀幹,各種種族的骸骨間或從纏絲中被擠壓出來,而另外一些則已經面目全非。

或許只有蚊蠅和禿鷲才會把這裡當成是美餐的天堂。

夕陽下沉得就像試圖躲避他們身後的怪物一樣快,在尼爾斯和盧莉拉正式逃離高原,重新踏上較為溼潤的丘陵之前,它就已經在另一端的沙丘之下藏起了自己的身影。

夜幕之下的虛空更為飢渴,逃離了陽光束縛的它們肆虐得就像極夜中穿行於冰川的風暴。

它們似乎融入了周圍的無盡黑暗,只留下越來越強烈的絞絲聲、令人發麻的蠕動聲和摩擦沙礫的嘶嘶聲。

任何一點魔法氣息都會使它們變本加厲,法師不得不打消召喚火元素照明的念頭,只能跟著依靠鍊金藥水夜視的祖安戰士踏上丘陵。

遠處隱約響起了一陣某種古老的銅鈴聲。

沒有任何跡象能夠判斷它來自何方,它就像是這塊詛咒之地對早已麻痺的大腦做出的錯誤暗示一樣,這種聲音似乎直接產生於被軟化的大腦,並像一把尖刀一樣筆直刺入即將被腐化的思維。

它的聲音就像疾風從破碎的狹長巖洞中穿行時發出的厲鳴一樣尖銳而變化多端,鈴聲摻雜在身後的黏液聲、嘶嘶聲中,所有聲響和動靜都開始變得極其融洽。

但讓尼爾斯驚奇的是,不管是鈴聲的音調或是其斷歇的特點,都幾乎別無二致。

那就像是從祖安鍊金工廠的某種機械中發出來的,永不知疲憊的機械賣力奔走的聲音。

很快這種一閃而過的念頭也被眼下更為緊張的形勢取代,他已經幾乎能感覺到來自身後巨型纏絲的飢渴聲,它們那難以想象的進食器官和渾身的黏液發出來的吱吱聲幾乎要把他們撕裂;湧起的黑色狂潮彷彿在用晦澀難懂的邪惡咒語吟唱些什麼。

甚至在某些時候,尼爾斯認為那些恐怖的瀆神之物的舔舐聲已經近在咫尺,它們張有數排獠牙的巨大口器已經快貼上它們的腦袋。

祖安戰士遲疑地向他的同伴發出了疑問。

“那不過是幻覺,尼爾斯!難道你那愚蠢的大腦還沒有被開化到能夠分辨這些東西的程度嗎?”

盧莉拉朝著他厲聲喊道。

雖然他們離得很近,但前者依然無法控制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趕緊甩開它們!否則我沒有機會重開傳送門!”

“管好腳,閉上嘴!”

祖安戰士隔著夜幕瞪了她一眼,不管後者有沒有看到,這都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至少想要在這種地方保持正確的逃離方向對尼爾斯來講不是什麼難事,逆行的風在此刻終於也派上了點用場。

隨風而來的溼潤空氣中已經開始摻雜壤土和淡淡的冬牧草氣息,這暗示著他們已經退回到了令人厭惡的艾卡西亞遺民聚居點。

而那些和骯髒之物同居一片土地的可憐鬼們沒準可以成為誘餌。

不同尋常的銅鈴聲再次響起。

尼爾斯突然注意到了視野中整齊排列的廢墟和放肆生長的牧草,這些東西在夜視藥水的作用下顯得陰森而怪異,像極了祖安荒郊的某塊亂葬崗。

而在稍微遠一點的某座坍圮的石牆邊上,出現了一串幽幽移動的螢火蟲光斑,就像夜間傾巢而出的狼群深邃的眼睛。

這些光斑在這種地方發出了詭異的散光,而且它們躍動的方式如同一條體態扭曲得極度怪異的的長蛇來回蠕動。

但這也僅僅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很快這些光點就開始散了開來,雜亂無章地鋪成一堆堆無規律的隊形。

古老的鈴聲就像被一個看不見的惡魔牽著一樣,一直搖到了尼爾斯耳邊。

甚至於後者幾乎快要覺得其中混入了一些比瀆神造物還要早就被深埋在地底的、被廣為流傳的謠言稱為“遠古邪物”的生物詭異的耳語。

那種聲音就像是一個陷入譫妄盡頭的發瘋者,在精神狀態崩潰和清醒的邊緣喊出來的、高音調而拖長音的怪鳴。

你絕不會從中聽到任何帶有理性的話語,所有的鳴叫片段只能拼湊成零碎的荒誕。

很顯然,這次連法師也聽到了。

盧莉拉意識到鈴聲的來源就是這些光斑——這些棲身於這個詛咒部落的、對未知的黑暗進行盲目崇拜的可憐鬼。

身後的巨動不知何時開始已經不再暴躁地嘶吼,湧動的黑暗突然間就沉寂成了一片深海之下的幽閉。

就像前一秒還在咆哮狩獵的劍齒獅瞬間像一隻小貓一樣安靜了下來。

儘管連夜視視野中也已經無法捕捉到它們駭人的身影,但尼爾斯清楚對方依舊在某個陰暗的地方對他們虎視眈眈。

斑駁的光點從密集逐漸變得疏散,再靠近一點之後,尼爾斯才能隱約看到光束後方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的些許輪廓。

如果再看仔細一點,他們就像戴著一副死氣沉沉的人形面具一般的恐怖姿態就一覽無遺。

最前面的一兩排還能讓人勉強和外界的普通恕瑞瑪人聯絡到一起,但越往後面,他們的表情和外觀就越發怪異。

從面部青筋暴起、如同被慢慢絞死的,到被剜去雙眼、削斷鼻樑的,最後甚至是一半的臉已經腐爛的屍骨,都在這時候從背後的夜幕中現出了身影。

光是他們駭人的外表就已經足以讓任何人不寒而慄,而從他們口中頌唱出來的某種音節怪異的短文更為這些崇拜者蒙上了一層詭異的面紗。

他們其中一部分的人手裡都拿著一支短小的火把,另一些則拿著草叉、鋤頭或者其它農具。

那些火把的握柄離上方的火焰只有不到十厘米,從遠一點的地方看過去,就像是他們手裡抓著一團火一樣。

讓尼爾斯驚異的是,即便是在午夜的冷風中,他們手裡的光源都沒有絲毫跳動的跡象。

火把上的火焰就像是一盞定格的煤油燈一樣持續發出毫無熱量的光芒。

這時候,崇拜者已經一改原先僵直挪動的模樣,現在他們就和跛腳卻試圖奔跑的人一樣,用怪異的節奏滑稽地行進;而很快,就變成了混亂而飢渴的追獵。

短促而尖銳的怪聲伴隨著古怪的咕咕聲從他們中的某一個口中發出來。

聽上去他們彷彿有獨特的發聲器官,一種掌管著類似腔膜動物的尖鳴,另一種則掌管著肺膜生物較為低沉一點的音調,並能夠同時發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其他的崇拜者似乎得到了某種命令,開始以相同的怪異音調來回應對方,並開始舉起手中的農具張牙舞爪地飛撲過來。

盧莉拉聽到了尼爾斯拔劍出鞘的聲音。

祖安戰士乾淨利落地架住了為一支企圖刺向法師的草叉,然後轉了轉手腕,揮劍將面目可憎的崇拜者逼退,並把法師拉到了身後。

“想喪命的話就直說吧,女人!我可沒功夫把時間花在救你上!”

祖安戰士的利刃就像黑刺一樣穿行在幽夜中,崇拜者手中的火炬就像一顆顆星子被悉數摘下。

利刃咬開衣甲和腐肉的撕裂聲就像一個屠夫行劊時乾淨利落的肢解聲一樣此起彼伏。

越來越多的火光圍了上來,法師咒罵著眼前撲過來的崇拜者,同時謹慎地選擇自己後退的位置。

在確信那些虛空造物沒有盤踞在附近之後,才重新開始念起能給她安全感的魔法咒語。

而在盧莉拉第一段咒語成型的同時,遠處的黑夜也再次湧動,恐怖的地裂和詭譎的蠕動聲捲土重來。

法師立即停下了咒語。

看樣子那些荒誕的地理生物志中記載的還是相當準確的,這些虛空生物對魔法的感知力遠比她想象中的敏感得多。

如果光是一截咒語就能讓它們的反應如此激烈,那麼流傳在街頭巷尾的那些怪誕的傳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過這些虛空造物似乎在躲避什麼,不是炬光或者草叉,而是某種看不到的東西。

只有當她使用魔法的時候,它們才會從黑暗中露出兇惡的本性;而一旦她停止了施法,它們就又會像碰到了帶刺玫瑰一樣忙不迭地縮回去。

一個想法逐漸在她腦海裡成型,這些虛空生物似乎在懼怕他們眼前的這些鬼祟的崇拜者,只有用魔法這種養料才能啟用它們貪婪的慾望——也就是說,這些農夫崇拜的物件並不是虛空造物,而是比它們更為恐怖的東西。

那個東西支配著這些崇拜者,就連虛空生物也對此有所忌憚。

盧莉拉已經開始意識到他們陷入什麼境地了,操控著艾卡西亞土地的,可能不僅僅只有虛空生物。

法師的直覺告訴她,那些難以名狀的東西很可能要比虛空生物更為古老。

在入夜之後像鬼魅一樣遊蕩於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與虛空爭奪著獵物。

這不禁讓她想起了盛行於古老的大部頭魔法古籍中的傳說。

那些荒誕而可笑的傳說行文風格迥異,描述千奇百怪,但無一例外的是,它們的源頭都在冥冥中指向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直面的推論——在古老的土地和海洋之下,有一些遠比符文之地和整片征服者之海更為古老的東西,它們曾經活躍的時代是無法以現在的知識和技術推測、想象的。

尼爾斯手起刀落地劈砍著,群星之末就像斬斷荊棘叢一樣,輕而易舉地撕開每個可憐鬼的身子。

然而從他們背後的夜幕中,湧現出來的炬光越來越多,到最後,甚至那片高聳得就像駝背老頭一樣的守望高原頂上也黑壓壓得站滿了人。

而讓盧莉拉驚異的是,蜿蜒盤踞的火光並沒有驅散山頭的黑暗,所有炬光匯聚在一起並沒有照亮任何本該由這片火光照亮的夜幕;恰恰相反,兩個崇拜者相互之間的黑暗並沒有因為炬光的存在而消退,每一支火把都只能勉強讓人分清持有它的傢伙的面相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隻馬託林。

“這是幻覺,尼爾斯!”

法師一邊躲閃著來自崇拜者瘋狂草叉和竹矛的攻擊,一邊朝著尼爾斯喊出了自己的猜測。

祖安戰士用沉默回應了她,但很快他也察覺到了其中的異樣性。

“不!不是尋常的幻覺……透過火光我看到了高原上的石頭,還有地上剛被草叉叉起的牧草,這絕不會是臆想的產物。

但除了他們的吠叫,我聽不到任何腳步聲,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

漆黑長劍披荊斬棘般地高歌著,刀刃面和劍鋒面截然不同的呼嘯就像雙管口琴獨特的高低音一樣,彷彿都快要切開周圍濃重的黑夜。

交戰聲開始從原來膠著的地點向著東北邊轉移,最後一直繞過火光遍野的高原脊背,然後從山麓處突圍。

無光的天空捲起扭曲的波紋,夜色之下的時間變得逐漸不再被他們感知。

腳下的土地似乎也加入了這場追逐,扭曲的山脊就像被拉伸了一樣一直延伸到遠端。

當他們從守望高原脊腰退到下行道的時候,東邊山脈的輪廓已經開始被天際的淡色雲層勾勒出來。

依稀幾道錯亂的光線以凌亂而壯美的姿態從群山背後被捲起,然後掙扎著消散在帷幕中。

黑暗中的摸索使得每一個未知的動作都變得危險無比。

白天默不作聲的溝壑、峭壁和深坑,此時就像鬼祟遊蕩的沼澤爬行怪開始狩獵一樣,無論這兩個闖入者走向何方,它們都會提前埋伏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空洞而詭異的迴響轟鳴地對整個高原進行了圍剿。

彷彿近在耳邊的竊察聲就像加入演奏的鼓點聲一樣逐漸從稀疏變得密集起來,迷霧終於在高原盡頭的某處平臺上,再度追上了它的獵物。

慘白的顏色就像傾潑的染料一樣從草地裡蔓延了上來,附著在尼爾斯漆黑的盔甲上、盧莉拉的長袍上,並隨之將他們吞沒。

令人心驚膽顫的低語聲就像拔地而起的藤蔓一樣迅速纏繞上了獵物,彷彿來自深淵的怪鳴穿透了頭盔和兜帽。

讓人血液凝固的暗示力量就像一頭失控的白角犀牛一樣在獵物的腦海和思想中橫衝直撞。

周圍環境的乳白色逐漸沉降下來,尼爾斯隱約看到一些規則而分明的某種物體的輪廓漸漸顯現出來。

迷霧的顏色開始轉變,從原先的乳白逐漸變成了以棕黃和淡金色為主導的顏色;而那些稜角分明的輪廓——尼爾斯現在也認出它們是什麼了——是一個昏暗的土製小房間,談不上有多高檔,只能被當成臨時的歇腳點。

屋內的光線已經有些微弱,只得益於夜視藥水,尼爾斯才能看清屋內為數不多的簡陋裝飾。

但即便如此,屋主人卻依然沒有點上蠟燭,只有透過那扇狹小的小窗子灑進屋的那點金色陽光為房間內提供了唯一的照明。

七倒八歪的桌椅、被打碎的杯具、到處散落的布條和丟落的骯髒獸皮外套暗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爭鬥。

屋內瀰漫著的噁心的氣味也撲面而來,其中夾雜著獸皮的腥臭味、酗酒粘上的酒氣、刺鼻的汗臭和其它一些讓人難以忍受的異味。

迷霧更加濃烈,房間中隱約的聲音也開始斷續可聞。

其中有一個女人筋疲力竭的哭泣,然後是兩個男人如狼似虎的喘息聲,最後則是另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懺悔和詛咒。

尼爾斯的意識開始變得混亂,有一些讓他感到似曾相識的光影飛快地從他眼前掠過。

一座到處都是參天建築的城市、不見天日的下水道、滿是毒綠色液體的河水、蒸汽機和煙囪排出的灰黑色毒氣。

從工坊的流水線裡推出來的一瓶瓶各種顏色的鍊金藥水被送到了一排排人的面前。

這些人的年齡和性別不一,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的臉色都像是生化實驗室中的試驗品一樣,並且都已經是一副上了年紀的樣貌——當然這只是表象而已。

這些人之中不乏幾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但現在看上去都已經和五六十歲無異。

他們的這份工作已經註定了要比別人短上大半的壽命。

每個人都喝下了擺在自己面前的試用型藥劑,然後等待著藥效或是副作用的發作。

當他們選擇這個職業的時候,就已經意味著把自己的命交給幸運女神。

一旦他們抽到了某種副作用毒性強烈的藥劑,就說明幸運女神已經對他不再垂憐。

場景很快就發生了變換。

各色試劑、毒綠色的透明導管和冷冰冰的器械逐漸變淡,最終形成一個廢棄的老舊礦洞。

他看到自己手裡好像握著一瓶閃著銀光的液體,然後把一顆淡紫色的晶體放了進去。

接著,銀光和紫色都被拉伸到了尼爾斯身後,所有光束扭曲成了一個個光環,並逐漸暗淡下去。

最後,尼爾斯視野中的場景重新變回了昏暗的石屋。

他看到一個男人正跪趴在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床邊泣不成聲,一把沾血的祖安長劍倒在一旁;而床對面,則是兩具已經被割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那個女人的四肢都被粗布條捆綁著,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

尼爾斯彷彿覺得那個女人的面容似曾相識,但卻無法在記憶中搜尋到和她相關的隻言片語。

他極力想要回憶起什麼,而意識卻只能觸碰到一片毛玻璃一樣的冰冷冷的隔層。

隔層的對面好像有一些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但當他試圖觸及那塊地方的時候,總會像被無數針刺一樣縮回來。

“把我變成星星吧,尼爾……”尼爾斯隱約聽到那個死去的女人口中傳出了一句話。

他若有所思地重複著,越來越躁動的焦慮逐漸浮現出來。

尼爾斯腦海中的那團黑暗突然開始異常地翕張,就像一團有生命的物體一樣被驚醒,甚至於他的語氣也開始變得狂亂。

盧莉拉還在他身邊喊叫著他的名字,但尼爾斯卻置若罔聞。

法師清楚尼爾斯已經陷入了幻境,後者不停的低喃讓盧莉拉感到不可名狀的驚悚。

她警惕地拉緊了自己的長袍,期望它能帶給自己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同時試圖讓自己集中注意力來抵抗迷霧的致幻作用。

但即便如此,她的視野中也還是開始出現幻覺的前兆。

盧莉拉略顯張皇地撥了撥她的魔法項鍊,將連線傳送門的請求從項鍊中傳送出去。

在得到要塞中的侍僧的回應之後,法師開始念起古老的咒語,試圖和要塞中的傳送門建立聯絡。

然而從她口中蹦出的每一個咒文位元組和魔法細腳都變得尖銳而怪異,最後,所有咒文組合成的魔法卻與盧莉拉準備的魔法大相徑庭。

法師已經意識到幻覺對自己施法的影響,但她的嘴巴正在毫無徵兆地被引導向偏離正常的軌道,而她自己卻無法終止這個危險的法術。

深紫色的魔法陣在濃灰的迷霧中顯得格外詭異,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淡紫色遊絲源源不斷地注入到魔法陣的邊緣,逐漸形成盧莉拉口中的咒文的形狀。

而這個魔法卻並沒有隨著法師咒語的完結而釋放,她的精神力依舊在持續地被從身體裡抽出,然後注入到魔法陣中。

法師焦灼地在亂成一團的腦海中檢索著那個能夠快速切斷施法的咒語,慶幸的是,她依然保留著一個法師應該有的敏捷的思維。

盧莉拉的左手顫動著在空中比劃著阻斷咒語的細腳形狀,一邊重複確認、醞釀著那段至關重要的位元組。

當她順利喊出那段戰慄的咒文之後,法師終於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並迅速切斷了精神力的供給。

緊接著,她顫抖的身體就像一具被抽乾活力的骨架一樣癱坐在了地上。

魔法雷暴在魔法陣啟用的瞬間就開始肆虐在他們腳下的土地上。

經由魔法陣引出的叉狀閃電和落地雷暴毫不停歇地在附近引爆,轟鳴激起的衝擊使得原本朦朧的灰白迷霧變得像是極其混濁的石灰漿一樣。

大型雷暴留下的閃電漩渦時刻威脅著對魔法毫無防衛的兩個人,尼爾斯的盔甲上已經開始出現電擊的焦化,而盧莉拉的法師長袍上也留下了數個遭到高溫灼燒的破洞。

法師呼喚著尼爾斯,卻發現他依舊沉浸在某種她看不到的幻想之內。

盧莉拉咒罵著從地面上掙扎起來,靠近地面的濃厚迷霧幾乎要將她完全吞沒。

法師摸索著來到了祖安戰士身邊,後者低喃著一些她聽不懂的東西,同時隱隱表現出怪異的怵動。

盧莉拉逐漸意識到了尼爾斯現在反常的舉動可能會給整個計劃帶來的未知影響。

對於一個被抹去記憶的人來說,如果透過某種魔法或是其它手段,長時間經歷或者被暗示一些曾經讓他記憶深刻的片段,很可能會讓他的記憶出現混亂和衝突。

而這樣的後果則是會陷入深度的自我懷疑和精神掙扎中,最後完全失去理智,只能再度依靠精神類藥水來俘獲他的思想。

法師匆忙地舉起雙手,一邊念起屏障咒語,她只能寄希於這個魔法能阻隔迷霧帶來的幻覺影響。

然而遠處的大地再度傳來異動,這次從遠處地裂中散發出來的詭異光束都變得清晰可見。

而那些來自地底深淵中的怪異身影就像夢魘一樣,被暗色的光芒投射在蒼白的迷霧中。

它們蜷曲扭動的粗壯莖幹就像神遊於符文大陸的鑄星龍王巨大的身軀一樣,但那相比於此時恐怖的景象也只能算是微不足道。

遊蕩於迷霧之中的鬼祟身影彷彿像棲身於深海中的遠古巨鰻,令人生畏的盤虯聲隨著它身軀的扭動而低沉地從地底傳來。

遠處的地面彷彿張開了無數血盆大口,劇烈的塌方和地陷形成一個個深不見底溝壑和淵谷,就像開啟了通往淵獄的大門。

山崩地裂的咆哮很快就蓋過了閃電風暴的轟鳴。

等聲響再靠近一點,盧莉拉甚至都感覺自己聽到了那些來自地底的瀆神之物攝人心魄的鬼祟交談聲,就像是尖牙利齒的林間野獸在狠狠咀嚼骨頭那樣的咔噠聲。

緊接著,那些面目可憎的駭人生物就從迷霧的遮掩中露出了身影。

雖然這些生物的體形依然十分龐大,相比於他們先前在艾卡西亞遺蹟和守望高原見到的,這一次他們遇到的虛空造物顯然只是一些細枝末節。

未知的腐臭液體從纏絲生物軀體上的細小洞口流出,滴到沙石地上立即發出如同被腐蝕的嘶嘶聲。

它們對魔法的感知能力更為靈敏一些,但在迷霧中表現出來的缺失是倦怠和不安,就像眼前的迷霧中存在某些看不見的威脅一樣。

法師的設想再次被印證。

這些虛空生物似乎在忌憚他們眼前的迷霧,只有當它們感應到魔法這種令它們極度飢渴的養料的時候,才會不顧一切從地底現身。

盧莉拉一邊咒罵著尼爾斯一邊試圖將他拖離迷霧,然而後者的雙腳就像已經在地面中紮根了一樣無法挪動。

尼爾斯手中的群星之末突然發出了一陣輕顫和低吟,空靈的聲音在巨響聲的背景下卻依舊清晰。

利劍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操控著尼爾斯僵直的胳膊自行揮舞起來,漆黑的劍身就像撕開一張皮紙一樣劈開了迷霧創造的幻影。

昏暗的小房間突然變得分崩離析,四面八方的石牆被一把無形的刀刃從中斜削成兩半,並逐漸像沙堆一樣坍塌。

石屋外虎視眈眈的迷霧立即從洞開處傾瀉到了石屋內,瞬間將尼爾斯重新淹沒在迷霧之海中。

那個女人的身影和聲音似乎並沒有停止它的糾纏,尼爾斯感到自己似乎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但那種感覺卻也逐漸變淡。

直到最後,他再也無法回想起那個女人的樣貌,甚至連她說了什麼也無法記清。

他搖了搖腦袋,那些幻境便徹底離他而去。

群星之末劍身上勾起的刃刺和孔槽在迷霧中的切割發出瞭如同極地凜冽冷風般的哭嚎。

祖安戰士重新控制著長劍在虛空造物的包圍中來回舞動,無數試圖取他們性命的纏絲被漆黑長劍利落地斬斷,而每一根纏絲被切斷之後都會有更多纏絲重新填補上來。

而在這些錯亂的糾纏聲之中,尼爾斯察覺到了某個與之極其不融洽的腳步聲正在快速接近他們……暗夜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垂下了它的簾幕,儘管男孩並沒能確切地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但吹過他慘白臉龐的風束已經不再像剛剛那麼幹燥、冰冷,夾雜在風中的水汽足以讓男孩亟待滋養的面板感到一絲希望——黎明馬上就將擁抱他。

然而現在天空的任何一角都沒有呈現出讓男孩重燃希望的光斑,冗沉的雲霧和壓抑的夜色似乎吞沒了整個黎明。

男孩比之前更虛弱了。

他筋疲力竭的身體並沒能在此前的昏迷中得到充分的休息,相反的,夢魘似乎在他昏迷時悄悄奪走了他寶貴的體力。

然而奇怪的是,儘管男孩的嘴唇和面板都已經乾裂,但他並沒有感到自己對水源的強烈渴望,或許是身體上的疼痛掩蓋了這種念頭。

慶幸的是男孩終究沒有向夜晚難熬的風刀霜劍屈服,他眼中希望的火苗躍動的頻率要比先前任何時候都快,盲目的希望和信心在他身上找到了棲身之所。

男孩飽經風霜的棕色眼睛突然看到了一束來自天際的微弱白光,就像遠洋迷航的船隻看到久違的引航燈一樣。

但迷霧似乎並沒有任何退散的跡象,那束光就像是從迷霧中照射出來的一樣透出迷幻的光暈。

卷掣的疾風攪動了光線的軌跡,對面的沙丘開始在光線的投射下現出它朦朧的凹凸輪廓。

雖然它真切得有些不自然,但男孩清楚,希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在這時候是他最可靠的夥伴。

男孩動了動身子,他計劃朝著背對著太陽昇起方向行進,這樣他就能在陽光為他投射下來的光道上儘可能久地停留一會兒——他從沒有感覺到自己對光的渴望和依賴已經到了這種幾乎可以用狂熱來形容的程度。

然而當他試圖重振信心之際,迷霧卻重新佔據了天際的領地,原本讓男孩感到希望的白光此刻就像和他玩起了捉迷藏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緊接著,如同寬齒麂鹿嘶鳴一般的聲響突然從遠處的沙丘傳來,僅僅只持續了一小會兒,這種嘶鳴就變成了低沉、喑啞的隆隆聲。

男孩清楚,沙暴要來了。

他縮回了棲身的沙洞中,慶幸的是它處於背風面。

男孩用手邊所有細沙和石塊搭起一道搖搖欲墜的牆體,並寄望它能在風暴中發揮出若有若無的作用。

他還需要等待。

希望它不會持續太久……男孩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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