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麼奇怪。

阿青在沒有演出之前,無比奢望能夠被徐長安注視……可當他真的將視線投過來,卻羞恥的想要躲起來。

同樣的,在沒有發現石青君在場之前,如果告訴她石青君觀看了她的劍舞,阿青覺得自己應該是活不下去了,一定會想要和石青君拼一個你死我活,讓整個北桑城和她的少女心一起陪葬——可當她真的看見緩緩吃著蘋果,被花月樓姑娘們侍奉仿若一個紈絝子弟的女子後……完全沒有感覺。

甚至有些惱怒。

阿青一時間竟然沒有理解在惱什麼……要問什麼原因,她根本就說不上來。

自己在生氣什麼。

自己在惱怒什麼?阿青停下了舞姿,放棄了繼續演舞,只是安靜的看著遠處的女子。

石青君……沒有想到再次見面居然是這樣的場面。

“……?”

石青君眨了眨眼。

她也很意外。

意外於自己和阿青對上視線後,居然能夠這樣的平靜。

按照石青君以往對於魔門娘娘的瞭解,自己見到了她這樣不堪的模樣,她應該如同一顆被填滿的靈晶一般瞬間爆炸,而不是安靜的看著自己。

石青君偏著頭。

在她的視角,阿青一身紅色的碎裙,腰間垂下兩條猶如燃燒火焰一般的飄帶。

清澈的眸子中那淺色的眸子如同綻放的花朵,曾經一見她就惱怒的眼睛如今意外的平靜,甚至……阿青薄唇輕抿,眼神中都帶著幾分譏諷。

這種譏諷讓石青君忽然的有幾分安心,因為從許久之前,對方就是這樣看她的。

只是石青君不明白,為什麼在譏諷背後還有些許的憤怒?此時因為阿青忽然停下動作,樓裡的氣氛也緊張起來,姑娘們疑惑的聲音此起彼伏,面面相覷,不知道阿青是怎麼了。

石青君輕輕嘆息。

果然還是避不開要動手嗎?她現在修為憑空被削去了兩成,著實不太想要和阿青動手,露了虛實後很有可能會惹來麻煩……以往的朝雲仙子不會害怕麻煩,可如今開始吃水果、研磨花粉、欣賞花卉的石姑娘想的卻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

只是……也許不動手只是一個奢望,因為很明顯的,阿青看起來是在發呆,但是她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窗外。

天色黑暗到了極致,盡頭是一片血色的雲彩。

赤色的雷霆糾纏在雲層中間隔著閃爍,仿若咆哮的惡鬼在天空旋轉著、糾纏著、盤旋著,擴散開來後,在雲層中一層又一層的蔓延,覆蓋了以北桑城為中心的百里之地。

這些都是阿青開始逸散靈氣的象徵。

乾坤境的惱怒已經可以改變天象。

宴臺上。

因為是乾坤境的異象,所以只有雲淺一個人注意到。

她瞧著遠處那黑雲壓城,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仔細想了想才記起來,曾經就有一個乾坤境要毀滅北桑城,結果當時她急著吃晚食,順手就將對方抹去了,也是因為這件事,才引起了阿青和夫君的因緣。

“哈……啊……”掩面打了個哈欠,雲淺收回視線。

她現在可不會再去管這種事情了,阿青和石青君在雲淺心裡都是‘自己人’,所以她們願意做什麼那都隨她們。

不關雲姑娘的事。

——‘還是要動手嗎……’石青君輕輕咀嚼後嚥下口中的果肉,安靜的對上阿青的視線。

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狀況,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反正只要阿青沒有率先動手、沒有找她說話……她就繼續安靜坐著。

於是事態就變得有點詭異。

兩個人隔著空間相望,中間是花月樓姑娘們匪夷所思的神情。

石青君沒有想過自己這種放著阿青不管的應對方式看起來會有些目中無人,因為她只是不知道做什麼,並非是看不起對方。

可讓石青君意外的是,窗外的雷電沒有落下來,而是在最鼎盛的時候,散作了絲絲裂痕般的軌跡。

“……?”

原來不是要和自己打架。

不符合她對阿青性格的瞭解。

嗯……如果是這樣,也就是說臺上站著的那個是魔門娘娘不假,但不全是……是她被少女時期的心性所影響了?石青君在一瞬間就推測出了阿青現如今的狀態。

然後她就更迷糊了。

和成熟的教主娘娘她都不知道要怎麼交流,少女時期的對方,石青君哪裡明白。

有沒有誰告訴她……現在應該做什麼?是要上去和阿青交流?還是約好一個時間點在外面相見?似乎都不太合適,因為她們兩個人在之前一直都在爭搶道韻,是敵人。

最正常的情況其實應該是現在就上去大打出手——以往的教主娘娘是這樣做的。

但是阿青如今愣著,石青君又不會主動出手……所以氣氛更僵硬。

‘我還是坐著吧。

’石青君不知道該如何,索性一邊看著阿青姣好容顏,一邊拿起手中的蘋果又咬了一口。

阿青:“……”一時間,她也有些懵了,而後輕輕嘆息。

真是奇怪。

青州上空的兩片天相見了,卻是在這樣的場景、卻是這樣的心情。

換了一個角度看石青君之後,她能夠觀察到許多以往看不見的情緒。

如果是以前的她,此時被石青君無視了一定會暴跳如雷……可此時臺上的阿青竟然能夠猜到石青君的想法。

‘這個女人……不會是因為不知道要怎麼做,所以才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吧。

’阿青眼角微微抽動。

沒有辦法,現在的石青君和花月樓那些遇到困難就開擺的丫頭們簡直一模一樣。

是了。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其實朝雲仙子並不是目中無人、並不是高傲的,不然……自己也不會憧憬她。

因為阿青忽然的發呆,環境越發嘈雜,黃丫頭更是一臉擔心的看著她……這讓阿青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了,得先把眼前的場景給解決。

打肯定是打不起來的。

但自己出現在花月樓的事情要怎麼解釋?似乎沒有解釋的必要。

相比起自己,阿青更想要知道青州的仙子為什麼會在這裡聽曲子……還趕上了自己演舞……這叫什麼事兒啊。

“靜.”

阿青薄唇輕啟,瞳孔如花兒一般綻放,眼裡散發出肉眼不可見的光彩。

一道道淺色化作萬千符篆從阿青的身子擴散開來,將周圍數十里的空間全數充滿。

她抬起繡鞋,微微點了兩下。

三寸玉足下起了一朵青蓮,微光以落腳之處擴散為道道漣漪,周身有女子吟唱,青色所到之處,時間仿若完全靜止,花月樓所有姑娘們維持動作,一動不動。

整個空間中似是有無數的青色眼睛,在它們的注視中,連時間都被禁錮,黃丫頭保持著疑惑的眼神,溫梨安靜的看著徐長安再也沒有反應,祝平娘也保持著依靠李知白的動作,連陸姑娘身上的胭脂香氣都被凝固。

時間被暫停了。

阿青暫停了周圍的環境,為的……當然是和石青君交談。

只是……在停下週圍的環境後,阿青微微愣了一下,她看著自己白皙手臂上一絲紅暈,又抬起頭看了一眼宴臺的方向……隨後輕輕搖頭,沒有說什麼,只是對著石青君擺擺手。

遠處的石青君領悟到了阿青的意思。

對方居然願意和自己友好的交談……真是意外。

石青君站起身,提著裙角繞過周圍的花月樓姑娘,走向舞臺。

看著石青君這充滿女子氣息的舉動,阿青眼眸在眼眶中微微顫動,一對剪水秋瞳泛著微光。

等到石青君來到面前,兩個女子近距離的面對面。

燈光之下,阿青解開身上的外衣輕輕搭在手臂上,十分的輕鬆,就如同回家之後和姐妹平和的對話。

“你怎麼在這裡?”

她問。

石青君聞言眨了眨眼,她覺得這句話應該自己問。

北桑城在朝雲腳下。

她身為朝雲宗的宗主,無論是來這裡看看祝桐君、還是觀察護山大陣都很正常。

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怎麼想都是阿青?不過石青君真的是很聰明的人,只是阿青一句詢問,她就明白阿青很喜歡花月樓,甚至將她自己看成是花月樓一份子。

只有將這裡當成是自己家,才會問出這種話不是嗎?意外的看著阿青,石青君輕聲道:“這不是你的本體,所以我們應當沒有什麼好聊的.”

“是嗎.”

阿青聞言後沒有意外。

沒錯。

說到底,她的確只是一具分身,沒有和石青君平等對話的資格。

“煉心……你如今還需要煉心嗎?”

石青君饒有興趣的問。

“和你沒關係.”

阿青取出手帕,緩緩擦去額前因為演出而偽裝出來的汗漬。

“我不需要道韻了.”

石青君忽然說道。

“……欸.”

阿青一愣,本來平靜的態度也瞬間改變,不過很快她就明白。

難怪。

難怪啊……難怪石青君能夠和她有這種彆扭的對話,而不是上來就動手。

石青君是一個很死板的人。

當自己不再因為道韻成為她的敵人,就不再是對手,所以可以好好對話——如果著這種彆扭的方式叫做好好對話。

“因為徐公子?”

阿青問。

石青君:“……”現在輪到石青君發愣了。

徐……徐公子?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阿青口中的‘徐公子’指的是徐長安。

“別這樣看著我.”

阿青伸了一個懶腰:“道韻……我也放棄了,在你之前就已經放棄.”

“原來如此.”

石青君很意外。

居然不止自己放棄了道韻。

不過如果是這樣,那她就能明白為什麼阿青見到她沒有瞬間爆炸了……因為不是敵人了。

魔門和朝雲宗的恩怨?那些可不關她們的事情。

“道韻不是個好東西.”

阿青提醒石青君。

她都差點被天道給鎮殺了,當然不會再和以前一樣尊重天道,甚至她都不尊重了,天道沒有降下懲戒。

石青君也意識到了阿青居然沒有受到反噬,若有所思。

簡單的對話後,她的確有些被驚到。

她們這樣的人如果對天道不敬,那是真的會受到反噬的,可阿青居然當著她的面中傷道韻而面色如常……看來天底下發生了一些她所不清楚的事情。

此時,這兩個不常和人交流的女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們的交流有多麼奇怪。

與其說是敵人……不如說更像是兩個極度理智的好友多年不見後的會晤。

“……”石青君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了不少、可以被稱作少女的人。

她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本來以為還會因為道韻無法對話,可三言兩語間……區區道韻已經完全成為話題。

她的確想要問阿青為什麼會在這裡,但是兩個人都不需要道韻、不再是敵人的話,她就沒有詢問對方的立場,加上這種怎麼看怎麼像是煉心的行為……一愣。

石青君突然開口詢問:“你是不是知道他的來歷?”

忽然領悟到這件事。

如果阿青知道徐長安的來歷,她會出現在這裡就最合理不過。

“你說徐公子?”

阿青眯著眼睛,第一次見到石青君這樣的表情,緩緩勾起嘴角:“誰知道呢.”

她自認為的確比石青君更加了解徐長安。

至少石青君肯定不會知道,徐長安只憑借氣息就能驅散道韻囚籠。

“我只是一個分身,許多事情……你與我說是沒有用的.”

阿青攤手。

“也是.”

石青君點頭:“為什麼在這裡演舞?”

“我喜歡.”

“……嗯.”

石青君無話可說。

這是唯一的理由。

她不會覺得阿青是為了接近祝桐君,因為憑藉她們的本事,區區一個祝桐君和李知白,還不值得她屈尊。

一時間,阿青這種穿著豔麗跳舞的行為,除了個人愛好這個解釋,石青君竟然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

“石青君.”

阿青忽然語氣平緩的喚了她一聲。

“……”石青君偏著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叫她。

還沒有人這樣叫過她的全名呢。

很新奇。

意外的,還有些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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