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卑爾居恩南部離港,乘著亞龍犬沿著大塞沙漠繼續行進五天左右,穿過荒無人煙的大塞沙漠的前半程,就能看到沙民口中那個臭名昭著的肯內瑟。

除去牧沙人和織民零散的臨時性遊牧據點,這裡便是從卑爾居恩進入恕瑞瑪前,最後一片名義上的居民區;而現在,實際對這片地方有掌控權的無疑是沙喀爾以及一部分沙漠劫掠者——薩恩斯強盜團。

這些由沙民中的極端份子組成的法外團體長期橫行於恕瑞瑪沙漠中,從奈瑞瑪桀的沙河入海口到砂石嶙峋的吟歌谷;從澤瑞瑪和髓印集市到納施拉美和祖瑞塔。

他們騎著潛沙獸、踏著滑沙板往來於據點和居民區之間的恐怖身影被譽為沙海上的亡命曲。

他們針對沙漠中的迷失客和拾荒者實施的兇惡行徑以及野蠻卑劣的作風,使得幾乎沒有哪個拾荒者或是寶藏獵人願意在這片地方做不必要的逗留。

此外,恕瑞瑪的天氣也從來沒有讓人片刻感到放心過,除去即便是在冬日裡也依舊毒辣的烈日,突如其來迎接入侵者的沙暴也總是特別喜歡讓原本就不太安定的行程變得更加棘手。

在某些沙民族分支的傳說中,每一場沙塵暴的來臨就意味著有一位飛昇的沙民隕落;沙漠會用這種形式把他們的屍體和靈魂重新播撒在恕瑞瑪,讓他們在接受千百年的陽光洗禮之後得以重生。

尤其是在恕瑞瑪動盪的那些日子裡,太陽圓盤神殿中的飛昇者們的數量也跌落到了低谷,而那時候比肩繼踵的沙暴似乎也在暗示著這一點。

離開卑爾居恩的第二天開始,亞龍犬爪子底下的沙土地就開始有了沙漠獨特的景緻。

最先迎接他們的是千溝萬壑拼合的峽谷群,這裡原先應該是深不見底的河流,巨大地質的災變將這裡的河水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消損殆盡——也有傳聞說是恕瑞瑪先民在使用太陽圓盤的時候引起了地下水源的錯流才導致這種情況的發生,總之現在的肯內瑟片區只有相當少數量的綠洲內能夠供以飲用水。

由於晝夜溫差的變革,以及在長期的風蝕作用下,幾乎所有岩石表面都以及相當脆弱,網格狀的沙土就像鱗片一樣覆蓋在峽谷表面,搖搖欲墜地等待著某一刻崩塌。

犬牙交錯的巖架和往復洞穿的峽谷壁就像一個四通八達的蟻巢一樣,等到風再大一點的日落或是下半夜,這裡特殊的地形就會把冷風的嗚咽放大成如同野狼的長鳴;詭異的風聲穿行於整個狹長的穀道中,時而如同禿鷲停留在峽谷中某根像喉結一樣突出的石柱頂端,就像放哨一樣盤巡著自己的領地。

相似的地形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恕瑞瑪東南部的吟歌谷。

它的盛名最初從恕瑞瑪導遊中傳播開來,另外在一定程度上也得益於伊澤瑞爾在探險筆記中記錄的一段沙民對這個地方形象的描述和對路人的警告:“如果你不幸迷失在恕瑞瑪廣袤無垠的荒漠中,你需要警惕的除了掠食者的蹤影、多滿巨獸和斯卡拉什群的蹄印,還有沙丘上留下的速滑道以及不知何時突然響起的空靈的樂聲——因為這表明你很可能已經進入了恕瑞瑪最恐怖的地方。

“它的聲音就像聖律神殿中數十個溫婉動人的女歌者齊喉而歌,悠揚婉轉。

而諷刺的是,通常當你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這也很可能是你的安魂曲——人生就是這樣,命運總會在你彌留之際給你嚐點晚來的甜頭——你永遠不敢想象下一秒就有七八個沙喀爾駕著他們的骨質沙滑板,拿著金骨長矛一起衝向獵物的場景——如果沒有,那說明太陽神對外來者還是相當庇護的,那麼請牢記這句話:趕緊往另一個方向跑!”

沙民所述的情形並非空穴來風,你永遠不知道在吟歌谷洞窟裡對你虎視眈眈的到底是沙漠巨蟒還是強盜團。

而後者專門在那裡設立了一個據點,用於收割那些沙漠中被峽谷風聲吸引而來的迷途羔羊們。

在昨天晚間遭遇了一場沙塵暴之後,尼爾斯和伊莉斯的亞龍犬就變得乖戾不堪,它們已經開始抗議這種沙漠中無休止的長途跋涉,但尼爾斯只用了兩瓶藥劑就讓它們服服帖帖地繼續向恕瑞瑪深處行進。

“你們……越界了.”

悶沉的沙啞聲毫無徵兆地從四面八方傳到了尼爾斯和伊莉斯的耳中。

聲音的來源並沒有立刻現身,而且聲音裡並沒有夾雜任何敵視或是憤怒的語氣,甚至就連音調也沒有任何波動和起伏——它就像是從遍地的沙礫的摩擦中傳出來的一樣。

伊莉斯警惕地打量著周圍,外界的任何變化都透過空氣的顫動被她敏銳的意識捕捉到。

雖然阿茲爾那近乎可怕的戒心在玫瑰研究員的調研和斥候的探報中都描寫得相當詳實,但伊莉斯依然確信玫瑰祭司製造的護符能夠確保自己在阿茲爾眼皮底下掩蓋行蹤。

蜘蛛女皇視野中的一切都事物沒有呈現出任何生機——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偽裝在她面前也會無所遁形,她皺了皺眉頭,最終只能把目光停留在荒垠的沙漠上。

有關阿茲爾黃沙軍團的傳說她早有耳聞,曾經跟隨阿茲爾和飛昇者橫掃恕瑞瑪的皇家衛兵無論是在可考的文獻中還是鄉野傳聞中都令人聞風喪膽。

而在古老的帝國陷落後,黃沙軍團中的絕大部分成員都隨之消失在了一望無際的沙海中,從一些僥倖能從他們手中生還的寶藏獵人口中得知,擅長平地起沙的沙兵們最喜歡潛伏在廣袤的黃沙中等待可憐鬼自投羅網。

某種古老的咒文就像來自異域的鬼祟聲響一樣不知從何時開始響起,碎沙和風滾草隨著嗚咽的熱風從尼爾斯腳邊滾過。

與這種晦澀的發音一同出現的,則是整片沙漠從長眠中復甦一般的隆隆震動。

亞龍犬發出了恐懼和退縮的嘶鳴,彷彿它們腳下的沙礫變得極為燙腳一樣。

在亞龍犬本能的避災意識下,兩位騎手手中的韁繩也失去了應有的作用。

伊莉斯的眼中閃過一絲嚴厲的寒芒,她的坐騎立刻扭動起了身軀,併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但即便如此,它也拒絕服從騎手繼續前行的指令。

亞龍犬腳下的黃沙開始逆著熱風滾動,緊接著,一些礫石也加入了它們。

匯聚的沙石發出了令人戰慄的摩挲聲,就像有一隻大手撥動著無數枯碎的腐骨所發出的詭異噪響。

捲起的風沙逐漸匯聚成一股陰沉的沙龍捲,沙石被捲風堆積到了一起,很快就凝聚成了某種龐大輪廓。

伊莉斯打出了一個試探性的法術,但暴躁的捲風立即把所有魔法氣息吹得一乾二淨。

風沙的呼嘯彷彿是對她徒勞嘗試的嘲笑。

大地發出了羈怒的咆哮,劇烈的震動和起伏伴隨著山崩地裂般的隆隆聲、嗤嗤聲迴盪在每一座沙丘中。

風暴中心,黃沙衛士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聚沙而起,嘶鳴的碎石和沙礫最終凝聚成伊莉斯聽聞中的沙漠疆域的守護者的身影。

“我乃鎮守瑟塔卡皇庭的第三守備軍領隊艾德寧亞,效忠於蒙卡內利大司使。

我奉命巡視於肯內瑟邊郊,任何未經允許的入境行為,都將被視作侵犯!”

在黃沙衛士不可違逆的號令中,沙漠風暴就像無數受驚的遊魂一樣四下退散,戰慄的沙漠被強行壓制了它不安的顫抖和順從的哀鳴。

陽光穿過衰微的沙塵,輕觸在黃沙衛士的黃盔上,立刻激起了奪目的光輝。

千百年歲月的沖刷並沒有奪走黃沙衛士引以為豪的光輝,流光的雕刻反而讓他們身上的金色鎧甲佈滿瞭如烈日般輝耀的光華。

古老的黃盔上並沒有多少紋理,除了他胸口的恕瑞瑪徽記,你再也找不出其它能夠被稱得上是裝飾或者圖案的東西——但光是這個徽記就已經足以向外來者表明他王土衛士的身份。

金色的面甲遮住了他的樣貌,他並不是飛昇者——沒有獸首面具或是飛昇者般的氣勢能夠為他提供尊敬的身份和地位,但他雄偉的身形和英勇的姿態,即便是和諾克薩斯第一軍團的領袖相比也不遑多讓。

陽光總會把他原本就魁梧的身軀渲染得更加偉岸,在光線的塑造下,他的輪廓仿若一尊鑲金的雕塑。

“瀆日者!就讓灼熱的太陽光華滌盡那些盤踞在你們心頭的腐化思想吧.”

響徹天際的悶沉警告聲如降臨於市井的雷鳴一樣在沙丘上回蕩。

從他身上吹出的金色風沙發出令人窒息的氣息,似乎每一顆沙子都在此刻擁有了生命,它們嘶吼、咆哮著試圖將黃沙衛士眼前的敵人撕成碎片。

黃沙戰場上的主宰。

外界的史學家曾在考察古恕瑞瑪及其附屬部落的時候發現了被刻在石簡上的這句話。

對黃沙的號令能力使恕瑞瑪軍團在這片戰場上佔有極大優勢,更有傳聞這些黃沙衛士能依靠腳下的黃沙來重生,所以恕瑞瑪高高在上的天神和受到他們庇佑計程車兵才能獲得長得可怕的壽命。

無論是恕瑞瑪史官對恕瑞瑪軍隊的自詡,還是來自殖民部落對佔領者的恭維,都能從各個角度印證這一點。

象徵古恕瑞瑪高階衛士的金沙之矛在黃沙衛士手中聚沙成型。

在它面前,原本高大魁梧的黃沙衛士也顯得略為矮小;沙石鑄成了它閃耀金光的矛尖,風紋組成了它長柄的雕飾,陽光用更加熱烈的漣漪擁抱著它。

天空中僅剩的一座雲山也在金沙之矛成型之際倉皇地四下逃竄,使得被籠罩的冬日也得到了解脫。

在古恕瑞瑪,黃沙衛士手執金色長矛的身影具有雙重截然不同的象徵意義——恕瑞瑪執法者和皇室劫掠團。

尤其是在出土於恕瑞瑪殖民地的一些石簡和碑刻上,你總能看到類似的東西:某塊古老的石碑上刻著整潔的古恕瑞瑪語,上面有不吝於對恕瑞瑪皇帝、飛昇者、黃沙衛士的褒讚和歌頌;然而它的靠牆面卻刻滿了對他們的侮辱性話語和惡毒的詛咒。

顯然,古恕瑞瑪統治者在讓沙民歸順這點上並沒有多少建樹。

飛沙如同成群的毒蚊一樣順應金色長矛的指揮而撲向伊莉斯,遊隼狩獵般的厲鳴聲從燥熱的空氣的摩擦中爆發。

盤踞在沙丘上的滾燙的熱息立刻奔洩而下,鋪天蓋地的熱浪就像一頭無形的猛獸一樣領先於飛沙吞噬了伊莉斯和尼爾斯。

蜘蛛女皇身後的蛛形節肢立即隨著伊莉斯的咒語張牙舞爪地展現出了它們猙獰的身姿,滔天的魔法之潮在蜘蛛女皇的咒語中捲起,淡紫色的法潮中迴盪著陰風般的魔法氣息,所有風沙和法潮交織而產生的洶湧的撕裂聲、咆哮聲猶如短兵相接中的千軍萬馬混亂的交戰一樣令人窒息。

尼爾斯面無表情地離開坐騎,並從試劑袋中掏出兩瓶試劑一飲而盡,死寂的氣息立即從他蒼老的身體中散發出來。

他的面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了下去,上面的膚紋從原本的涓流赫然變成了山洪暴發時的洶湧河川般粗大;乾枯的面板也將埋藏在尼爾斯表皮之下的筋絡襯托了出來,蒼老卻有力的脈搏透過脈絡的翕張表明他這副將死之人的模樣只是迷惑別人的表象。

鋪天蓋地的沙浪在伊莉斯澎湃的魔法吹息中被阻遏,祖安戰士順勢出擊,躲過飛射而來的金色長矛,以高歌的漆黑長劍迎接守備官的金光威嚴。

“你的心頭已經被就連陽光也無法驅散的暗幕所佔據,夜色遮蔽了你的心神,也抹去了你的過往,無名的戰士.”

艾德寧亞磅礴的語氣瞬間使得腳下的整片沙漠發出了隱隱的震動,原本靜止的沙丘突然開始如同浪潮般向尼爾斯飛撲過來,滾燙的沙脈如同荊棘般鞭笞在祖安戰士皸裂的面板上。

得益於試劑的帶來的狂暴效果,疼痛並沒能在第一時間被尼爾斯察覺。

但尼爾斯依舊悶哼了一聲,傷口處出現的沙石灼傷讓他的身體本能地產生應激反應,但這種妨礙他戰鬥的擾亂因素很快也被起作用的試劑壓制了下去。

“一塊老古董配上一根舊杆子,真像你們迂腐的皇帝的作風!”

尼爾斯看了一眼被風沙割裂的傷口,用他沙啞低沉的聲音冷笑著說道。

“言辭很犀利,老傢伙。

這把長矛的光輝在我手中綻放了數千年,它曾痛飲妄圖反抗皇帝的愚昧之血,並受到太陽永恆的祝福——而你手裡褪色的刀劍有能有多少能耐呢?”

艾德寧亞嗤笑著輕蔑地說道。

祖安戰士架起了戰鬥姿態:“它比我更鋒利.”

幽夜的呼鳴隨著祖安戰士手中群星之末的切割而主宰了整片黃沙戰場,在那把漆黑的長劍被舞動之時,整片蒼穹彷彿都失去了顏色。

守備官眯起了滄桑的雙眼,一輪金光隨著長矛的高歌閃過。

正如尼爾斯預料的,在兩者短兵相接的那一刻,讓守備官引以為豪的金色長矛便應聲斷成兩截,陳舊的恕瑞瑪守護之力在群星之末面前不堪一擊,而如同日光般圍繞著長矛的金色光華也隨之一同被掐滅。

顯然,就連守備官也沒有預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艾德寧亞陰沉著臉在尼爾斯的劍雨中後退,試圖拉開距離來取得更充足的喘息之機。

黃沙應他之意拔地而起,但沙牆在形成的下一刻便屈服在漆黑長劍冷酷的切割之下,儘管後續的沙牆接連不斷地填撲上來,但它們瓦解的速度也依舊讓人瞠目結舌,它們絲毫沒有讓祖安戰士有減緩腳步的跡象。

尼爾斯冷哼著劈下了飢渴的群星之末,群星之末劍身上的紋孔撕裂了咆哮的空氣,併發出了比風沙更瘋狂的尖嘯。

守備官的貼身護甲就像紙片一樣被撕裂,盔甲上那些暗淡無光的古老符文只在與漆黑長劍交擊的剎那閃過一陣無力的金光,而後便在漆黑的軌跡中瓦解、崩塌。

“接下來輪到你了……”守備官鐵青的臉上並無懼色,即便是當群星之末撕裂他的臂甲、切入他的手臂之時,他剛毅的臉上依然沒有露出任何退縮的神態,但他對這場戰鬥的結果似乎已經心知肚明。

那把詭異的漆黑長劍似乎對光有一種無法抵禦的侵蝕力,就連陽光也更願意繞道而行。

而他身後的那位法師只是把這場戰鬥當做鬥獸一般的娛興節目,只要她願意介入,這場戰鬥將毫無懸念地結束;而讓那位狡詐的女士不願插手的原因……似乎是她為了測試自己眼前這個無名的戰士。

漆黑的劍鋒在祖安戰士手中迸發出了無與倫比的震懾力,守備官似乎聽到了來自那把雕文長劍中某種鬼祟生物的竊語聲,即便是在烈日底下,這切切察察也依舊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他知道自己已經開始被那把詭異的長劍影響,陽光無法驅散的,是心底的黑暗——直到它冰冷的劍刃刺入他心臟的瞬間,這位恕瑞瑪皇城守備官領隊才體會到那些盤踞在自己心裡的陰暗面統統被放大了無數倍,它們就像張牙舞爪的狂暴巨獸一般擊垮了艾德寧亞的心理防線。

漆黑的劍刃冰冷得讓他難以忍受。

沙漠的炙熱向來是恕瑞瑪沙漠中最讓他感到舒適和有依靠感的,沐浴在灼人的乾燥空氣中總能讓他疲憊的身軀受到淨化;然而雖然他對沙漠的冷夜同樣有種感情,但在這把劍的溫度面前,他所熟知的沙漠冷夜更像是和煦的春日。

艾德寧亞感到這把詭異的長劍就像水蛭一樣貪婪地吸噬著自己的血液,刺骨的寒意則像一塊極地冰塊一樣封住了自己所有動作。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就連切膚之痛都在這把劍面前毫無反抗之力,似乎所有痛苦也隨著艾德寧亞的血液被吸噬一空——又或是這把劍連痛覺都冰凍了起來。

“黑暗正飢渴呢,守衛太陽的勇士!”

空洞和虛無逐漸侵佔了艾德寧亞,他守衛疆土的決心卻在這時候棄他而去——更準確一點,是被那把插入他胸膛的長劍吞噬,還有他不屈的高傲和對皇帝的熱忱,漆黑的群星之末都一併收走了。

尼爾斯狡黠而瘋狂的表情成了恕瑞瑪守備官眼中最後的場景,他那空殼般的身軀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跪向他臨死前都虔誠信奉的太陽圓盤的方向,但在他面前,卻是一個尤新的日蝕圖案。

越過嶙峋的峽谷巖架,再靠近肯內瑟一點,恕瑞瑪核心地區特有的沙瀑洪流開始貫穿在視野中。

這些如同流沙的河道常年傾瀉著棕黃色的黃沙,裹挾著無數沙民的祈願品和可憐鬼的屍首無盡地奔流,即便是沙民也說不清楚這些有悖於常理的沙流到底起源何處。

這種地方的下游就成了拾荒者和寶藏獵人最主要的贓品來源,沙民迷信於把貢品投入沙瀑中用以祈願,所以你總能在沙瀑的沖積平原上找到一些珍貴的寶石、精美的石質品……或者是某人的頭骨。

肯內瑟中的沙民集居點相比於相對來說要分散得多,從撫沙平原到烈陽沙丘,幾乎整個肯內瑟都層留下過沙民們遷徙的腳印。

遊牧的部族人民為了躲避沙塵暴和劫掠者,通常會在許多地方建立自己部族的半永久性據點——當然也有例外的,在沙漠強盜團的襲擊中能夠保全自己的方法另有許多,賄賂或者同流合汙當然不會是最後的選擇。

肯內瑟的混亂和不安定也就體現在了這裡。

儘管離黑色玫瑰預計和他們接洽的時間還相當充裕,但伊莉斯還是希望能儘快找到那些亟待開化的愚民,對她來說,他們不僅僅是赴死的傀儡,更是她孕育寵物的最佳養料。

雖然隨著太陽圓盤神力的衰減,它對周邊地區的影響已經大幅度縮小,但它對恕瑞瑪沙漠的領空監視依然保持著相當程度上的作用。

那位復甦的沙漠皇帝沒準此刻正盯著太陽圓盤的投影,一遍又一遍地數著自己日益減少的領土內的沙子。

入夜之前,伊莉絲和尼爾斯進入了肯內瑟。

他們從大老遠就能望見遠處那幾只正在休息的多滿巨獸,它們如同滾雷的悶沉呼吸聲時而響起,就像在警戒試圖靠近的那些無知的傢伙們一樣;如果他們再靠近一點,就能看到這著巨獸身上掛著的一些珍貴的珠寶和飾品,這些都是強盜團和沙喀爾掠奪的主要目標。

肯內瑟的建立也圍繞著一方綠洲,但這裡的建築就顯得簡陋許多,無論是從已經嚴重風化牆面還是一些半坍圮的民屋廢墟來看,這裡都給旅者一種破敗荒涼的感覺,如今依舊留居在這裡的居住者主要依靠沙漠深處的稀有寶石與往來的商旅駝隊交換物資。

沙民佔據了肯內瑟人口的極大部分,剩下的則是剛遷徙至此不久的極少數的織石人。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織民也屬於沙民的一個分支部族,但長期的離群索居和獨來獨往的遷徙於沙漠各處已經使得他們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獨立於沙民的種族。

地平線的日光把伊莉絲和尼爾斯的影子拉長得如同地面上的溝壑,穿行在老舊街道的冷風就像是儀仗一樣高歌著迎接這位女王和戰士。

伊莉絲儘可能優雅地抬起手,好讓自己不打斷接下來這片壯觀的景緻,同時開始吟唱她的寵物們最喜歡的魔咒。

無數形態各異的蜘蛛開始從每個石屋牆角的沙漠中鑽地而出,它們就像一灘灘令人作嘔的灘塗泥沼一樣從地下湧出、蔓延;緊接著,驚恐和哀嚎此起彼伏地從所有石屋內爆發出來,每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都把冬日黃昏的破敗街頭渲染得就像一個鬧鬼的墳場。

蕭條的石街上現在已經遍是張皇求饒的可憐鬼,所有人的臉上、頭髮裡、衣服上都滿是各種沙漠毒蛛,它們的毒齒肆無忌憚地噬咬在沙民暴露的面板上。

所有有罪的、無辜的;狡詐的、善良的;人畜無害的或是毒蠍心腸的人,他們在野獸面前毫無區別。

伊莉絲就像一位歌者一樣從叫聲慘絕人寰的街上熟視無睹地走過,這些瘮人的慘叫聲在她聽起來是多麼悅耳。

伊莉絲回想起了當初那隻邪惡的蜘蛛,在她剛被咬傷的時候,她的絕望和痛苦並不亞於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它給她帶來的屈辱和冷眼此刻也將施加在這些可憐鬼身上。

蜘蛛女皇將雙手抬到了最高處,用她能發出的最高亢的聲音吟唱著魔咒,當咒語到達最激烈的時候,整個集居點的哀嚎和求饒聲也到達了頂峰。

伊莉絲仁慈地停下了咒語,所有蜘蛛隨之開始退散開去,就像一個個士兵一樣圍繞在每個沙民周圍,張牙舞爪地隨時準備聽從伊莉絲的命令進攻。

“卑劣的賤種們,對你們女王的仁慈——感恩戴德吧!”

伊莉絲的雙眼隨著她的厲聲開始變紅。

蜘蛛毒素入侵沙民體內的效果立即體現出來,深入骨髓的痛感在一瞬間襲擊了所有被蜘蛛叮咬過的沙民,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覺就像讓他們在清醒狀態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皮肉被一塊塊地割下來一樣不堪忍受。

這種由內而外的痛感無法透過任何撫摸來緩解,直到後來,一部分年邁和幼小的沙民開始把自己的腦袋往堅硬的石牆、沙土地上錘敲,以求痛快的死亡,而這時候,伊莉絲又大發善心地停下了咒語。

“愚民們,看看你們半死不活的樣子,渾渾噩噩地在這種地方度過你們碌碌無為的一生。

唯有臣服於你們的女王,去狩獵你們那隻野畜般的皇帝,方能使你們得以苟延殘喘!我不會等到有人對此作出反抗的時候再揭示違揹我的結果,現在,你們就將見證忤逆者的下場!”

蜘蛛女皇冷酷地把底下這些可憐鬼驚恐萬狀的表情盡收眼底,然後高傲地揮手。

尼爾斯面無表情地在所有沙民的驚恐中走向離他最近的一個可憐鬼,沒人能讀懂他那雙漆黑如夜的瞳孔中到底傳達出什麼神情,唯一能看出來的只有被無盡的黑暗統治的恐怖——即便是當那把群星之末毫無猶豫地砍下那個求饒沙民的腦袋的時候也是如此。

倒下的屍體也像被掐滅了光束的星芒一樣迅速黑化,他那原本黝黑偏黃的面板很快就變得像是燒焦木炭一樣幹黑,暗色血液從他的顱口噴湧而出,沾在尼爾斯的深色長袍上、流到圍觀蛛群的腳下,喋血的野獸們開始向著幹如焦柴的屍體一擁而上。

剩下那群趨炎附勢的傢伙們很快就開始向他們的新女王俯首稱臣,蜘蛛女皇就像牽著無數木偶一樣帶領著衣衫襤褸、腳步蹣跚的沙民們開始掃蕩肯內瑟。

他們所過的每一處地方都變成了宗教人員口中的地獄,黑色的浪潮吞噬了目之所及的每一棟石屋、每一處綠洲,那些膽敢反抗的傢伙,自然都在受盡折磨之後變成了群星之末下熄滅的又一顆星。

蜘蛛女皇的軍隊就像漣漪般擴大,兩天之後,幾乎整個肯內瑟地區的絕大多數沙民聚居點都已經被伊莉絲和她的寵物們踏在了腳下,他們蔓延的速度就像瘟疫一樣駭人聽聞;斷肢的屍體、傾倒的垣牆、枯敗的樹枝橫七豎八地躺在黑潮所過之處,各種生物的涎液、血漿以及其它或許是內臟的東西被長距離拖行的而留下來的令人作嘔的痕跡就像千瘡百孔一樣把整片沙土地劃分得支離破碎。

她瞥了一眼身後這群恍如行屍走肉的玩物們,他們眼裡和臉上透露出來的絕望的神色讓伊莉絲身心愉悅。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熱衷於看到那些所謂的無辜民眾的痛苦和懺悔,尤其是看到他們家破人亡的時候,倖存者肝腸寸斷的哭喊聲更是讓她甘之如飴。

她把這視為宿命賜予她的對他人生權的掌握。

身後的這些可憐鬼們,他們有自己的思想,卻不得不追隨伊莉絲的腳步,他們所有人體內都彷彿埋了一顆定時爆彈,而它的開關就掌握在伊莉絲手中。

遺憾的是,這種方法在德瑪西亞並不能這麼順利,尤其是雄都那些成群的法師們,他們也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驅散這個法術,否則整個瓦羅蘭早就在黑色玫瑰的統治之下了。

但伊莉絲從來都不是會抱怨什麼時運的人,在她長達數百年的生命中,她堅信自己的耐心已經磨練到了其他人遠遠無法想象的程度,成天在幽暗地宮中孤影徘徊、晝伏夜出的日子是成就她這一面性格最好的導師之一。

而且只要能夠完成恕瑞瑪的這一環,統一整個瓦羅蘭甚至是符文之地也是早晚的事。

但僅有這些還遠遠不夠對抗那位古老的邪惡皇帝和他的沙兵,這其中不乏年輕壯漢,但如果沒有一支經歷過實際戰鬥的部隊作為中堅力量,這些無知的民兵一開戰就會亂成散沙。

這也是伊莉絲現在依然在肯內瑟遲遲沒有離開的原因,她還在等待。

騎在多滿巨獸上的幾個沙民在伊莉絲的指示中揮起了皮鞭向他們的坐騎呼喝著,巨獸隨之開始悶聲長鳴。

很快,伊莉絲敏銳的感知就告訴她,她計程車兵們正迫不及待地過來投誠。

一個沙喀爾速滑手出現在了他們側方的某個沙丘上,恐怕他也從未見過數量如此龐大的各部族沙民集中在一起的情形,他向後方喊了一句恕瑞瑪語中的某種方言,隨後成群結隊的沙喀爾逐漸湧上沙丘。

這些成天亡命在恕瑞瑪沙漠中逃避來自各種勢力追捕撲殺的沙喀爾,沙漠強盜團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一支,讓他們來作為先頭部隊再合適不過了。

其中一個沙喀爾拿著他的金骨長矛從佇列裡站了出來,向著伊莉絲和她身後黑漆漆的一片沙民和蜘蛛喊了一句什麼,大概也是恕瑞瑪的某種方言。

通常來講,和沙喀爾見面後,他們的象徵動作都是踩著骨質沙滑板衝下沙丘,一邊舉著金骨長矛喊著衝鋒口號;但很明顯,伊莉絲數量龐大的蛛群和流民已經讓這支穿行在沙漠中的劫掠客也開始發怵。

伊莉絲清楚自己身後這群沙民是沙喀爾掠奪的主要物件,一旦自己把他們全部帶走,這群以劫掠為生的強盜們幾乎就找不到第二種方法來維持生計。

“如果你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歡迎你的女皇,那你們的舌頭留著也沒什麼用處了.”

伊莉絲向來不掩飾自己話語中的尖刺,她故意用諾克薩斯語而不是通用語回應。

那個沙喀爾身後的一個跟班向他耳語了兩句,在他們交談的期間,那個沙喀爾的目光從沒有從伊莉絲身上移開。

“你不能帶走他們,女人——至少要把那些多滿巨獸和它們身上的東西留下.”

為首的沙喀爾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聽起來他們的舌頭似乎不能大幅度地捲起來,通用語從它們嘴裡蹦出來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從某種機械造物中發出的一樣。

“我打算做的事情對你們來說十分有益,卑劣的沙喀爾們。

和我的寵物們一起攻向太陽圓盤,到時候,整個太陽神殿裡的所有東西——包括沙漠皇帝的王座——都歸你們,我們只要其中的某一件。

想想吧,你們窮盡一生劫掠的珠寶和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比起來根本一文不值!而等到那個沙漠皇帝重新統治恕瑞瑪的時候,你們絕不會比現在好過.”

伊莉絲格外開恩地用通用語規勸著眼前的這些愚民,她也不願意用和對沙民相同的方式對付這些強盜團,這會讓他們原本就不多的人數少得可憐。

沙喀爾和身後的幾個傢伙商量了有相當久的時間,直到連伊莉絲的耐心都快被消磨完全,她清楚自己的時間絕不是用來浪費在這裡的。

“你真的以為光憑這點老弱病殘的傢伙就能和阿茲爾的沙兵、天神抗衡嗎?太陽圓盤中有數倍於你們計程車兵,他們驍勇善戰、無所畏懼。

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短見的愚民,我乃黑色玫瑰中最毒的刺,我們的教眾無所不在。

那個苟延殘喘的沙漠皇帝和他的帝國早就不復從前了,太陽終將落幕.”

蜘蛛女皇嘲笑著沙喀爾的無知,樂芙蘭早就在不朽堡壘深處做好了準備,而現在,她們只需要時間。

沙喀爾身邊的兩個傢伙又開始向他耳語,但這次並沒有持續那麼久。

“協議達成,毒辣的女人。

但我們先要巨獸身上的一部分珠寶.”

沙喀爾沉著臉色指著其中一頭多滿巨獸低聲說道。

尼爾斯走上前去,牽出一頭多滿巨獸。

沙喀爾向身邊的一個傢伙示意,後者點了點頭,隨後輕輕踢了一下腳上的滑沙板,徑直滑到尼爾斯身邊。

“把韁繩拿過來,老東西.”

沙喀爾盯著尼爾斯說道。

“聽說恕瑞瑪人在死亡的時候也能飛昇,然而這兩天掉下腦袋的沙民中沒有一個有幸做到這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太陽圓盤的緣故——我很想看看沙喀爾會不會.”

後者自始至終沒有語氣起伏的一番話就像一塊冰塊一樣寒冷,沙喀爾盯著尼爾斯的眼睛中好像閃過了什麼東西,但當他仔細看著眼前這個老頭子的眼睛的時候,卻發現那對漆黑的瞳孔連恕瑞瑪的陽光都無法在其中照出一點光亮。

這個老傢伙的眼睛就像是被挖空了一樣一片漆黑,而在沙喀爾盯著尼爾斯的同時,他幾乎感到自己的靈魂也即將從身體剝離出來,被這團黑暗吸進去。

就像滔天的巨大黑色浪潮從沙漠的四面八方朝他奔湧過來,然後把他吞噬。

沙喀爾大汗淋漓地清醒過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個老傢伙就像是個魔鬼——雖然從伊莉絲身後的這些隨從來看他們也不像是正常人。

沙喀爾突然拔出了他細長的金骨長矛刺向尼爾斯。

這種怪異的武器只被沙喀爾用於沙漠中的劫掠,它的矛身是由堅韌的茂金木骨做的,在手柄部位纏了幾圈現在已經幾近磨爛了的白色蓖麻布;長矛的尖端一般採用打磨過的壓制鋼——某些偏遠一點的沙喀爾分支也會採用獸牙,沙喀爾會在鋼背出切割出倒刺和張裂的小勾,使得這種兵器在他們從沙丘頂端滑擊的時候更加致命。

但他似乎低估了眼前這個老頭子的反應能力,他靈敏的動作與他蒼老的模樣毫不相稱。

尼爾斯甩開多滿巨獸的韁繩,那支金骨長矛就像遊蛇一樣從他腰部繞開刺空。

後者把住沙喀爾握矛的雙手,同時伸出一隻腳踩住他的其中一個滑沙板,順勢繞到對方身後,然後用沙喀爾難以置信的力氣把他甩出到兩米開外。

尼爾斯冷冷地看著對手踉蹌地從沙土地上掙扎著站起來,雙方的發言人都沒有任何想要干涉這場私人對決的意思。

他看到沙喀爾首領身邊的一個隨從想要衝上來幫助他的同夥,然而為首的沙喀爾卻阻止了他。

尼爾斯清楚對方想要在這時候看看他們是否具有與之談判的資格,只要尼爾斯再戰鬥中稍落下風,這群沙喀爾一定會像聞到了鍾愛食物的狗一樣迅速撲上來。

在沙喀爾站穩之後,雙方開始重新準備交戰姿態。

這回是尼爾斯率先出擊,他並沒有選擇背上那把漆黑長劍,只是赤手空拳地迎上了對方的金骨長矛。

年邁的身體靈活地從長矛的攻擊盲點發起進攻,尼爾斯的出拳就像一隻健壯的巨熊一樣有力,每次踢腿似乎都能把一個鐵木踢成兩截。

沙喀爾開始懼怕眼前的這個老頭子,他似乎比他交手過的任何對手都要令人敬畏,不光是從他訓練有素的戰技和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力量和敏捷,僅僅是想到自己剛剛盯著他漆黑如夜的眼睛就已經讓他不寒而慄。

尼爾斯凜冽的攻勢很快就讓沙喀爾陷入了逆境,有好幾次他腳下的滑沙板阻礙了他的閃避,險些讓他碰上了尼爾斯的拳頭,而他手裡的長矛此刻就像一根柺杖一樣一無是處地亂揮著。

沙喀爾再一次被擊倒,黃沙摻雜著唾沫和血滴一起從他口中吐出來。

他掙開束縛在腳上的滑沙板,劃出長矛擊退尼爾斯。

兩人開始面對著對方轉圈,沙喀爾重新打量尼爾斯,這個老頭子比胡狼和沙齒獸更加狡猾,他猜測對方是不是某個聲名顯赫的將領或者隱士,又沒準是某個技藝高超的老牌僱傭兵。

他當然認為憑藉自己馳騁恕瑞瑪這麼多年的經驗和戰技足以讓他在和任何人的戰鬥中不落下風,但他現在卻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戰勝尼爾斯——或者僅僅只是能否從他的手裡僥倖逃生,他連背上那把怪異的黑色長劍都沒有使用,這個怪異的老傢伙僅僅是赤手空拳就把他逼入險境。

而所有他能想到的戰鬥方式最後似乎都逐漸歸入到同一個悲慘的結局。

沙喀爾看了一眼他的首領,但後者和他的同夥們沒有半點打算出手幫忙的意思。

守信用向來都不是一個沙喀爾該做的事,這個可憐鬼多希望他的首領在此刻拿出他以往燒殺搶掠時候的風格,從沙丘上帶著他的同夥們滑下來幫自己解圍。

沙喀爾開始分神,他握著金骨長矛的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就像那把長矛有數斤重量壓得他的手無力繼續把握一樣。

交戰雙方都看出了他的力不從心,但沙喀爾依然想要儘可能掩蓋這一點,於是再次發起衝鋒。

金骨長矛的倒鉤和開刺劃開空氣的聲音就像撕裂一張張紙一樣尖銳,尼爾斯接連躲過一個橫劈和掃擊,長矛刺擊的頻率和精準度逐漸下降,亂了陣腳的長矛好幾次都進攻到了對尼爾斯毫無威脅的空隙。

尼爾斯伺機閃到了沙喀爾毫無防備的側面,在長矛回刺之前就肘擊在沙喀爾胸腹,後者趔趄地幾乎要栽下去,但尼爾斯一把抓住了他被老舊麻布和殘缺頭盔包裹著的腦袋,同時一手奪過那把金骨長矛。

尼爾斯牽著沙喀爾的腦袋轉了一個圈,提起腳踩在後者的膕窩處,沙喀爾悶聲著跪了下去,他膝蓋處的那塊骨質護甲應聲折斷。

他的頭盔就像蛋殼一樣被尼爾斯擊飛,那張昏黃骯髒的臉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尼爾斯將自身的所有重量都壓在踩著沙喀爾膕窩的腳上,後者終於從強忍轉變為哀鳴。

祖安戰士反手高高舉起了那把曾經沾血無數的金骨長矛,它在沙漠的日光中正熠熠閃光,隨後絲毫沒有停留地從沙喀爾百般求饒的嘴裡筆直插下去。

殷紅的血液以及摻雜其中的唾沫翻湧上來,在那個沙喀爾的喉口停留著,就像一眼沙漠中的細泉一樣。

尼爾斯用力轉動著長矛,它鋒利的尖端終於突破了沙喀爾軀體中最後的阻攔,長驅直入地咬了進去。

停留的血液重新開始了奔騰,順著沙喀爾的嘴巴一直流到下垂的指尖。

“看樣子......也不會.”

尼爾斯依舊保持著先前的語氣和神態,任沙喀爾的屍體像一隻吊穿在烤架上的瑪塔爾木山羊一樣倒了下去。

雙方的發言人依舊沒有任何動作,沙喀爾人群中依舊開始發出窸窸窣窣輕聲低語的交談聲,尼爾斯能想象得到為首的沙喀爾面具之下是何種憎恨和惱怒的表情。

片刻之後,沙喀爾宣佈加入了伊莉絲的隨行大軍。

當然,他們遇到的這隊沙喀爾僅僅是這個沙漠強盜團眾多分支中的一個,伊莉絲絕不會滿足於現狀,這群沙喀爾的首領將會帶伊莉絲前往他們的秘密巢穴。

他們雙方自然有各自的算盤,凡人的意志在伊莉絲看來再明顯不過了,這些愚蠢的東西即便是在被強迫入伍之後依然會暗地裡謀劃著見不得人的事,也會垂涎她那絕無僅有的外貌,或許僅用這個就足以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為了伊莉絲赴湯蹈火。

從肯內瑟繼續向西南方向深入,穿過大塞沙漠的下半部分,就是那條分割沙漠帝國的希拉瑞瑪河——在古老的太陽語中,它的意思是:生命之母。

在它和可哈麗江的交界處,就是在此前剛剛被沙土掩蓋的恕瑞瑪城市維考拉。

據沙喀爾的斥候所說,那個遠古的巫靈,曾在這裡重傷了歸來的內瑟斯,也順帶移平了整個城市。

渡過可哈麗江之後再朝著太陽圓盤方向行進一天左右,就能抵達拾荒者與寶藏獵人鍾愛的古城遺蹟群。

這裡的原住民曾為了反抗恕瑞瑪的殖民而爆發了大規模的抗爭。

雖然那場戰鬥的知名程度遠比不上艾卡西亞的陷落——其結果也遠不如後者那麼影響深遠,但這裡發起的反抗多少為艾卡西亞人提供了精神上的鼓舞。

然而戰鬥的結果在開戰之前就已經顯而易見,願意歸化的人成了太陽圓盤的奴隸,不願順從的人則成了恕瑞瑪士兵腳下的遺骸。

古城的遺蹟已經有一大半被掩埋在了沙漠中,它露在地面上的那部分幾乎依舊保留著它廢棄時候的模樣——或者說它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被更進一步地破壞了。

古老的巨大破落城牆頂端像小山包一樣豎起在廢墟的另一端,而圍繞它的城牆已經遭到了相當程度的破壞,被攻破的城牆只能用門戶洞開來形容,太陽火炮、遠古魔法以及各種攻城器械幾乎沒有給城牆留下一塊完整的地方。

古老的恕瑞瑪天神的巨大腳印形成的地坑還依稀能夠看到輪廓,其中填滿了長年累月被風捎帶過來的細沙和碎礫;沙地中因某種尖銳物體割劃而產生的修長的缺口就像一道道巨大的疤痕一樣烙在沙石地上,這無疑是天神那奇形怪狀的長柄武器留下的;廢墟中隨處可見焦化的石牆、木樁,在經歷長時間的風化之後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沙喀爾的另一個永久性據點就設立在古城廢墟底下,其中一個入口位於一片看上去像是墓園的某個棺材底板處。

廢墟下部的空間大得驚人,沙喀爾似乎已經把整座古城的遺蹟完全清理了出來,石砌的垣牆與露在地表上的廢墟大相徑庭。

或許是由於沒有沙漠風暴侵襲的緣故,地下的遺蹟只遭到了極小程度的損毀,而絕大部分破敗的牆面也都被用花崗岩加固重砌,並且表面刷上了沙喀爾自制的某種膠固劑。

遺蹟的建築承襲了恕瑞瑪地區一貫的石類建築風格,每一塊構成石屋的巨石被積壓在沙土中依然極大程度上地保留了它們被毀壞時候的樣子。

作為據點主要行道的是聯排的石屋,連通的石牆上都被新開鑿出了足以容納兩個人並行的通道,頂上借用了坍倒下來的牆柱作為主要支撐物,一些太陽圓盤流傳出來的簡單而實用的古太陽魔法為其起到了必要的加固作用。

遍佈沙漠中的出入口將外界的空氣匯入到了龐大的地下建築群的每個角落,強盜團在給自己留後路上演繹得異常完美:從沙漠的大峽谷到沙瀑的沖積平原,地下據點巨大的網狀脈絡幾乎已經覆蓋了希拉瑞瑪河南岸到太陽圓盤外郊的絕大部分,而且廢墟中包含眾多的暗底流沙、死衚衕和沙漠深淵,讓誤入其中的拾荒者和寶藏獵人最後只能在躲避沙喀爾的搜尋中化成白骨成為廢墟的一部分。

恕瑞瑪變種熒光石製成的掛燈作為廢墟的主要照明物每隔三五步地分佈在道路兩旁,群青色的巨石地磚成塊地構成了伊莉絲腳下的路。

這裡原先應該是某個石屋的內部,現在他們前進方向的那堵石牆已經被挪走了,它的出口和另一棟石屋被拆卸下來的那一面相連,成排這樣的石屋組成了這一條修長的通道。

再往前走過一個街區,就是沙喀爾們活動的核心區域。

這塊空間的沙土遺蹟被完全清理乾淨了,原本緊密挨著的石屋建築到這裡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座中央高聳的古老石塔孤零零地矗立在偌大的空間內。

空間頂上的各種礦石的礦脈和伴生物就像形態顏色各異的沙漠之花一樣盛放著,如同溶洞般垂下來的石根和溶柱凹凸不平地鑲嵌在礦脈中間。

所有石塊都被用一種古老的太陽魔法晶化——也不排除可能用了某種砂礫固化劑,使得整塊穹頂能夠在僅有石塔作為支撐物的情況下依舊撐起頂上的整片沙漠。

穹頂底下的區域看上去是遺蹟的大廣場——或者大墓園,依舊留在地面上的可見部分究竟是墳墓上的石碑還是廣場上的石椅也已經無從分曉;周邊所有的建築物都圍繞著這裡朝著周圍發散開去,從中央石塔向各個方向延伸到周圍高層建築物上的鋼索是沙喀爾們穿梭於據點內的主要手段。

據說在石塔的地下洞穴中,埋藏著沙喀爾們長期劫掠所獲得的贓物和在恕瑞瑪地區挖掘出來的珍貴寶物。

沙喀爾首領的巢穴就在石塔的下層,日夜看守著傳聞中的寶藏和沙喀爾的傳說。

除了幾個參與者,沒有人知道沙喀爾首領和伊莉斯在石塔裡的談話內容。

只是直到談話結束,那個房間裡既沒有蛛群出現,也沒有任何打鬥聲。

紮根於沙漠中的玫瑰或將更加豔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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